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碧台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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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羽林东下雷霆怒(一)

罗邂在梦中翻了个身,抱住身边那具温软的身体,闭着眼蹭过去在她身上一点点吻着。她被他闹醒了,带着梦中未及消褪暖意娇慵地嘤了一声,翻身想要避开他的骚扰,他却不肯放手,口中喃喃唤着:“阿丫,阿丫……”话音未落,他自己倒先惊醒了,睁开眼借着微弱的天光瞪视身下的人。

离音被这一声阿丫彻底从梦中惊醒,眼中迷蒙睡意登时消弭无形,惧意涌了上来,还未到达面上便被她强行按捺下去。她隐藏起自己全部的情绪,冲他咧嘴笑了笑。

罗邂皱眉看着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突然兴致全无,翻身坐起,满心烦闷地说:“不会笑就不要假装笑,比哭还难看。”

离音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也迅速坐起来扯过衣物背对着他穿上。

罗邂回头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歉疚,伸出手去想搭上她的肩头,到了半途却又顿住。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害怕看见离音的眼睛。那双眼睛如今变得幽深无底,仿佛所有的光亮都是依靠外界所反映的,她自己没有一丝的情绪会显露在外面。她在想什么?看着他时心中是恨是惧,抑或是别的情绪,他捕捉不到。

罗邂惯来自诩城府深沉,却也不得不在这样不可琢磨的目光面前却步。

两人寂然无声地各自穿好衣服,罗邂又在榻边坐了片刻,说:“今日入宫,可记得要如何说?”

“嗯。”

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罗邂觉得烦闷,起身向外走:“我让柳二娘来帮你收拾。”

离音掩着衣襟一直等到他出去关上门才松了一口气。自那日被太后数落了一顿之后,她自己也有所醒悟,知道没有人会帮她,即便是柳二娘也不会白白地伸手将她救出去,她总得做点儿什么。太后教会了她不能一味任性地等着别人赐予,要懂得用自己所有的去换取想要的。离音懂了,便不再抗拒罗邂。但太后却没有教会她如何在交易中表现得乐在其中。好在罗邂也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喜欢,只要不拼死挣扎每次弄得一身伤,就已经觉得让她去见太后大有助益了。

柳二娘端着水盆进来,见离音已经穿好了中衣下地,也不禁松了口气,笑道:“你看这样多好,少吃多少苦。”

离音抱着胸抖了一下,低声说:“我觉得脏。”

柳二娘叹气:“谁不脏呢?哪里有人能清清白白地活一辈子?你倒是说出一个来。”

离音一怔,张了张口却连一个名字都说不出来。“混沌世间,本就不是为清白的人准备的。”……“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命,如何做得了无瑕白玉。”仿佛很早之前就有人这样对她说过,她却置若罔闻,只觉旁人都是和光同尘随波逐流,她曾经那么骄傲,心中暗自坚定地想,绝不随风沦落。

没想到一样是在泥坑中打滚,有人是自己在里面趟出条路,她确实跌跌撞撞几乎溺死在里面,终究谁也免不了一身泥污。值不够……

“我觉得我比别人都脏。”仍旧是无法释怀,她执拗地在心中轻贱着自己。

柳二娘垂首看着她,静了片刻去取了进宫的衣裙来:“更衣吧。他让你如何跟太后说?”

离音难堪地咬了下嘴唇,才说:“他说如果太后喜欢,就让我留在身边多待几天。”

那日太后命人将离音送回罗邂府时交代了人传句话给他:“若是不好好待离音,小心得罪了旧人。”当时离音并不在场,只是后来听人说,罗邂因为这句话发了好大脾气,将书房中瓶盏笔墨砸了一地。当夜来找她时,却的确温和了许多。

太后专门遣了宫里的车驾来接离音。这一回太后没再为难她,一见面就亲热地拉着手叫她坐下吃饭。一路也没有旁的话说,无非闲聊了几句让她不要惹罗邂不高兴,如今罗邂尚未正式娶妻,她若是伺候得好,太后可以想办法给她认个义父,将身份抬高,嫁给罗邂做正妻。离音听得如同油煎火熬一般,终于忍不下去,将筷子放下低声道:“让我嫁他,除非我死!”

太后也变了色,瞧着她看了一会儿,冷笑道:“原来你更喜欢他如今这样将你当做个玩物。”

离音诧异地抬起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能如此自轻自贱?”太后声色俱厉:“既然已经失了身,便应该尽量为自己争取些好处,罗邂好歹是文山侯世家子弟,他哪一点配不上你?你有什么可挑剔的?”

她声音响亮,理直气壮,引得宫中服侍主人都朝离音望过来。离音羞得抬不起头,心头激愤欲焚,却不敢反抗,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吭声。

太后上下打量她一会儿,忽而笑道:“我知道了,你还等着龙霄是不是?”她叹了口气:“你呀,该说你什么好?即便龙霄回来不嫌弃你,仍肯要你,你斗得过永嘉吗?龙霄可能停了永嘉娶你做正妻吗?没错龙霄是对你好,可你也不看看他对你的好带给你什么?如果不是他,你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吗?”

离音张了张嘴,明明知道她的话不对,却又无法反驳,只能一味地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太后说到了这一步才缓了口气,和声道:“我知道你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急,这种事情要徐图缓进,你回去仔细想想便知道我是为了你好。离音,这世上真正能为你打算的人,除了你自己,也就是我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了。别人都不在,也就只有我了。离音,你听我的,我不会害你。”

离音眼眶湿润,只觉心头一片晦暗,却不知该如何才能将眼前这片锦绣繁华的毒打破。龙霄是她唯一的希望,太后却要将这希望彻底打碎,要将她永远围困在罗邂那个毒蝎窝中,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却知道绝非太后所说为了她好。

“不用想,我不会答应。”她冷冷地说。无法再假装一直以来的忍耐和刻意的卑屈,蓦地站起来颤声说:“我不知道你跟罗邂有什么样的交易,不知道为什么你想让我嫁给罗邂,但我不会答应。决不答应,让我嫁给他,我宁愿去死。”

“死?”太后也不恼,冷冷笑了笑:“说得好像有多容易似的。真那么想死,你怎么现在还活着?当初他把你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你不是都没死么?离音,说话要想让人相信,总得做出来给人看,嘴上说的不算的。”她似乎也说得累了,摆了摆手:“罢了,这事儿现在不急,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告诉你一句,你那心思不可能实现。若是不信,你一会儿随我出门去看看便知道了。”

离音不明所以。在太后面前也轮不到质疑,只得闷闷地由着太后宫中侍女们摆布,一时收拾妥当,太后也着了外出的服饰,带着她出了居延宫蹬车。太后今日并未用专门的翟车仪仗,只是一驾轻便的马车,出了宫门一路向东飞驰。离音坐在车中不辨方向,见太后瞧着她似笑非笑,心头更加郁烦,不愿与她目光相交,只是一味扭头去看缀在车帘上的凤鸟络子,随着车身晃动,一摇一摆,振翅欲飞。

太后忽而轻笑:“离音,你还记得罗三吗?”

离音一怔,转过头来。太后自贵身份,从不肯谈论以前的事情,即使刚才游说她也不过说从小一起长大,根本不提从前的身份。然而罗三不一样,罗三在她们所有人的记忆里是一个无比特殊的存在,提到他必会令她们想起身为侍女的那段日子。离音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不吭声。

太后却继续说:“情之一物,浅尝辄止就好。陷得太深难免生出执念来,执念就是无边苦海,陷得越深越无法超生。然而却又没有人能真正如愿所尝,即使连永德那样的人都不能,你又何德何能,能心想事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