莫木鱼说出那个场景,谈往生却摇了摇头,“这是你初识佐天佑的场景,却不是佐天佑初见你时的场景。他初见你时,他在北庭城楼上,你在北庭城楼下背着一柄剑要进城,这时,一个孤儿见你背着剑模样不凡,便伸手向你乞讨,你出手阔绰,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而看你掏出了银子,旁边又走来一位孤儿,围着你向你讨要。”
“那应该是你最后一锭银子,你很为难,不是舍不得,而是面对两个孤儿,一锭银子不好分。于是,你拔出了你的剑,将银锭劈成两半,两位孤儿各拿着半银锭高兴的走了,而你没了最后一锭银子,剑也因为劈银子劈断了。”
“佐天佑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笑得甚是开心,他当时说了一句,你出现的时机不对。而我当时以为他这句话是说你不该在晨分入城,每日晨分都是商贩走卒入城的时候,这个时候,乞讨的孤儿最多,对于出手阔绰,又有同情之心的人而言,这个时候确实不是入城的最好时机。我却没想到,佐天佑这句话有别的深意。”
“我出现的时机不对,这句话的深意究竟是什么?”莫木鱼看了一眼已经破解的棋局,他感觉佐天佑的这句话也与这盘棋局有关,难道六十九年前,让他不解的那一切都与这盘棋局有关?
“当时我不敢确定,也不敢相信,直到今夜,我看到你坐在我对面,你的模样与七十多年前,你初入北庭城时的模样一模一样,你的样子几乎没有变化,我才确定了,我才相信了。”
谈往生又说了一句让莫木鱼费解的话,当莫木鱼要追问意思时,谈往生又指着棋盘说道,“你可以将这盘棋的黑白子各看做是一个人,将棋盘看成是一个特定的时机、时代,除去我刚才画的这条线,原来的棋局是死局,这黑子和白子两个人出现在原来的时代中,无论怎么走,都将必死不疑。但加了这条线,也就是换了一个时代,棋局不再是死局,意味着黑子和白子这两个人再出现,结局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活了,且未来不可限量。”
莫木鱼感觉谈往生言语中的黑子和白子两个人,就是在暗指他莫木鱼和佐天佑,而原来的棋盘是在暗指七十年前。
黑白子落在原来的棋盘上呈现的棋局是死局,就是指莫木鱼和佐天佑出现并相逢在七十年前是条不归路,他们两个人都会在七十年前那个特定的时机中无路可走,最终死去。
但加了一条线的棋盘,就是一张新的棋盘,这张新的棋盘暗指一个新的时机、一个新的时代,若在这个时代,黑子和白子两个人出现并相逢,才会逢凶化吉,安然无事,并且会有一个不可限量的未来。
破解这盘死棋,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心愿罢了,人终究不是棋子,棋子落了又可以拾起,无路可走时,大不了再在棋盘上加一条线,人生不可以重来,如果可以重来,可以改变六十九年前的那一切,莫木鱼倒是想慢点与佐天佑相逢相识。
多舛的命运终究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美好心愿而改变。
莫木鱼这样想到,黯然神伤,却听谈往生说道,“佐天佑在被押往上京之前,破解了这盘棋局之后,给你留了一封信,那封信是潘复来在北莽王府整理佐天佑的遗物时无意间发现的。”
“信呢?”莫木鱼问,他很想知道那时的佐天佑到底想对他说什么。
“很抱歉,那时佐天佑死了,潘复来要回江南,白慕灵要跟他回去,我很气愤,便跟潘复来打了一架,我不小心出了一剑,剑气将潘复来背上的包袱割成两半,那封信恰好也被割成了两半。”
谈往生的面色上确实有歉意,“潘复来包袱里的东西洒落在地上,我看到那封被割成两半的信是佐天佑留给你的信,就试图去抢,你也知道,我和潘复来境界差不多,势均力敌,我抢到了一半,他抢走了一半。”
“我抢到的那一半我一直没敢看,那毕竟是佐天佑留给你的东西,但佐天佑在写那封信时用的是极为普通的纸,保存不了多久。几十年前,我看那半封信黄得要烂了,我再不看,或许佐天佑在信中要对你说的事,怕是要成为不解之谜。”谈往生看了莫木鱼一眼后才说道,“所以,我才看了那半封信。”
“信里说了什么?”莫木鱼平静的问。
谈往生撇头看了一眼小板凳上的小六,突然伸出手,在小六的脑门一弹,一道无形的气息暂时封住了小六的听觉。
小六站起身,捏着小拳头抗议道,“先生,你对我干了什么,我怎么听不见了?”
