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记者站的院门,在月色之下,肖尔克的身影拐过墙角,朝着靠近记者站的一栋废弃的居民房跑了进去,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不用说,他从房间里下了地下通道。
那如同迷宫一般的地下通道。
肖尔克自然把这里的路况摸得了如指掌。在这样情况下,极易跟丢还没什么,最怕的是对方发现有人跟踪,随便躲哪里杀你一个回马枪。比起在这里采访了一年半载的肖尔克,颜九成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可他却不慌乱,看到肖尔克的身影进入到那栋两层的废楼也没有立刻跟进去,反而停下脚步。
随后,果断地转身往左边走去,进了另一栋楼,快速地消失在拐弯处,走得却是跟肖尔克相反的方向。
一张人脸浮现在颜九成的眼前,人脸上是密密麻麻的地图。脸的鼻子那闪着小点,闪光的地方便是颜九成所处的位置,而另一个闪着小点的方位正是肖尔克进入的楼。
两个小点在人脸上的地图上移动着,颜九成准确地定位到了肖尔克进入地道后,在行走两百米的地方只有一个拐角,他快速地从另一栋楼房下去,前往这个拐角。
这一切判断仅仅花了不到两秒钟的时间。
有时候,顾觅清会问颜九成,你看到人脸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记住的?记得住不同的人脸也就算了,你看到人脸上的地图的时候,怎么也一下就记住了呢?
这可是密密麻麻的如同迷宫一样的地图啊!
颜九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似乎没有采取什么办法,当人脸一出现,脑子就这么记住了,仿佛输入一般。
被神抚摸过的大脑不是凡人的大脑所能理解的。
颜九成快速地走入左边一栋楼,随后跑道浴室的方向看了看,就着月色他的目光锁定到了抽水马桶那。在战区每一栋房间的底下都连同地下通道,这一点跟以前自己国家爆发过的地道战有点类似。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地道战底下的地道没有这边这么坚固和宽大。
搬开抽水马桶,露出了一个一人能进去的小洞,跳下去后,豁然开朗。一条约莫两米高三米宽的水泥浇筑了的地下通道豁然眼前。
颜九成从口袋里掏出红外线感应墨镜戴上,按下开关,还好,并无红外线触发炸弹的存在,随后,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在打开了手上的手表,手表的摄像头拍摄下一切。
在按下手表的一瞬间,宣林的电脑上便能直接看到手表上所记录的一切。
颜九成是队伍的眼睛,将最前线的信息带给自己的对友,每次行动的时候,颜九成都必须打开手表进行拍摄记录,一方面是便于记录,以后再分析;另一方面就比较残酷了:一旦发生暗杀,队友能看到是谁杀了他。
宣林死死地盯着屏幕,只见屏幕上出现的地下通道湖南无比,四周很多很多岔路口,可每个岔路口颜九成都不需要思考,直接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好牛,有时候人脑就是比电脑牛。”宣林忍不住赞叹,立刻打开另一台笔记本锁定全城他排查过的网络,以防有任何人跟踪颜九成的信号。
屏幕上很宁静,颜九成的信号没有任何人跟踪。
看到这一幕的宣林微微松了口气,这说明大家还没有暴露,没有被盯上。
颜九成来到了拐角,他的速度远远快于肖尔克的速度,蹲在拐角那的夹层处,关了手机的手电筒,周围黑暗了下来。
只通过红外线墨镜看着前方。
突然,听得一个脚步声快速地跑过来,却不是肖尔克的方向,而是另一个方向。
颜九成连忙闪到更隐蔽的夹层,不再露头观察,而是蹲下来将手偷偷地对准拐角处的方向,拉近镜头。
一个有些纤瘦的男人跑到了拐角处,同时,肖尔克也到了。
“怎么样?消息准不准确?”肖尔克四处看了看,两个人纷纷灭了手电筒,蹲了下来,压低了声音,而离他们一墙之隔的颜九成屏住呼吸,手表记录下一切。
“准确。”纤瘦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给你。”
肖尔克拿过来那张纸看了看,锁着眉头:“我就知道他有问题。”
纤瘦的男人伸出手,露出笑容。
肖尔克看了那男人一眼后,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堆货币放到那人的手里。
“我们这儿的人最喜欢跟你做买卖了,钱永远这么靠谱。”那纤瘦的男人笑了起来,他把那一叠钱放到鼻子那深深地闻了闻:“我最喜欢钱的味道了。”
肖尔克笑了笑,警惕地四处看了看:“谁不喜欢钱的味道呢?”
“你不懂。”那男人亲了亲那一叠钱,随后把钱放入最靠近自己心脏的口袋,这个地方的人总会把最珍贵的东西放到最靠近心脏的口袋,正如那个拿了颜九成烟的少年一般。
靠近心脏,东西在,人在。
“你们爱钱,是因为钱能带给你们快乐。我爱钱,是因为钱能带给我命,是我全家人的命。”那男人站了起来猫着腰:“有了钱,我过几天就带着家人离开了,离开这个鬼地方!”
