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皂荚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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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二十三(2)

在精神卫生中心的老年科,有知识、文化、素养高的那些老头子很喜欢钱雪梅,同她说得来。体检时,精神病专科医生说钱雪梅前些年根本就不是精神病,而是情绪不好、性格急躁引起的一些不正常反应。不知道医生出自什么目的说的,但以专门家的身份摘掉了她得过精神病的“帽子”。她听了这个结论,不提有多高兴了,见了知道她原来进过精神病医院的人就说:“专门的精神病医生说我根本就没得过精神病,只是一时心情不好,性格急躁。”老年科组织老年人开展文娱活动,钱雪梅是舞蹈队的队长。没有事,每天上午都要跳舞。她说自己唱歌气不够了,但是可以跳舞,年轻的医生和护士都夸她跳得好。住了好几年,没有听说她再惹什么事,她自己还说有几个年轻时很有身份的单身老头儿在追她。

杨东生在汽车大修厂上班,不多言多语,踏踏实实,从领导到同事都认为他表现好。厂里同东风汽车厂合作,做各类东风牌汽车的售后服务和零配件的销售,在众多企业因改制混乱、瘫痪、生产经营不正常的时候,他们还红红火火,厂长、书记在区里成了红人,在市里也有一定的知名度。企业兴旺,职工能挣到钱,积极性就高。但是,改革是大方向,改制是企业生存发展的必由之路,是长久之计。厂里开了一些口子——奖励职工外揽业务,允许个人销售汽车零配件等。

于是,杨东生除了上班,私人跑起了业务——给开东风车的司机发名片、给近郊卖汽车零配件的商店送货,同大表叔谢子鸿的二儿子谢华合开东风汽车零配件专卖店。小试牛刀,赚了一些钱,也积累了做生意的经验。

在激烈的竞争中,汽车大修厂终于难以支撑,被迫彻底改制,由城镇集体所有制企业改为个人股份制企业,杨东生买断了工龄,同别人合伙开了一个很赚钱的装修公司,后来装修公司越来越多,工程减少,他投靠大舅母——哲元的前妻良英,在她第二任丈夫手下从事物业管理。

同时,经姐夫帮忙,周玉茹调到了一个群团组织,天天同机关干部一样按时上班下班,既工作体面,又收入有保障。周玉茹十分贤惠,对杨东生关心体贴,对女儿佳佳又管又教,对杨梦麟像对自己的生身父亲一样孝顺,该自己做的事,做得井井有条、巴巴适适。妻子贤淑,实诚的杨东生心满意足,周玉茹说个什么事,他跳得噔噔的,天天在外,毫无拈花惹草之事。对于这些,周玉茹常怀感激之心。做公公的杨梦麟和做公婆的钱雪梅,同别人一说起儿媳夸不绝口。

新开辟的南河湿地公园,地处南山北麓、南河边上,远离城市的喧嚣和车水马龙,多奇花异木,空气新鲜。谢子鹏每天早晨到湿地公园锻炼身体。谢子鹏每天从东边的廊桥过去,锻炼完或者原路返回,或者从西边的大桥回来,或者从东边廊桥回来。

常永琼同杨梦麟离婚以后,谢子鹏再也没有见过。不知不觉,已经十多年了。那天早上,谢子鹏锻炼回来,走苴国路回家。他很久没走这里了。

走到职工医院前面,谢子鹏听到有人问他。“你锻炼去来的?”自西往东走、从对面来的常永琼在问。

“哦,是你!好多年没看见你啦!”自东往西走的谢子鹏抬头一看,是常永琼,没想到在这里邂逅了久违的她。没来得及回答她的问话,就招呼说。

毕竟是过去的表嫂,谢子鹏停下了脚步。

常永琼也停了下来。

俩人站在街边说起话。

“你每天都锻炼?”

“嗯!”

“你这个习惯好,怪不得身体这么好!”

“你身体也好嘛,同以前比,还看不出有啥变化!”

“我?那倒老多了!”

“你这是到哪儿去?”寒暄过后,谢子鹏问常永琼。

“我到我儿子那儿去。”常永琼回答,又问谢子鹏,“你们一家人都还好嘛?”

“好。”谢子鹏说。

常永琼说,她住在老城,每天吃了早饭就坐车到城东新区来给儿子他们做饭,晚上又坐车回去。她还一个人,因为父母年龄大了,还住在老城。

常永琼确实不显老,六十多岁,才有少许鱼尾纹,头发也白得少,一双大眼睛还是以前那样明亮,思维仍然十分敏捷,看样子手脚也很灵便。

常永琼同杨梦麟离婚,谢子鹏是后来才知道的。十几年后再遇到,常永琼想告诉谢子鹏她同杨梦麟离婚的原因,表明这件事的责任不在她。六十几岁的女人,不比年轻女人有什么不好说出口,几次话到嘴边,见谢子鹏不感兴趣,才没有说出来——未必还要再分什么是非、追究什么责任吗?未必还有谁叫他们言归于好、破镜重圆吗?都不了,说了还有什么意义?

谢子鹏穿得薄,说了一阵话,觉得凉了,抱歉地道别,常永琼才继续向前走去。

没过几个月,谢子鹏早上锻炼回来,吃了饭,准备出门,手机铃声响了。

电话是杨东生打来的。他很少给谢子鹏打电话,手机已经普及到拾荒者边翻废品边打手机,这是他第二次给这位表叔打电话。

“表叔,我是杨东生。”

“啊,我听出来了!什么事?”

