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浩劫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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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古今无神论者人名录(1)

引论或对“何谓无神论者”这个问题的回答

Ecce vir

神这个概念并不是一向就有的。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时期,那时,人在家里生活,为家庭而操劳,除了自己父亲的权威,不知道其他别的权威。那时候的人淡泊寡欲,但也并不像有些人所说的是不文明的野人或食人生番,那时候的人也不像城市里的人那样居心险恶,口是心非,追名逐利,阿谀逢迎。那是真正名副其实的人,他可能不会书写,不善言辞,但是明白生活的真谛,热爱自己的父母和儿女,为他们劳作,在他们的怀抱中瞑目长眠。在他的眼里,他的天地就是整个世界。他按照太阳的运转和土地的肥力来安排劳作。他的双手和心就是他的全部财富和全部喜悦。

那时候的人并不怀疑在繁星点点的苍穹之上,在他耕耘收获的地层之下还有什么东西,不懂科学,不识恶习,也不知社会美德和犯罪,生活非常简朴,和大自然融为一体。

旅行家曾发现这个黄金时代的一些遗迹。它绝不是幻想。诗人的过分渲染反而使人对它将信将疑,但是这个幸福的时代毕竟是存在过的。

那么,是否不该相信这种风尚呢?这真的是不足为信吗?要想过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很难呢?人类现今的生活方式不是更该令人惊奇吗?

那个时候,人的视野只限于天地间的表面现象,除了生他养他的力量,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还有其他什么力量。不需要的东西干吗要去想?有了父亲、妻子、儿女、朋友,有了双手、眼睛和心,难道还觉得需要有一个神?

是的,真正的无神论者——这是黄金时代的人。无神论者是这样一种人,他全力挣脱别人强加于他的枷锁,经过文明社会又恢复人类的这种纯朴的古风,凭着自己的良心肃清各种偏见,竭力临近那个不知有神照样生活、只尽家庭义务的幸福时代。无神论者是“大自然”的人。

然而现在他的处境相当复杂,相当艰难,他要执行公民的义务并听从命运的支配。他不满政治制度的腐败,蔑视昏君佞臣,还得服从他所生活的那个国家和社会制度。但是他绝不当学派的首领。他鄙薄荣禄富贵。他信守自己的原则,虽然周围都是追逐声色酒肉之徒。他像一个准备渡过沼泽唯恐毒蛇咬螫的旅行家,对毒蛇的咝咝声也只好充耳不闻,穿行于这些毒虫之间。并不阻挡它们蜿蜒爬行。

但是,真正的无神论者并不是贪欢逸乐之辈,并不冒充为伊壁鸠鲁(虽然他只不过是一个淫荡者)学说的拥护者,说什么“没有神,因此,也就没有道德,这就是说,我敢于为所欲为”。

真正的无神论者并不是那种明明知道神灵是为了迷惑庶民而凭空捏造的还说自己是替天行道的国君。

真正的无神论者绝不是那种两面三刀、虚伪凶残的人,那种人为了自己的前程,佯装保护人民所信奉的宗教以博取人民的信任,而在自己人中却嘲笑上当受骗的善男信女。

真正的无神论者绝不是那种卑鄙小人,那种人长期当骗人的教士,一旦他的丢脸的职业不再有利可图,就更换衣着,改变思想,无耻地混进过去受他迫害的哲人行列。

真正的无神论者绝不是那种到处破坏圣像、向无知的群众宣传理性崇拜的狂热分子。

真正的无神论者绝不是那种文质彬彬的、或所谓体面的上流人物,那种人为了要使风度娴雅而不愿动脑筋思索,活着就像他所骑的马,就像他所供养的女人。

真正的无神论者也不参加那种学者协会,那些会员整天昧着良心撒谎,为了微不足道的个人利益或可怜的政治主张彼此隐瞒思想,阻止哲学的庄严进程。

真正的无神论者不是那种骄傲的、一知半解的人,那种人就想成为世上独一无二的无神论者,如果这种人多了,他就不做无神论者了。哲学对他来说无非是千方百计地标新立异。他心中只有自己,如有可能,他甚至要让白昼的阳光只为他一人照耀,听他的口气,谁也不配研究科学。

真正的无神论者也不是那种喜爱抽象臆测的人,那种人在表达自己意见时,就好像因怀有邪意歹念而面红耳赤,谨小慎微,不敢坚持真理,宁可背叛真理也要顾全自己的颜面。可以说,那种人是为了不让人猜疑他不信神才去做礼拜的。那种胆小怕事的利己主义者总是觉得不必这么早就铲除古老的偏见。他怕的并不是神,他担心的是人。他才不管宗教战争和世俗战争会死多少人,他只图自身安宁。

