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你知西藏的天有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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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遥望雪山(3)

其实,这种“痛苦”好比藏南的孩子生在雪地,不会玩“堆雪人” “打雪仗”一样。在雪天,他们没有平原孩子那种浓趣的活动,他们只会老老实实地坐在木屋旁的火塘边烧树叉,满脸通红地一手拿糌粑往嘴里送,一手帮助阿妈打奶渣、拌酥油,那双眼睛始终一刻不停地盯着火塘中那喷香的酥油茶。连绵雪天,他们许是习惯烧一壶好茶,而我则渴望作首好诗,写篇美文。

事实上,我爱在雪里作诗,得归功于诗人毛泽东。小时候读他曾经对北国的雪有过独到的描绘。我虽不曾去过北国,但我早已领略“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大好境界!现在想来,倘若大诗人目睹了藏南的雪,诗兴会更加旺盛的,只惋惜诗人不曾到过藏南。我甚至坚信:藏南的雪并不比北国的雪逊色,它同样有着画卷般的宏伟壮观,更多的则是宗教般的神话及民族地域的特色。它精灵般地预示着工布人民的幸福,祈祷着他们的安宁,隐藏着他们的不吉。它纯纯净净,胸怀坦荡。严格地说我爱藏南雪绝不亚于爱北国的雪,正如一位从藏南走出的诗人朋友说的那样:藏南雪--我的梦中情人。

这个比喻多少有些夸张,但绝不过分。当我轻率地走出藏南后,命运却把我无情地丢在了雪域某座少雪的城市。看雪,显然少了几分依恋的现实和激情。那分明是一场罕见的雪!当一阵雪风席卷大地的残渣后,滚动的雪粒便迷蒙了我的小窗和眼睛。那一刻,我听到了窗外好多人的笨喘声,呜咽声,诅咒声,夹杂着《青藏高原》高亢嘹亮的歌声。显然窗外的人们渴望在雪中摆脱那种不明朗的心情。而我,看雪的心情早已冷淡。尽管城市中的军营里,偶然与雪相逢的他们可以在雪地中走动、狂跳、奔跑、嬉笑打闹,但他们一刻也不会影响我冷静思索的心情。

因为,在藏南,我所看见的雪是终年不化的!

林芝怀旧

一个人怀旧的地方,往往包括他留在那里的生活、学习、工作等重要因素。就拿我来说吧,当兵的履历表上写下了“林芝”,便终身难以磨灭。

岁月一晃就是五年,回忆总让宗教般的幻觉告诉我:那个地方才是真正的家园。它生长着不屈的生命,陪伴着那群守望精神的戍边人同甘共苦。常言道:“喝了那个地方的水就是那个地方的人。”我想,我永远是林芝的人了。

我们的连队坐落在卧龙沟附近。连队背靠茂密的原始森林。准确地讲,方位应是一个山坳。刚上世界屋脊那阵,正值深冬,走出营房,我常常孩子般地望着漫山遍野的雪发呆,常常用新兵好奇的眼神审视苍茫的旷野。驻足凭眺--尼洋河旁,那飘飘洒洒的雪正绵绵不断地融入宽广的草坝,从草坝继续向前、向左延伸到更远的地方,灰白色的雪恰似大块大块的围裙,包裹着憨厚的牧羊人。很远很远的地方,为何有人在雪地静坐?径直奔去,才知是一棵棵洁身自好的柏树。它独树一帜,最大的要十个成年人合抱才能围住,小的也得三五人。它根须粗壮,悄无声息地挺立着,与雪相伴。后来,附近村庄一位资深的说唱格萨尔王的艺人告诉我,这些柏树都是当年文成公主带来的树种,它象征着整个西藏的生命,且有亿万斯年的生存历史--站着不倒--倒了不死--死了不烂。