“我给你说嘛,我爸爸前天晚上起来上厕所生病了,现在在市医院住院,很严重……”

“哦,他什么病?”

“没有查出来,反正人完全站不起来啦!”

“知道了,我尽快去医院看他。”

上午没多少时间了,谢子鹏计划下午去医院看望杨梦麟。

下河街的缝纫铺,建市后归市三工局管,后又下划给区里管。在企业改制中,职工全部由政府买了保险,买断工龄,到退休年龄的回家休息,不到退休年龄的自谋职业,土地、门铺归政府,缝纫机等一应设备由国有资产局拍卖。

杨淑贞和谢兴华早已过了退休年龄,缝纫铺关门后,没有再张罗开店设点重操旧业——社会发展得太快,人们都买成品服装穿了,扯布做衣服的人寥寥无几。开个小店,缝缝补补,还有生意,但淑贞和谢兴华是几十年的大师傅,不愿意做那些小事情。靠买断工龄的钱吃了几年,从来没有正式工作的三儿子谢应林开了一个小吃店,他们合伙,淑贞天天在店里张罗,谢兴华在家里。

大儿子谢应平的儿子谢平结了婚,一年后有了孩子,谢应平给一个卖电器的商家开车送货,谢明丽当起了专职婆婆。儿子和儿媳妇儿当婆婆了,谢兴华和淑贞当了祖父祖母,淑贞把小吃店全部交给了谢应林打理,自己完全休息了。谢兴华和淑贞两个人都在家里,没有那么多事可做。谢兴华无任何爱好,每天上街走走转转,就回家做事,没有事就抽烟。淑贞自幼既能干又开朗,爱参加社会活动,每天吃了午饭就去坐茶馆打麻将,久而久之,上了牌瘾,一天不打就不自在。

谢兴华烟抽得过多,抽了几十年,患了肺气肿,一病就没起来。谢兴华去世后,淑贞孤单一人,对原来没有给三儿子谢应林安排到正式工作愧疚,搬去同谢应林们住——一是自己年龄大了,身边有儿子、媳妇儿照顾;二是她有退休费,可以帮补他们一些,并给他们买菜、做饭、照顾孩子上学,好让他们出去挣钱。谢应林和周玉秀知道母亲的心意,对淑贞十分孝顺。

二儿子谢应安遗传了父母的优良基因,是三兄弟中个子最高大的一个,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细皮嫩肉,是一个标本式的漂亮小伙子。女孩子们没有一个不爱慕他的个头和长相的。但是,由于“文化大革命”,谢应安没有读多少书,二年制初中毕业,就招到丝绸公司工作。市场街百货店里的服务员田淑慧认识了谢应安,主动追求,眉来眼去,耍起朋友。田淑慧中等个子,身材苗条,除了脸型略有一点儿凹以外,眼睛、嘴巴、牙齿都长得很好看,皮肤白嫩得更是少有。俩人耍了几年朋友,一到法定年龄就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儿,取名莹莹。谢应安后来丢了“铁饭碗”工作。幸好在城里认识的人多,又进了一家厂,并进入了管理层。厂里的产品无市场竞争力,被迫关闭,管理层的人靠厂里的房产领工资。谢应安不甘心这样,到西北搞建筑。田淑慧青春年少,不甘寂寞,两人离婚,女儿共同管教,谢应安供养读书。莹莹从少女时起就是一个惹人注目的美女——一米七二的身高,皮肤白里透红,眉浓如墨,眼大似杏,榴齿白净,双唇殷红,部队招女兵,接兵的没有看不起的。但当女兵不是容易事,莹莹终究没有当成兵,书读到大专,毕业后在昆明工作,与一个军队子弟结婚,没能参军,却当了军属,没离军字。

三儿子谢应林在大妹谢红的店里当厨师,小店生意红火,工资待遇上妹妹不会亏待他。三媳妇儿周玉秀在移动通讯公司上班。他们的儿子在上大学。

双胞胎姐妹谢红和谢双参加工作在纺织厂,企业改制俩姐妹都下了岗。谢红的丈夫是交通警察,年龄差距大,年轻时羡慕警察,后来终于觉得不合适,离了婚,在母亲淑贞住的地方的后面开店。谢双的丈夫在市里的机关工作,谢双下岗后调去管理城里的广场,吃上了财政饭。

淑贞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虽然没人显达,但是都过得去,有社会保障兜底,即使有什么困窘,也只是短时间的,不会有了不起的大问题。淑贞同三儿子谢应林他们住在一起,什么都由她,家里的事不多,一天至少打半天牌,日子也算过得快乐。但是,时光匆匆,年龄不饶人。淑贞年近八旬,即将进入耄耋之年,已禁不起岁月的风霜雨雪,时常病病痛痛,一年住几次医院。前不久,杨梦麟到江边去,经过谢红的小吃店,听说姐姐淑贞病得厉害,立即前去看望。杨梦麟回家说起,唐爱丽虽然管得紧,但想到了淑贞年事已高,没有阻止杨梦麟前去看望。看到姐姐的情景,杨梦麟叹息不已。几年来,虽然平时来往少,但是姐弟间心里互相牵挂着,到底是同胞姐弟,而且只有他们两个,又都过了古稀之年。

正说姐姐如风中之烛,哪里知道才过了一周多时间,杨梦麟自己生起病来——说来又可笑,一个大男人竟爬不上床,自己从医几十年,没有遇见过一例这种病!

下午,天暖和些了。谢子鹏带着妻子吴兰英到市医院看望杨梦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