真正的无神论者并不是那种自然科学家,那种人抛弃神只是因为想要流芳百世,做一个按自己意志、凭自己创造性想像力改造世界的人。

真正的无神论者并不口口声声说“我不想要神”,而是说“没有神我照样耳聪目明”。

真正的无神论者并不诡辩地议论神的不存在。他也许不是最渺小的神学家的对手,如果同他们争辩的话。但是他也许会终于和颜悦色地对他们说:“大学问家,天上有上帝吗?”问这个问题,我认为,还不如问月亮上有动物吗?大学问家,一句话就能说明我的信念:“我不需要上帝。同样,他也不需要我。(西尔万·马雷沙尔《法国的卢克莱修》)我与神有什么关系?”我只晓得是什么东西引起我的感觉,根本不管天上还有什么天主,地上的各种感觉已经够多的了。我的理智不让我相信在一个整体(我是这个整体的一部分)之上还有什么东西,但是如果确实有,那对我来说也是陌生的。它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所居住的世界,其他的事与我无关,不是我要管的事。海格立斯大石柱就是我的家门。从人到所谓的神,真是太遥远了。我的视力不佳,看也看不清。相隔这么远,彼此是不可能了解的。再说,我需要的一切都在我手边。要实现的权利、要履行的义务,以及完成义务和权利后的快乐,我都有了。在我的周围,在我的身上,在我一生的每时每刻都自然而然地有醉心的柔情,甜蜜的梦想。我不愿丧失分分秒秒。在我这一生的每个时期,我都能得到新的满足。呱呱坠地时,我有母亲的胸膛,青年时期,我投入爱妻的怀抱,年老体衰时,我的儿女又把我给他们的关怀还给了我。

我的周围有父母、妻子、儿女、朋友,哪里还有神的位子?在一个团结和睦、根本不觉得需要有神的家庭里,神是无事可干的。家庭里好的儿子、忠实的丈夫、仁慈的父亲,根本就不需要神。

如果我犯了什么过错,我就诉诸良心,于是,我在外面遇到的各种不快,我所蒙受的损失、不公正,以及受到比我更值得怜悯的恶人的虐待,都能得到足够的补偿。

我知道,我很能使自己心满意足。我的全部财产都归我支配。我回想我的善行,完全凭我的良心,不愿向苍天祈求任何帮助。

大学问家们!不管你的上帝是否存在,反正你知道,人尽管多么不注意自我,多么不注意个人内在的源泉,人毫无必要超越自我去品尝幸福、自己美德的果实。诚实人的快乐永远是他们自己双手创造的。他们不需要向谁感恩。

大学问家们,收起你的神吧!没有神,我也过得去。

某些好心的人为无神论者惋惜,他们说,这些不幸的人无论在阳世还是在阴间都不会称心如意,因为生活中没有希望,没有安慰,眼光狭隘,心肠冷酷,不理解苦命的人,不知道爱;

第一个无神论者是心无所爱的人。

路·迈尔西埃

好心的人们!不必为那些所谓的无神论者担心。他们决不羡慕你们的欢乐。他们享有更现实更纯正的喜悦。经过深思熟虑,他们认为,不值得研究已经过去的事和尚未到来的事。他们只关心唯一属于他们的现在,他们心中有数,应该尽量利用时间,效法完美无缺的、从不骗人的大自然。

好心的人们!请不必为无神论者操心。与其他人相比,真正的无神论者全是更忠诚的朋友,更钟情的丈夫。他们尽情享受乐趣。因为尘世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切,要设法过得称心如意,经验告诉他们,这一生不能白过,否则受损失的首先就是他们自己。

“愿你万事如意,不过还是请把我们的神留给我们”。

好心的人们!你们要神有什么用?神对你们有什么好处?神为你们祛除了哪些灾难?你们的万能的上帝眼看你们受了十二个世纪的国王专制的压迫,能使你们免遭那场混乱了吗?如果你们的上帝管你们的事,为什么你们的处境还如此恶劣?为什么你们有神殿而完全没有良好的风尚?为什么神甫如此之多而诚实的人如此之少?如果你们的万能的神在天上安然地自得其乐,那么,请告诉我,好心的人们,住在地上的你们,没有上帝不是也照样能自得其乐吗?

无神论者只凭自己的力量求得诸事顺遂,这难道就是缺乏理性,就是有罪?

收起你们的上帝吧,但是请别以为无神论者不繁殖无益的生命就是坏人;请你们尤其不要对无神论者持有各种不公正的偏见。

无神论者是世上最好的人,——他们一向被人利用至今还被利用来吓唬妇孺。他们没有像神甫们那样组织公司,他们也从不说教,这是尽人皆知的。

以下列举的古今无神论者的名单至少可以证明,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最宽宏大量、最心平气和、最有教养、最讲礼貌的,同时也是最幸福的。

比较一下不信神的人的性格习惯和信神人的性格习惯,对照不是很鲜明吗?