最让我怀念的是林芝的雪以及雪里的人。

深冬天气,尼洋河的雪脾气变化莫测。中午,当渴望热烈的戍边人千呼万唤将骄阳吼出时,没完没了的风雪总会拂面袭来,令人避之不及。晚上,疲惫的戍边人早已酣然入梦,暴烈的冰雹总会无情地打在坚固的铁皮房上,让人听而生畏。清早,如果置身那高高的山巅,抑或狭谷,将会受到雪雨的洗礼。即便是酷暑的夏天,海拔三四千米的山上依然有刺眼的雪。但最为打眼、令人心动的当属春天那些一丝一缕、飘散在太阳辐射的光芒中,闪着光、发着亮、看得见、摸不着、会说话的太阳雪了。独在一处,我常把那些会说话的太阳雪喻之为藏族阿妈托起初生的婴儿,或者,如草原上撒着欢、打着滚、跳着锅庄的少男少女。也就在如此激烈的怀旧情绪中,另一个人影从纷飞的雪花里闪了出来。

那是一位喜爱同一群狗在雪地里溜达的藏族老汉。来此打工的回民常称他狗爷。我认识他是在一个鹅毛雪天。雪如刀片般飞在脸上,出奇地难受。马蹄形的山坡上,行走着的狗爷一身棕氇氇,不带雪具。我是在去机关取文件回连队的路上邂逅他的。此时,雪呼呼地下得更猛了。天阴沉沉的,云层几乎快要压到头顶。这么冷的天不带雪具赶路,要冻坏的,我大步流星赶了上去,很快便超过了他。他留神地扫视了我一眼,我急忙脱下军衣要为他披上。他见我的慌忙举动,眼里透出了几分疑虑。我说:“狗爷,带上避雪吧。”他挥挥手,一声不吭把军衣推了回来。我不好意思地说:“狗爷,家在哪儿,雪好大,我送您回去吧。”他跟没听见一样,优哉游哉地逗弄着那群绕着他转圈的狗。我接过军衣,冲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狗爷,这把年纪的人,会伤身体的。”他终于回头,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又朝前走了。我心里有些战栗,急忙迎着风雪追上去,书声气十足地大喊:“别在雪里走了!”

他已留步,但没有半点回头的意思。我再次递过军衣护在他头上。不料,他卸下军衣如同卸下烦恼一样利索。他终于启齿了:“金珠玛,我是雪地里的人呵。”他说话的时候,有一只鸟儿落在他肩上,啃食着他脖子上残留的雪。说完,他扯下一根如雪的白发丢在风中,朝我微微笑,便匆匆走了。只听见鸟儿留下的一串嘲笑声。仅仅一个背影,我却看见他脸上、眉梢、眼睛、连手里转动的经筒都显现了高深莫测的奥秘。这绝不是幻觉!我想那只鸟儿一定是在蔑视我的无知。

后来,我曾带着不解的疑惑一度去寻狗爷,想从他口中探出些博大精深的藏族文化和民间寓言故事,重要的是想解开他对我说的那句话以及那根白发的深义。谁知一切都是徒劳。再后来,同戍边人上山伐木,遇到一个以前从连队退伍的藏族老兵,才知道一些他的情况。老兵说好多人已不知他的去向,被他带大的狗在四处流浪。那么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恐怕谁也不知了。老兵也只听村庄里的老人讲,他幼年离开村庄去寺庙当过喇嘛。年轻时,村庄人还看见他在小镇上为群众卜卦算命,从不收钱。现在,他除了转山,热闹的地方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了。

不久,我离开了林芝。当时,朝夕相处的戍边人都恋恋不舍。他们多是比我后到林芝的新兵娃娃。在走与不走之间,我犹豫的不仅是戍边人的情,更为纠缠不休的是狗爷在雪中对我不解的举动。于是,当沾满血丝的双眼终于盯住拉萨方向时,我向着那些朝我挥手的新兵娃娃百般无奈地挥手叮咛:替我寻找那个转山的狗爷。

新兵娃娃们频频点头,给了我莫大安慰。

我调到距离林芝几百公里的地方工作,在城市中的军营一待就是数年。我时常想起林芝那些远走高飞的戍边人,想起那个被原始森林包围的真正家园,想起雪地里的狗爷。他的狗还在流浪,他却不知归隐何处?每每看见路边的狗,我都渴望它们有一天能否为我捎来一丝他的消息?可流浪的狗只顾流浪,它怎有心思去懂一个人的生活意见?

