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字口广场到崩堤一段，人流来往不息，却井然有序。
指挥部附近可以用的探照灯全部集中在了缺口附近，将这一带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工程车伸展出铁臂，将一个个早就准备好的巨大铁笼按照指定位置压入水中。铁笼里早已装好满满的配重，在工程车铁臂作用下，就像是一根根桩子一样，稳稳当当地立在了水中。
众战士立刻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把沙包扔在了铁桩周围，不多时，就形成了一小段堤坝。随着堤坝的加宽、延长，河堤崩溃的缺口正在一点一点地被蚕食。
看上去，大堤崩口合拢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现在最急缺的也是时间。
指挥部帐篷中，燕副市长紧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眉头紧锁。
刚才的洪峰把帐篷里所有电器全都毁了，幸好石卫国带来了部队特制的三防笔记本，才临时得以应急，勉强可以继续接收卫星信号，查看洪峰位置，不过多余的功能什么的暂时就别想了。
此时屏幕上显示的两波洪峰正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南洄市冲锋，到达的时间，甚至可能比预期更早！
燕副市长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痛胀的双眼。
只是这一夜工夫，他原本就花白的两鬓，又添了不少白发。
看着帐篷外忙碌的众人，燕副市长心中一片酸楚。身为主管水利的副市长，这一次崩堤他难逃其责。不过此时他最看重的，不是自己官位的去留，而是能不能赶在洪峰到达前抢修合拢。只要大堤能及时修复，挡住下一次洪峰，就能把南洄市的损失减少到最少。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
燕副市长蹲下身，拍了拍脚下大堤的石板，叹道：“孩子啊孩子，你怎么就不争点气呢……”
对他来说，这条大堤真的像是他的亲生孩子一样，灌注了他几乎一生的感情。这一次事故，谁能有他的心伤得更深？
燕副市长站起了身，又看了一眼笔记本电脑屏幕，干脆直接扣上了笔记本，大步走出了指挥部，也扛起了一袋沙包，身体晃悠了一下，马上坚定地跟随大队向决堤缺口走去。
刚才燕副市长伸手取沙包的时候，石忆被吓了一跳。
石忆就藏身在这堆沙包之后。原本以为这堆沙包离缺口最远，没人过来，所以他才躲在这里。没想到刚蹲下，就有人来拿。
咦？这个人似乎是燕副市长？他究竟是不是燕老师的爹呢？如果是的话……燕老师对自己这么好，怎么都要想办法帮他一把才行啊。
可是……要怎么帮呢？
一时冲动跑到指挥部这里来的石忆，此时才抓耳挠腮，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了。
不管如何，先到缺口处看看再说吧……
完全没有想好计划的石忆，就这么披着条破麻袋，一路借助各种阴影，溜到了大堤缺口附近。
缺口被探照灯照得灯火辉煌，灯光范围外的阴影反而更加黑暗。石忆翻身爬进了一辆空置的运兵卡车车厢里，根本没人能发觉得了他。
而且，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根本也没人有工夫去四处瞎看。
石忆才卡车帆布罩的缝隙里向外偷偷张望着，将抢险队伍的情形全部收于眼底。
身为临时总指挥，石卫国将一切抢救工作安排得井然有序，所有人都像是精密的齿轮般，按部就班地工作着。光是看着那些战士们整整齐齐移动的队伍，就让人觉得信心大增。
队伍唯一乱了一下的是，燕副市长扛着个沙包，歪歪扭扭地硬挤进了队伍，把原本的流水线作业彻底打乱。石卫国不得不让他勉强扔了一个沙包到缺口里，就把他硬拖到了一边去。
燕副市长看到周围的情形，也知道自己在这里是拖后腿，便悻悻地走开。不几分钟，他又扛了一箱矿泉水来，见人就发一支，搞得队伍又是一阵混乱。
虽然石卫国也知道燕副市长是好心，想要尽自己一份力，但他的行为实在让人看不下去。石卫国也只得板着脸勒令燕副市长离开工地，回到指挥部去。
看到燕副市长都插不上手，石忆更是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难道我不应该来？”石忆的心里有了一丝动摇，但他马上对自己说，“不，我总能帮上忙的，哪怕只是一点小事也好，再等等看……再等等看……”