看一看后一种人吧:他像奴隶一样,整日战战兢兢,卑躬屈膝,备受凌辱,还要亲吻打他的那根皮鞭。

如果做了一件好事,他不是理直气壮地感到自豪,而是天真幼稚地把全部功劳、全部荣誉归于天主,似乎这是天主的授意。如果想要决定一件重要的事,他就祈求天主恩准和赐福。像一个孱弱的孩子,如果不看“上帝亲爹”的眼色就寸步难行。(请原谅我们正确地使用了这个过分亲昵的字眼。)

请看,自然神论者、有神论者、任何一个教派的教徒一说到“上帝”这个词总是那样低头闭眼,双膝下跪,双手垂下又举起!是否还有哪些话比他用于祈祷的话更有失尊严、更荒诞不经?如果他失去妻子或儿女,他感谢他的神妙的创造主,因为这也是那位给人赐福的上帝的意志,否则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他在临死咽气时,也像罪犯那样,因接近最高法庭而吓得直打哆嗦。一想到上帝有赏有罚,他就不想满足最坏的自然愿望了。他冷漠地丢下自己的家、自己的朋友,准备接受天国的审判。活着实在是一种永恒的痛苦,是阴间地狱之苦在今生的实现。

不信神的人则完全相反。看看他一天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早晨醒来,他离开他们夫妇的双人床去迎接朝阳,然后整理家务。给孩子们指定功课,全家人共进早餐。接着,各司其事,各尽其责。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吃饭补充精力,再愉快地从事新的劳作。不信神的人经常锻炼自己天赋的能力。从不知什么叫寂寞无聊。每个小时他都能进行观察并显示自己的能力。作为大自然的一个不可割的部分,他像大自然一样积极主动,适应大自然的要求,与其他人交往,完成各项义务。晚上,他和家人朋友安度余暇。夜里,等待着他的是甜蜜的梦境。入睡时他很满意,因为在这个劳动日里他没有白白地浪费一分钟。

当他的生命终结快要来临时又是怎样的呢?他尽量地享受留给他的那份愉快,然后就永远地闭上双眼,相信他已经把美好的记忆留在那些向他表示敬意和依恋的亲人的心里。他所扮演的角色结束了,便心安理得地离开舞台,把位置让给步他后尘的人。一想到要同心爱的人惜别,他当然也感到酸楚遗憾,但是理性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不可改变的,理所当然的。他知道他并没有全死。家庭中的父亲永远是绵绵不断的:他总是在孩子们的身上得到复活和再生,他的躯体一点也不会消失。不信神的人知道他是现实存在这根伟大链条上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环节,当他想到死亡只不过是物质的变化和形式的改变,便心有所慰。在生命之火快要熄灭的一瞬间,他,如果还有时间,便回想他所做的好事和所犯的错误。他这一生过得很自豪,除了制造他生命的人,他不向任何人下跪。他在世上昂首阔步地度过了一生,在其他人中,他是一个平等的人,不需要感谢任何人,要感谢的是他的良心。他的一生像大自然一样充实美满,因为Ecce vir[这是一个男子汉]。

如果我们不受狭隘范围的限制,充分地研究我们所议论的问题,那么从这些具体的事例中也许能看出:无神论者都是可以信赖的人;他们的友谊直率而细腻;他们的生活富有情趣,符合他们所求教的大自然的要求;在他们中间很少有狂信病患者或癔病患者。幸福而知足的无神论者无所苛求,因为他们知道生命是短促的,宁愿彼此友爱地度过一生,也不与人积怨为敌。所以,当别人的想法与他们不一致时,他们也不认为这是什么罪过。他们是简朴的哲人,受了委屈,甚至受到信神的人的侮辱,也从不恼怒,只把他当做无知的黄口小儿。

如果这本人名录中所列举的无神论者今天又复活了,人们怎能不设法同他们结交,分享他们的问心无愧的幸福呢?如果我们上午在毕达哥拉斯或亚里士多德的学园里听了课,然后拜访阿那克利翁、卢克莱修或绍尔埃,再在壁鸠鲁或爱尔维修的花园里散散步,晚上参加阿斯帕西娅或尼朗的聚会,那么谁还会说这样的日子不好过呢?

可能有人对这些名人不屑一顾而对我们说:

“需要有一个神,这样,人们的心灵才不至于空虚,才会牢记凡是不信神的人必然会贪图功名,烦躁不安,还可能迷恋于高官厚禄所提供的权力。一个人只有相信上帝才能在世上活得无忧无虑。”

现在我们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