谈往生不顾小六的抗议,这才说道,“佐天佑在信中说,他和水合沧露真的没什么。那一夜你看到水合沧露在佐天佑床上,恰好佐天佑也在床上,其实佐天佑是无辜的,水合沧露想在佐天佑床头的暗格里偷拿什么东西,结果被佐天佑抓住了,黑灯瞎火的,佐天佑也不知道对方是谁,还以为是刺客,然后他们就扭打在床上。佐天佑要你放心,水合沧露肚子里的孩子绝对是你的……”
说到此处,谈往生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就像死了好几个时辰那种冷,他面前杯中的茶水都已经结起了冰,他知道这是莫木鱼的怒意,而且莫木鱼在竭力克制。
“然后呢?他还说了什么?”莫木鱼阴着眉头,他确实在竭力克制。
小六不知道先生说了什么,但他非常想听,便抓起先生的手,不停摇晃,再次大声抗议,“先生,你对我干了什么,我听不见了。”
谈往生被摇烦了,他想到接下要说的事也没有少儿不宜的内容,小六可以听,便又在小六脑门上一弹,转瞬之间,小六就恢复了听觉。
谈往生则继续说道,“佐天佑有两柄剑,一柄名曰往生,一柄名曰复来,我虽然姓谈名往生,却是复来剑的剑童,而潘复来则是往生剑的剑童,这些你都知道。”
莫木鱼点了点头。谈往生正了正身,正襟危坐,好似有绝大的事情要宣布的样子,接着他缓缓说道,“在那半封信中佐天佑还说,他先用往生剑刺了自己一剑,再用复来剑刺了你一剑。”
莫木鱼心中一惊,隐隐意识到什么,但又不敢确定,他忙问,“什么意思?”
谈往生指着棋盘,指着棋盘上那条被他画出的线,“意思是,他将往生,你将复来。”
莫木鱼心中的暗惊变作了震惊,他沉默了很久,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怎么也平静不下。“他将往生,我将复来。”他沉吟着这句话,有点难以置信。
“确实让人难以置信,我在看到佐天佑那半封信中的内容时,也不敢确定,不敢相信,直到昨夜看到了那颗沽名星,直到今夜看到了你,你还是那个模样,和七十年前的样子几乎没有变过,这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复来了。”
谈往生的双眸中溢出惊喜的光,“而佐天佑,必然已经往生,说不定已经长成翩翩少年,正在淮河花船上,搂着美人吟诗作对。”
“你确定?”
虽然一度震惊和不敢相信,但莫木鱼眼神里的兴奋和喜悦溢于言表,他怎么也想不到多舛的命运竟然会是这样安排,就如棋盘上的落子一样,让两个都将陷入死局的人相逢相识在另一个时代。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佐天佑的脑袋那般容易就被春秋朝砍了下来,必然是佐天佑有意为之。
至于他们两个人为什么最终会在那个时代无路可走,莫木鱼虽然不解,但他想,或许在另外那半封信中佐天佑做出了解释。
“我确定,你看这满山的梨花,哪里还有佐天佑的气息,他必然是往生了。”谈往生又说道,“北莽地有一句话,便是北莽地只有两柄剑,天下也只有两柄剑,一曰往生,一曰复来。所以,去将你当年丢掉的剑找回来,好生研究一番吧。”
“既然佐天佑已经往生,你为什么不去找?”莫木鱼问,“他有没有留下能找到他的线索?”
“该去找到的人是你。”谈往生说道,“再说,有缘自会重逢,又何必刻意去找?”
莫木鱼觉得谈往生这句话有道理,于是他站起了身,他此行来梨山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该走了。
“你要走了?”谈往生问,同时也站起了身。
莫木鱼点了点头。
“去哪?”谈往生问。
莫木鱼答道,“去把我曾经丢掉的东西找回来。”
谈往生清楚莫木鱼这是要去找复来剑,“不在梨山睡一晚?”
“不了。”接着莫木鱼又说道,“潘复来和白慕灵的孙子正在来梨山的路上,以他的速度,明日早晨应该能爬到山上来,你莫要为难他。”
“他来干什么?难道他知道我与他祖母有旧?”谈往生虽然一脸不情愿,但他的内心却非常想见见白慕灵的孙子,这与潘复来无关。
“他应该不知道你和白慕灵之间的关系。”莫木鱼说道,“他上梨山来,是想请你下山,陪他去一趟西云地。他知道那个人在哪。不管你答不答应陪他去西云地,将那个人的消息问出来,抽时间去杀了。当年的事或许是佐天佑有意,但他们的错不可原谅。”
谈往生知道莫木鱼所指何人,点头应是。
“再会。”
莫木鱼轻叹了一声,便化作一道光,跃上梨梢。小六见状,向那道光点伸出手,大声喊道,“先生公,带我走,带我去看看江湖。”
莫木鱼听见,默笑了一声,没有回应,飞向梨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