二十三岁那年,狗爷说的那句话和那根如雪的白发给我启迪:在西藏任何一个地方,人们表面越是脆弱的就越是坚强,但岁月决不饶恕人的年纪呵。正如,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有时,三年五载的军旅生涯只能定格为一本纪念册。不是吗?有的戍边人,打南方来又回南方去。日子久了,翻开那本风沙吹乱的册子,看见那鲜红的戳记以及当兵的岁月,不免感动得泪雨滂沱。于是怀旧中的我突然感悟:将逝的、或者用于回忆的、抑或不打烊的,永远值得呵护。

呵护林芝。在那里,生长着我的梦。彩色的云,银色的河,蓝色的雾,静静的山坡,歌唱的鸟儿,肥壮的牛羊,一幅幅画卷点缀着撩人的乡愁。

老艄公

从高原回到平原的都市,我仿佛失去了高高在上的灵魂。整整五载的燃情岁月,一旦远离寂静地带,却无法适应都市的喧嚣与冷漠。我常常对朋友说,西藏是我的第二故乡。于是,匆匆办完事,便提前踏上重返西藏的旅程。

几天后,祁连山、昆仑山、唐古拉山向我招手。

前面终于出现了曙光,忽明忽暗,忽强忽弱。我猛然生出一种新奇惶惑的迷茫,卧铺汽车迎着曙光缓缓驶去,似乎噩梦才刚刚醒来。此时,车窗外的雪山、怪石、干涸的河流、飞翔的山鹰、奔跑的野驴和天路上的朝圣者,即刻在我眼里珍贵起来。车过拉萨河,河里飘着几只牛皮筏,我眼前不禁幻化出尼洋河上的老艄公。从雪山口到哨所,要渡过尼洋河。河水深,河面宽,没有桥。全靠老艄公用牛皮伐把我们渡过河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过河的人都亲切地称他“河神”。而我则把他当作哨所一个编外人员。每次外出归来都特意买些小东西送给他。这次前往成都学习,我特意给他买了一件小皮坎肩,但愿他能喜欢。

下午,汽车终于在一阵颠簸中声嘶力竭地攀上了高高的米拉山。巅峰的经幡迎风招展,我心悸动着历史轮回的沧桑,眼前展示着昨天的深邃,可昨天并未走得太远。此时,我微闭双眼。突然感悟到雪域这多情民族的可爱,就像手摇划桨的老艄公,虔诚地把一个个梦划进遥远的心海。抒情的波涛成了他无忧无虑的生活,明天永远是个大晴天。那时老艄公成了我未来的偶像。可极地的苍茫,又能挡住多少雪域之外的人顶礼膜拜呢?望着山那边熟悉的星星点点,车子像一匹吃饱了草料的老马,兴奋地朝着眼底目标一路狂奔,我在心里一个劲地欢呼:快呀,快回到我熟悉的地方去。

拂晓,车到终点站。我欲乘船归去!刚走到尼洋河的雪山口,路侧出现了一座新鲜的孤坟,孤坟里究竟埋葬的是谁呢?只见墓碑上写着:“河神精神永驻”。我心里突然罩上了一个巨大的阴影,思绪紧跟着一场雪崩奔流。这位尼洋河上的藏族艄公,多年来一直为我们哨所官兵渡河日夜操劳,每次大雪封山,哨所全靠他为我们运送粮食和战备物资。记得我走之前,就乘坐他的牛皮筏。我问他,您这个年纪,为什么还坚守这里?他笑了笑说:“没有替代我的合适人来,我是不会走的。”

我知道老艄公有个独生子,十多年前,老人把儿子送到部队,后来考了军校,分配到亚东偏僻的边防站。前两年,他儿子回来休假,不忍心年迈的阿爸继续当艄公,准备要求转业,好接替父亲的岗位。没想到,老艄公狠狠训了儿子一顿,不准儿子再提这件事。

可就在我离开哨所不久,通往哨所的雪山口发生泥石流。那天,正遇到哨所几个战友执行任务归来,刚过山垭口,一股巨大的声音震耳欲聋。当时,老艄公眼看山上一泻而下的泥石流朝战友涌来,他急忙朝山坡跑去,向战友挥动小红旗,大声呼喊着,闪开,闪开,全都快闪开呀。

战友们这才知道山上发生险情,赶紧向半山坡的小台地躲避。谁料到,为了战友们安全离开危险地带,老艄公来不及躲闪,巨大的泥石流如一只猛兽无情地将他卷走……当战友们抢救他时,老艄公的躯体已被泥石埋住,只有他那粗壮的手,伸出泥石流外面,紧紧握着那面小红旗……

老艄公,我回来啦!您看见了吗?您会谴责我的迟到吗?

