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皂荚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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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二十(2)

“好嘛!妈妈,我跟辛叔叔去喽?”

钱雪梅从身上掏了二十元钱给钱华。她认为孩子的一套运动服和一双球鞋钱够了。

钱华还没伸手接,辛茂一把拉过钱华,对钱雪梅说:“我答应了同华华上街,你拿钱干什么?”

“让她把钱拿上!”钱雪梅坚持说。

“我给买就是了,要不了多少钱!”辛茂拉着钱华向门外走去。

开运动会那天,钱华穿上了鲜艳的运动服和崭新的白球鞋。那衣服和鞋子是辛茂给买的。

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

这天,辛茂去了理发店,把头发理得整整齐齐,脸刮得溜光,穿了一身熨烫得笔挺的休闲西装,显得十分精神。

他向值班室走去。

值班室里,钱雪梅在看一本《萌芽》杂志。

“砰砰!”辛茂敲了两下门。

钱雪梅转过头,见是他,说:“进来就是了,还要敲门干啥?”接着看他从头到脚打理得与平时不一样,取笑说:“你要去出席什么仪式吗?整得像个‘保长’样的?”

“我想给你说事情……”辛茂涨红了脸,说话也结巴起来。

“啥子事,说嘛!”钱雪梅侧过身,乜斜着眼睛说,“还不好意思吗?”

辛茂的脸更红了,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雪梅……我们在一起生活吧……”

钱雪梅白皙的脸颊立刻泛起红色,她知道他说的意思。

她很快镇静下来,带着惯有的微笑看着辛茂。

“你早就有这种想法啦?”

“不。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但是有这个想法是接触了你这么久以后,是我无意间听别人说到你,知道你经历了那许多事,吃了那么多苦,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之后……”

“哪些人又在背后说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人家是在闲谈中提到,而且都是说的好话。”

“哦……你对我和华华好,就是为了实现你的这个想法?”

“那不是……那不是啊……那些算什么,只要是朋友,就应该!”

“你知道我是结过两次婚——哦,三次,有两个孩子的人吗?”

“知道,这些你不是说过吗?”

“对结婚我伤透了脑筋,打算这辈子就跟我华华一起过,了此一生——好了,你走,我要做事了!”

辛茂有些尴尬地走了出去。

钱雪梅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好长一段时间,她去打扫水池,水池都是干干净净的。是谁学**做了好事不留名?她问同她搭档的服务员,那个服务员说她是自己值班时打扫水池,该钱雪梅值班她没有帮着打扫过。

怪了,这是谁在帮我呢?

钱雪梅悄悄地观察着水池,看是谁在打扫。

那天她值夜班,早晨闹钟一响就爬起来,穿好衣服,准备去上了厕所,就打扫卫生和到楼下去提开水。

她开了门,走廊里灯光昏黄,一个人也没有。

她朝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听到那头有声音。再往前走,看见一个人在打扫水池……走拢一看,是辛茂!

“你在做啥?”

“我看你胃弱,帮你打扫一下水池。”

“这么长的时间一直是你在打扫?”

“……”

辛茂站起身,嘴唇嗫嚅着,没有回答。

钱雪梅一切都明白了!

这是辛茂向钱雪梅明确提出前就开始了的事。

那次辛茂看到钱雪梅打扫水池难受的样子,心里很不好过。他认为,一个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的女人做这样的事情,是太难为她了。

钱雪梅好感动!

真是一个好人,一个懂得体贴女人的好男人!为了帮助我,一个腰缠万贯的大老板,那么体面的人,竟然愿意做那么脏、在别人眼里那么下贱的事!

初恋情人、也是第二任丈夫朱云林死后,钱雪梅就再没有想男人的事了。同杨梦麟过一辈子,太不值,太可惜,太叫人不甘心。朱云林倒是好,境界高远,谈得来,志趣相投,但是昙花一现。朱云林坐了十年牢都没死,跟自己结婚就死了,难道他是迷信说的那样,是我害死的?有儿有女,女人就做到这里了!

但是,辛茂这么长时间帮她打扫她最感到恼火的水池这件事,使她深深地震动了,已经死去的心又开始复活。

向钱雪梅吐露心声后,辛茂细细品味钱雪梅的话,觉得听起来拒绝了他,但她的话里有深意——还留有空间。

他没有望而却步,还像往常一样,来往仍然是那样亲热。

他在观察钱雪梅,怕她生气,怕她不理他,怕她说他庸俗。钱雪梅也还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叫钱华叫他,没有生气和恼怒。不同的是,跟他在一起时常常脸红。

她脸红什么?以前可没有过的啊!

哦,她是心里有我!

辛茂异常兴奋!