肖尔克打开手电筒,随后拿起相机,朝着那男人咔嚓拍了两张。
“不要露脸啊。”那男人凑了过来:“一定要等我离开这里了才发表。”
“没露,你看。”肖尔克将相机调了调,那男人看了看后点点头,肖尔克又把那张纸条递给那男人:“你拿着纸条,我给你手拍一张。”
那男人照做了。
只是嘴里嘟囔了一句:“我说,你怎么在这里呆这么久,其他战地记者顶多来一个月就走了,你都呆了一年了吧?”
肖尔克叼着烟,吸了一口后丢到地上踩灭,眯着眼睛看了看相机里的照片,似乎不太满意,又对着那人拿着纸条的手拍了几张。
“你还是赶快离开吧,这些年都死了多少战地记者了,老白和他老婆不就是昨天死的?被炸弹打中,你说何必呢?自己国家平平安安的,来这地方受这罪。”那男人很是担忧地看着肖尔克,劝道。
肖尔克摇了摇头:“我是战地记者,我不能走。”
“那么多战地记者都走了,顶多呆一个月,拍一些照片就走了,我听说他们回去后随随便便写一本战地记者的书都能大卖,赚很多钱的,你何必在这里……”
肖尔克再一次摇了摇头,他眯着眼睛审视着相机里的照片,说道:“我还没拍到真相呢。”
“命都不要了?!”
“嗯。”肖尔克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罗伯特;卡帕说的,‘战地记者手中的赌注就是自己的性命,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炮火不够近。'”
性命,是战地记者的赌注。
只是有的战地记者愿意为真相赌上性命,有的不愿意。
颜九成听着,眉头皱了皱,听着肖尔克的言语,这就是一个特别热血的战地记者,似乎不像是坏人。
“地址也有了,你先走吧,我得去拍一下。”肖尔克将相机挂在身上,说道。
“你小心,我走了。”那人捂住胸口的钱,消失在岔路口。
肖尔克快速往前,颜九成紧随其后,只是怕暴露了自己,所以离他约莫五十米远的距离,有时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他走的是什么方向,有时听不到声音,只能通过脑海中的地图来推测肖尔克去了哪里。
约莫跑了十几分钟,肖尔克的声音消失在了地道里,颜九成看了看四周,上去,便是离国际记者站的直线距离起码一千米的地方了。
这里是居民区附近,住了形形色色不同的人,有贫民,也有某些组织的据点。
这附近有五个出口,颜九成选择了远离路口的一个出口,爬了上去。
一上去,便听到了低低的压抑的却有些稚嫩的哭泣声,让人一听心都碎了,他连忙躲到一边,偷偷往路口一看,看到了一个小姑娘,黑色的皮肤,跪在地上,她的面前是一具无头尸体。
颜九成愣了下,这不是刚刚在车上被人拦截,那个黑皮肤,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吗?
“哥哥……”小女孩捂住嘴,似乎很怕自己的声音太大,可是又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还是不可控地响起。
看来,倒在地上的尸体是她的哥哥了,只是在颜九成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脚,身上那一截被土墙挡住了,不过看地上流淌过来的血,怕是刚死亡没多久。
联想到刚刚听到的枪声,应该就是刚刚枪战中死亡的。
按照寻常的想法,看到这一幕应该会立刻上前抱起小女孩,毕竟一个四五岁的姑娘跪在尸体面前,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哭出声却也就出了声,太让人心酸了。
而且太危险了,这里刚刚发生完枪战,搞不好还会有。抱起她,安抚她,带她离开,是正常人会想到的步骤。
可到达这里的肖尔克却并没有这么做,他快速地拿出相机,对准小女孩和那具尸体,咔咔咔地拍了起来。
四面八方拍了好几张。
“你别拍了!”小姑娘突然嚎哭了起来,她拿起地上的石头朝着肖尔克砸去:“你们这群恶魔!”
肖尔克也不躲,而是更快地按下了快门,记录下石头丢过来那一瞬间,小女孩脸上的愤怒。
颜九成的手表对准了这一切,他猫着腰转向了另一边,想看看这具尸体是什么样的人,抓过去一看,他愣住了。
尸体的头已经被割掉。
胸口一个大洞。
小女孩满身血,跪在这具无头男尸的旁边,再也顾不上安全不安全,嚎哭着朝着肖尔克丢着石头,嚷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滚!你滚!你们这群恶魔!”
哭声响彻整条街道。
突然,远处传来了哒地一声枪声。
小女孩吓得一抖,微微颤颤地站了起来,巨大的恐惧让她一下就尿了,浑身哆哆嗦嗦地,小裙子上全是尿和那具尸体的血。
“没见过死人啊!再哭给你一枪子!”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传了过来:“吵死了!”
颜九成很想冲过去抱起小女孩离开这地狱。
可是他不能。
因为肖尔克还没走,他还在对着小女孩狂拍,咔咔咔咔地声音,伴随着小女孩死死地闭着自己嘴巴不让自己哭成声的无助和恐惧,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地冰冷。
地狱里的照相机,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