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碧台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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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谁执彩练当空舞(三)

叶初雪记得上回在这里,她是头一个提起严若涵的,于是笑道:“我那几个都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怕让姐姐们笑话。”

忽律氏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往里走,问道:“妹妹属什么的,这两日我家有人送来几对金镯子,我想着找工匠雕些花儿总比光秃秃的模样好看,你说雕属相好不好?”

叶初雪想了想笑道:“我见识这么寡薄,哪里说得出好还是不好。平日见多了雕龙雕凤的,也有花花草草的,十二生肖倒是新鲜。只是万一有人属老鼠猪狗的,雕了送人总不大好吧。”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正堂,里面贺兰王妃并其余七八位妻妾都已经在坐,正在聊天吃点心,济济一堂,其乐融融。见到叶初雪和忽律氏进来,王妃连忙站起来拉着叶初雪的手让她坐自己身边。众人见王妃都站起来了,也都纷纷起身,倒是令叶初雪颇有些受宠若惊。也对贺兰王妃御下手段更为叹服。

贺兰王妃指着几上一堆首饰说:“这是前两日乌桓国的使者送来的波斯宝物,殿下让给众位姐妹分了。我让她们来看,都说要让妹妹先挑选呢。”

叶初雪看了一眼,只见那堆首饰一律黄金打造,镶嵌各色宝石,形态婉转妖娆,和她以前常见的饰品大异其趣。尤其其中有几样上还雕着美貌的少年男女,大多**着身体,身形丰腴矫健,神态逼真灵动。她见几位侧妃都捂着嘴一边偷笑一边瞟着那器物上的人物,知道其实她们也都有心想要,只是因为贺兰王妃提前打了招呼,必得等她挑选之后才能动手。

叶初雪笑道:“我最晚进府,这里都是地位比我高的姐姐们,我哪里敢僭越,还是姐姐们先挑吧。”

其他人尚未开口,贺兰王妃已经笑道:“妹妹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讲什么地位高低,家人就只有远近亲疏,今日在场是最最亲近的姐妹们,你可别说见外的话。”

叶初雪知道她是刻意要在众人面前拉拢自己,一来是立威,二来是离间。叶初雪当然不会上套,一味只是笑,虽不再推辞,却不肯去挑选。贺兰王妃见她这样,也不好强求,便笑道:“妹妹到底脸嫩,比不得我们这些人彼此熟稔。你如此客气,我却不能让你白来我这里一趟,正巧有几匹上好的蜀锦,想来妹妹更爱家乡的东西,特意给你留下的。来,随我去看看。”

王妃一面吩咐了诸位姐妹自己挑选喜爱的饰品,一面携了叶初雪穿过正堂,到了西边一间内室来,将门紧紧闩好了才转向叶初雪笑道:“如今咱们两人要说上两句体己话还真不容易。这几日殿下日日去你那里过夜,妹妹身体可还吃得消。”

叶初雪心中好笑,知道她又是在向自己卖人情,说得倒好像平宗每日过来是她的功劳一样。她一时觉得头大如斗。

永德虽然出身皇家,却自小生长在落霞关的军营中,后来先帝继位她也被封为公主,虽然此后便泡在后宫那种女人堆中,但一来先帝嫔妃很少,基本上没有什么你争我斗拈酸吃醋彼此陷害的戏码上演,二来她身为先帝爱女地位超然,女人间的争斗也素来不会牵扯到她身上。若论起和女人的斗争,她这一辈子所经历最激烈也不过是永嘉在父皇面前争宠,或是永德摄政后永嘉的各种掣肘。

如今在这群妻妾堆里打滚,眼见着各人施展各种手段,无非是要给旁人下绊子,却未必能为自己挣得半分利益,满心只觉无奈可笑。她既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与她们虚与委蛇,索性敞开了直说:“王妃放心,我并没有打算从此在府上长留。也从来不将自己真当做晋王的妻妾你的姐妹,所以一切虚礼和试探就咱们两人私下说的时候就可以免了。”

贺兰王妃被她说得一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抽出一条帕子掩住了一边的脸,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神色。

叶初雪等了一会儿,见她一言不发,知道可以继续说下去了:“王妃对我的照拂我从心里感激。但咱们俩人都明白,你我之间的联系,除了晋王殿下,还有一条就是你的世子。我答应过救他,如今这个情形自然不算是实现诺言。你放心,我总归要还你个自由自在没有性命之忧的世子。只是我也需要借助你的力量,咱们二人须得联手合作,彼此信任,至于那些争宠的事儿,不妨留给外面那票人去做。”