车厢外的光线极为刺眼，所有人的动作又都是机械性地重复着。石忆只看了几分钟，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不由得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今天晚上从出门到现在，石忆几乎没有停过脚步。连续几个小时冒着大雨运动，体力消耗之大，是平时石忆根本无法想象的。能支持到现在，可以算得上是奇迹了。
这会安静下来，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疲劳同时悄悄泛了起来，石忆不知不觉间，眼皮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嘭……”
“我没睡！我没睡！我没睡！”石忆惊叫一声，睁大眼睛，只觉脑门子一阵生疼，仔细一看，原来是脑袋碰在了车厢铁栏杆上。
“呼……还好没睡着……才怪啊！”石忆再从车厢缝隙中看出去，外面天色已经渐渐发白，黎明已经来到，看样子已经是早上五六点钟的样子。
他连忙再去看外面的情形。
大堤的缺口已经快被修补完毕。
原本崩溃了上百米的缺口，此时只剩下几米的样子。被填过的地方，除了铁笼、沙包外，也已经被牢牢加固过，看样子结实程度不比原来的钢筋水泥差多少。
而大堤外侧的南洄城，视野可及范围内，尽是一片泥水横流，也不知究竟被演了多少地方。
缺口被缩小后，洪水没有足够的宣泄处，水流变得更急，一个沙包扔下去，翻个滚就被卷走，连加了配重的铁笼放下去，也在水中摇摇摆摆，一个跟头也被冲了出去。
这几米的缺口，其实底下已经被填了大半，但剩下的这一点，却怎么也堵不住。
几辆特种工程车被调了过去，石卫国和燕副市长以及一群领导、专家样子的人，正在剩余的缺口处指指点点，显然是在商量最后的补救方案。
不过只有这么几米的距离，怎么样也能弄完吧。
“看来是没事了呀……”石忆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脚，只觉得全身肌肉骨头一阵酸疼，痛得他差点“妈呀”喊了出来。
就在这时，忽然耳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随即是连续不断的轰鸣声，像是有一百台重型卡车在身边呼啸而过一般。
石忆揉着耳朵狐疑地向车厢外的道路方向看去。
河堤下的公路已经被洪水淹没，哪里能看得到有车来，更别说上百辆了。
石忆再一转头，终于“妈呀”叫了出来，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车厢里。
借着微弱的晨光，只见洄水河上游河道里，黑压压又立起了一面墙！
此前半夜时分，石忆错将第一道洪峰当做了一面墙，那道洪峰，足有好几米高。
眼前这一面，显然就是由第二、第三道洪峰合二为一的新洪峰，看上去与其说是一面墙，不如说是一栋楼，一栋铺天盖地而来的楼。
相比起来，第一道洪峰变成的水墙，不过是道门槛罢了。
石忆从未想过，居然能有如此高的一道水幕。
在两岸河堤约束下，洪峰高高扑起，水面已经超过大堤数十米，遮天蔽日，来势汹汹。
尽管实际上洪峰到洄字口的距离还有一两公里，但此时的视觉效果，已经十分惊人。而且对倾注了上游无尽洪水的洪峰来说，这点距离还不是转瞬即至？
站在缺口处的众人也都被惊呆了。
愣了几秒后，还是石卫国第一个清醒了过来。他四周一看，此时再扔铁笼沙包已经来不及了，可若是不马上将缺口堵住，刚补了九成的缺口就会前功尽弃，剩余这点缺口变成泄洪口的话，哪里受得住如此巨大洪峰的一击？
难道又要再次崩堤？
石卫国思考了不到一秒，当机立断，指着旁边的工程车叫道：“把这辆车开进缺口去，用它当基石！快！”
这个时候，哪怕这辆车价值数百万，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哪怕是金子做的也得扔进水里去。
工程车上的司机连忙发动车辆，可超负荷运转了一晚上的马达，却在这时候发出了“噗……”的一声，冒出一股浓浓的黑烟，居然就此罢工了。
这辆车挡在最前面，后面其它车辆想开过来也来不及。
石卫国连忙把司机拉下车，示意众人一起过来帮把手，把车推进缺口去。
数十个战士立刻围了过来，一起发力。
但这辆车履带底盘，全钢车身，重达数十吨，靠人力推它，不异于蚍蜉撼树，根本连晃都没晃一下，在原地纹丝不动。
“完了……完了……”燕副市长一脸绝望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洪峰，“我对不起南洄市的老百姓……我……我来填这个口子！”
说着，燕副市长纵身一跳，向缺口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