他变得更加主动。

每天出门进门,他都要给钱雪梅打招呼,说“我走了”“我回来了”,像一个丈夫给妻子打招呼一样。只要他在旅馆,都要把饭菜打回来同钱雪梅母女一起吃。一到开饭时间,他就要问:“雪梅,你要吃什么?”“华华,你要吃什么?”然后拿着饭盒、碗、钵去打饭菜。从工地上下来,就到市场和商店去转转,给钱雪梅和钱华买好吃的。有些他认为好吃,但不知道她们喜不喜欢,他就要回去问,只要有一个人说好吃,第二天就准买回来。

他帮钱雪梅搞卫生、打开水。钱雪梅一时需要买什么,上班脱不了身,他就乐呵呵地上街去买。

一有时间,他就往值班室钻,跟钱雪梅说话。他想,既然事情都说明了,他一个比钱雪梅大的男人还怕什么羞?他说话随便了,有时甚至口无遮拦,钱雪梅没怪他。钱雪梅这样对他,鳏居了两三年的男人再苦、再累、再花钱也觉得高兴。他终于又有一个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女人了,辛茂沉浸在幸福中!

中秋节要到了。

辛茂对钱雪梅说:“我到你们家过中秋怎么样?”

“你到我们家过中秋节,你以啥子身份去?”钱雪梅吃惊地笑着问他。

“你说啥身份就啥身份,啥身份都可以!”辛茂说。

“嗯……”钱雪梅没有拒绝。

怎么好拒绝?即使一个普通的朋友、一个熟悉的人,人家只身在外,过年过节要到家里去,也不能拒绝啊!

钱雪梅是一个豁达大气的人,你要去你就去呗!中秋节前和当天,她都对家里只字未提。下午下班时,辛茂就同她和钱华一路来了。

辛茂是有所准备的,特地洗了澡,修了面,穿得一身干干净净,带着很重的礼物。钱雪梅不要他带那么多东西,他说:“我总还算个有钱人嘛,不多带点东西像啥话!”钱雪梅白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城里人上班,这里一个那里一个,中秋节国家不放假,如果不是星期天,都是晚上才过。一家人都在上班,不管中午还是晚上,做过节那顿饭都很匆忙。

一九八七年的中秋节不是星期天。

但是,钱家现在不存在这个问题了,钱家吉已经退休,周秀兰即将退了,上班迟到一会儿早退一点儿,也没人说她,因此可以早些做饭。

老钱早上吃了饭就出去买菜,下午多早就开始动手。周秀兰提前回来,放下包,洗了手就来帮忙。到最远的在城东新区上班的钱哲元(原县外贸局升为市外贸局,搬出了原办公地)和在老城与新城之间的龙眼湾那里上班的雪莲他们回来,一桌饭菜已经全部弄好。

一会儿,钱雪梅和钱华回来,同路还有一个男的。

“那是谁?这院子里没有住得有这个人呀?”钱哲元、良英和弟、妹、弟媳、妹夫都在问。

钱家吉和周秀兰从厨房里出来,看了好一阵也没弄清楚是谁。

那个男的一直跟着钱雪梅母女,边走还边在说话。三个人越走越近,那男的也到他们家来了,手里还提着东西。

先是自己一家人,都随随便便,来了一个外人,大家一下子正经起来。

“我介绍一下,这是住在我们旅馆的客人——辛茂,广东人,在东城新区那边搞工程,一个人,过节不能回家,我就叫他到我们家来!”一到家,钱雪梅就对一家人说。

“你好,你好!……欢迎,欢迎……快坐,快坐……”父母和弟妹们都说,钱哲元还同辛茂握了手。

“打扰了!打扰了!”辛茂说。

主宾都坐下来,又寒暄了一阵,然后抽烟、喝茶、说话。

钱雪梅为了让父母弟妹他们好搬桌凳、摆碗筷和上菜,坐了一下就对辛茂说:“去看一下我住的房间!”

辛茂站起来,同钱雪梅和钱华一起去了她们母女住的屋子。

这边很快一切停当,周秀兰叫雪萍去叫她大姐们过来吃饭。

菜十分丰盛,摆在桌上香喷喷的。钱家父子都不怎么喝酒,先打算拿一瓶柳浪春来表示一下,来了客人,钱家吉把放了很有几年的一瓶沱牌大曲酒拿了出来。

钱家的子女,除了雪萍正在谈恋爱,还没结婚外,其他都结了婚有了孩子,一家三世同堂,十四口人。这顿饭来了辛茂,十五个人,正好应了十五月圆之意,钱家吉很高兴。

人多,两张方桌子拼起,还坐得满满的。吃饭时,有一双公筷,钱雪梅的父母不停地给辛茂夹菜。钱哲元在钱家的儿子中居长,认为辛茂应该和他们兄弟姊妹是一个辈分,他和他的年龄是挨得最近的,于是不停地给辛茂斟酒。

辛茂有些拘谨,钱雪梅说:“不要拘束,我们一家人随便得很!”辛茂听了,才渐渐放开了一些。

钱雪梅的父亲钱家吉问辛茂的生意,母亲周秀兰问他的家人,弟妹们问他老家广东改革开放的事情。一桌人有说有笑,十分开心。

“你们家在广东哪个地方?”母亲周秀兰问。

“××。”辛茂回答。

“家里几口人?”周秀兰又问。

“四口人,我太太前年去世了。去年大儿子结了婚,还有一个小儿子。”

“你爱人死了又找得有没有?”