王妃也是个直爽的人,听她将话说得如此明白,索性问道:“你这么全力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你不图在府中站稳脚跟,你又想要什么?人总得有个想法吧?我看不透你,就是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与你无关。”叶初雪冷冷地说。她站在窗边,面色依旧苍白,身上裹着白色锦裘,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连口中说出来的话也冰冷得仿佛冰棱子一样,干脆,冷静,无情。

贺兰频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也冷笑起来:“我不管你是南朝的公主,还是来历不明的寡妇,既然进了这王府的门,我就做得了主。你若愿意帮阿若,我自然打心底里感激,但你既然还有求于我,咱们本就是彼此相助的关系,我却没必要看你的脸色。”

叶初雪唇边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落在王妃眼中,也分不清那是讥讽还是示好。只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没必要再在细微处计较。遂叹了口气:“不过我却是放心了。你这样的女人,心太大,这晋王府是装不下你的。”

叶初雪知道她嘴上虽硬,却已经认同了自己提出的联手同盟的关系,将妻妾间的虚礼放到了一边。脸上这才恢复了些暖意,坐下问:“世子那边,你对她有什么样的打算,须得如实告诉我。”

说起世子来,王妃也收拾起所有的锋芒,俨然又成了一位忧心忡忡的慈母。“怎么样打算,还不是得看殿下怎么发派?”

叶初雪叹气:“这样坐以待毙是不行的。殿下现在不肯透露半个字,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他还没拿定主意;其二,他的想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

贺兰王妃不是没想过这些,但听她说出来却是全然另外一种感觉,不禁深深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叶初雪已经替她说出了担忧:“晋王又怎么可能是拿不定主意的人,只怕还是第二种可能性大一点儿。但如果这样,那可就真是凶多吉少了。就算这回没有打死,以后只怕世子没个九死一生熬不下来。”

王妃忍不住发牢骚:“怎么说都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哪里就有天大的仇,非要置之死地而后快,索性也别治什么伤了,当初直接扔在厅事门前由得他棒伤溃烂死了算了。也省得后面再生什么波折,治好了的孩子交到他手上去又得往死里折腾。”

叶初雪一时没有说话。其实平宗的心思非常好琢磨,正是改立新君的关键时刻,平若作为先前皇帝平宸的左膀右臂,废了皇帝却把他留在家里养伤,这种事情的确难以让满朝文武偃服。平宗之所以迟迟不说明处置办法,其实多半还是为了平若好。毕竟杖责只是家法,他如今不开口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一旦表态,少不得将平若发付有司审理。北方的刑罚严苛远甚于南朝,叶初雪早就有所耳闻,届时或是流放,或是严刑,后果就不好掌握了。

但对王妃却不能如此说。她想了想,只能旁敲侧击:“殿下或有不可说的苦衷,就是你说的话,到底是亲生骨肉,不至于不死不罢休。只是他在这个位置上,一言九鼎,令出如山,断没有自己驳斥自己的道理。当日杖刑时我就说过,他是需要有人来替他做这个主。如今情形还是如此。”

贺兰王妃似有所悟:“所以要去找个人来替他赦免阿若?”

“既然肯用家法来打,那收尾不妨也以家法处置。我听说在北边除了朝廷之外,尚有八部大人议政的说法?”

贺兰王妃叹气:“那都是老规矩了,八部大人不涉政事已经几十年了。”

“这岂不正好?”叶初雪微微地笑。“如此一来倒是把家法跟政事分得清楚明白。”

贺兰王妃盯着她看了半晌,起身打开窗户向外面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这才来到叶初雪面前,低声快速地说:“说起来,前两日贺兰部大人崇绾倒是来找过我……”

她话没说完,突然被叶初雪做手势打断。

叶初雪走到门边听了听,笑道:“要紧的话还是别在这儿说。小心隔墙有耳。”

王妃诧异:“不会吧,连我这里都有人敢偷听?”

叶初雪笑了笑,打开门,果然看见一个身影从门外闪过。

“是忽律氏。”贺兰王妃目力惊人,一眼便认出了那身影,咬着牙低声说。“也不知她听去了多少。”

这早在叶初雪意料之中,笑了一下,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递过去:“幸好关键的没听到。趁这会儿没人,王妃帮我瞧瞧,这名单上什么人能用?”

王妃接过看了一眼,却是一份宫中内官的赏罚名单。她万分诧异,抬头看着叶初雪:“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叶初雪笑得像个偷到了鱼的猫:“自然是从殿下的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