我面对尼洋河呐喊。一声连着一声地喊,那是我的回声,它们被候鸟的翅膀拍打得落水便湿,那碎裂的声音,令鸟也断肠。

前来接我的战友,听见我的喊声,只好悄悄背过脸去抹眼泪。

河水无语!雪山悲悯。脆弱的生命,面对高原的坚韧,我似乎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慰藉:因为,质朴的老艄公用生命默默谱写了一曲爱的壮歌,他一生厮守在尼洋河上,无悔无怨。

也许,厮守是一种痛苦。不过,有了痛苦的体验,才可能承受痛苦、触摸幸福。虽然我曾有过离开高原的念头,但一想起老艄公灵魂栖息的尼洋河,便不再为孤独而落魄,不再为寂寞而惆怅,不再为天外的世界所诱惑。

牧区的孩子

西藏的性格是蓝天和白云及太阳组成的。

西藏的命运是面对无限的寂静。

西藏的人生从向往开始延伸……

当马帮从这里消失后,我曾沿着历史斑驳的足迹,来到过生长爱情传说的牧区。在西藏,我曾走过不少的乡村、城市及草原。如果人生的主题可以让我选择漂泊,那么即使走遍了世界,驿动的心仍会奔向西藏。

迎着骄阳,我又一次踏上了通往牧区的旅程。一路上,遇到许多牧区的孩子,他们黝黑的小脸,充满了稚气的笑容和渴盼。这种渴盼犹如高原的山峰渴望旅人的到来那样。他们热情地向我大声嚷道:“金珠玛!”(解放军)这声音无比亲热、真诚,一如西部的风,拂洗着不带一丝云彩的天穹。我迎着他们前去,将随身携带的糖果与蜡笔抛向空中。他们伸向天空的双手像火苗。我在草原上奔跑,背后有风扑过来又扑回去,急促的脚步追逐着那群天真孩子的足迹,还有一串在风声中找不到方向的笑声。当他们双手抱着从天而降的礼物,呼啦啦便跑进风里,跑回帐篷,将头伸出帐篷的小天窗,望着我。

广袤的草原,云彩般的羊群,散落在草地上,与藏式的帐篷,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田园图画。近处传来一阵独具特色的牧歌,仿若是彭丽媛那首气势磅礴的《珠穆朗玛》。我被这歌声所动,情不自禁地放声应和。顿时,牧人和孩子又从风中跑出来了,周围散落着他们的帐篷,那些蓝的白的黑的帐篷,像我小时候在石灰坝子里画的梦想的房子。他们听说我是来找他们玩的,便将我围个水泄不通,每一张表情都很特别,有的还紧紧抓着我的衣袋不放,他们是想再次尝到糖果的味道。

当老阿妈为我献上洁白如雪的哈达,那一刻,我仿若接纳了人间第一个春天。

我在孩子们的眼里就是一株陌生的草儿。而他们,以及帐篷和散布的牛羊、雪山、夕阳、蓝天浑然一体,那是一幅拒绝画家的笔,哪怕是动物的眼睛也可以自然认识到的一幅美丽图画。我坚信,这才是真正纯粹的牧区。

走进帐篷,强烈感到一阵酥油茶和青稞酒的芳香,帐篷顶端那正方形的一个小天窗,一束阳光射到帐篷里,身在其中,我心温暖--那仿若是神的光芒。一边品尝着青稞酒,一边欣赏着草原别具一格的藏歌,人就显得十分轻松。牛粪火弥漫在棕黑色的帐篷里,漫漫飞出天窗,炊烟化着了云朵,总有一种抹不去的诗情画意,叫人心旷神怡。

在我的眼睛里,牧区的孩子比起圣城拉萨的孩子就苦多了。他们原本稚嫩的脸,却被藏北的骄阳烤得通红,甚至有的泛黑。面对四周光秃秃的山,寂静似一座座冷清的孤坟。这里没有商店、没有电视、没有课堂。他们是多么渴望能像城市里的孩子那样背着书包走进明亮的课堂啊。但他们的自然与天性又是城里孩子欠缺的,城里的孩子更多的是被现代高科技过分宠爱,他们有时是可怜的,离自然过于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