“这一两年都没有心情,现在正准备考虑。”

一桌人注意听着。听到辛茂是孤身一人,周秀兰和钱家吉互相看了一眼。紧挨着坐的钱雪梅看到父母的举动,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

天早已黑了,月亮的清辉洒在院坝里,地上映着房子和树长长的影子。

“快来看,月亮好大好亮!”吃完饭跑到外面赏月的雪萍喊着。

听了雪萍的话,一家人都跑出来看空中那轮银盘一般的圆月。

“哎,快把月饼、花生和瓜子摆出来!”钱家吉突然记起。

大妹雪莲赶快走进屋里拿了两封芝麻月饼,端了一盘花生、一盘瓜子出来。大家把桌子、凳子又搬到院坝里,一起吃月饼、喝茶、嗑瓜子赏月。

地上的人在赏月,空中的月亮好像在看人,中秋圆的月亮赏不尽。看了一阵,辛茂要回旅馆,父母热情挽留,钱雪梅说让他走,同钱华一起送到大门口。

辛茂走了,一家人又坐了一阵,说了一些话后,钱哲元和雪莲两家在外面住,说明天他们要上班、孩子要上学,向父母招呼了后各自走了。钱哲光和老婆、孩子以及雪萍各回各的屋里去了。钱华已经睡着,钱雪梅把孩子叫醒,洗了脸和脚,母女也进了自己的屋子。钱家吉收拾了一下摆在外面的茶杯和装月饼、花生、瓜子的盘碟,也准备去睡觉了。

周秀兰觉得钱雪梅突然带辛茂到家里来很蹊跷,弟妹们走了,她来到钱雪梅的屋子里。

钱雪梅的门开着,周秀兰站在门口问:“雪梅,华华睡着了吗?”

钱雪梅回答说:“睡着了。”

钱雪梅见母亲进来,像有啥事说,拉过一把椅子叫她坐。

周秀兰坐下,说:“雪梅,今天来的这个辛茂还不错哈,长相可以,从说话看,也很成熟。”

“嗯!”

“你带他到家里来,是不是喜欢他?”

“啊?”钱雪梅知道她说的意思,但装着没听清楚似的。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辛茂?”母亲重复了一遍。

“嗯。”钱雪梅一动不动地看着母亲做出了回答。

母女沉默。

话说到这里,又是结过三次婚、有了两个孩子的女人,也没什么可害羞的,钱雪梅把她和辛茂的接触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母亲。

“自从认识后,将近一年了,他对我很好,也喜欢华华。我知道他的意思。前不久,他明确地向我求婚,但我没答应他,我说我不再结婚了……”

“既然是这样子了,你们就定下来吧。”

钱雪梅像是在思考,没有说话。

夜已经深了,周秀兰问清楚了钱雪梅的想法,放下了心里的事,说:“你睡吧,我也去睡了。”

钱家吉一辈子睡觉爱打呼噜,周秀兰回去,没有听到他的呼噜声,知道他还没睡着,于是同他摆起龙门阵。

“唉,我说,我问了雪梅啦,她喜欢那个辛茂!他们接触快一年了,辛茂正式向她求婚,她没答应人家。”

“哦!”

“你看这个事怎么办?”

“雪梅都这个年龄了,由她自己决定。”

“……”

说完话,老两口安然睡下。

辛茂的心一天都放不下,他不知道自己走了以后钱家的父母和弟妹是怎么在议论他、他和钱雪梅的事提出来没有、他们是什么态度。昨天晚上,他酒喝得有点儿多,从钱家出来后径直回到旅馆,洗漱了一下就睡下了,醒来已经是大天光亮。

钱雪梅上夜班,他下午从工地上回来时是另外一个服务员在上班,他到食堂吃了饭,到街上溜达了一圈,回到旅馆,钱雪梅才来。

钱雪梅刚接了班,辛茂就满面笑容地走进了值班室。

“你啥那么高兴,捡到金元宝啦?”钱雪梅调侃地问。

“啊,就是捡到金元宝啦!捡到真正的金元宝……啦!我们发了!”辛茂头一点一点地说。

“我们发了?你捡了金元宝,我咋个发了呢?”

“你嫁给我,我发了不就是你也发了,不是我们发了?”

“谁要跟你结婚,谁同意你啦?”

辛茂知道钱雪梅是逗着他玩,转过话头问起他昨晚上走了以后她父母弟妹说了他些什么。

“好,评价高得很,都说你长得又英俊又潇洒,说话又稳重又大方,行了吧!”钱雪梅继续逗着辛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