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须来时带上了不少伤痛药，只可惜我的伤有些在背后，需要有个人来给我上药才好。早知如此，刚才便不必让念心离开了。我撂下书，皱眉忍着痛起身离开了大殿。殿外没有瞧见念心的影子，我便多走了几步路，清明殿的路于我来说尚且不大熟悉，只能凭着感觉走下去，好不容易逢上了一个仙女儿的影子，却是一眨眼消失的干净。
许是我常居冥殿，忘川府便是豆大点的地盘，所以到了天上，这太清宫中一座寝殿便令我有些摸不着北，若非是这一路都植了不少菩提树，估摸如何摸回去都是个问题。
我无意寻觅到了一处植了梧桐花的地方，那处的梧桐树皆是花苞高举，玉色朦胧，偶有花瓣坠落，带走半缕云烟，我在人间从来没有见过梧桐开花的样子，更没有听说过梧桐树，尚且能开花结果。
“你笨手笨脚的，你可知道这玉盏甚是名贵，乃是前些年东海龙宫送上来的东西，你如今将它打碎了，我们要拉你去木须大人面前评理，让帝尊将你打入地狱，魂飞魄散！”
好景致偏偏有人扰了我的清静，我这才瞧见花影重重后有扇半开的雕花玉门，门内有几名身着宫女服饰的丫头，围着一白衣丫头咄咄逼人，我凑近几步，透过花棂瞧清楚了里面的光景，敛眉提起了心，这个丫头竟然是念心。我没有推门而入，只是站在梧桐花下继续看着，没想到这天上，竟然也有欺负人的恶习。
念心慌里慌张的拾着地上的玉盏，惊恐万分：“不要，姐姐，我求求你们了不要将我送去木须大人面前，我，我不是有意打碎玉盏的。”
领头的丫鬟不肯松口，“打碎玉盏这件事情是小，只不过，你打碎的可是东海龙宫送上来的珍品，我们若是替你隐瞒，恐怕也是要被你连累。”
另一丫头添言道：“若是想让我们替你隐瞒，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你要替我们将今日这宫中的活都给做了，若不然，单凭打碎东西的罪过，也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可是我……”念心欲要开口，却被那人打断，“凡人果然是贱骨头，哪比得咱们天生仙骨的神仙，即便你如今是神仙，可你不要忘记了，当年可是孟凡神君用自己的性命将你带上天界，这天庭本就不是你一个凡人该来的地方，别以为帝尊留你在太清宫，你就得意忘形了！”
孟凡神君？我不晓得她口中的孟凡神君是何人，不过照着这样说，那神君应该是不在人世了，念心，只因为凡人成仙便要饱受欺辱，这也太过不公了。
念心目光中明显有躲闪，眼眶中的泪水也纷纷落下，只一味磕头，“求你们，别说了，我答应了你们，我答应你们便好。”
领头的宫女嘲讽得扯开嘴角，凝声道：“怎么？现在害怕我们说出来了？这九重天谁不知道，你就是孟凡神君带上九重天的一个狐狸精，哦，对了，叫你狐狸精都怕是要折煞你了，你连妖精都不如，你只配守着那座空殿，永生永世！”
念心痛苦的捂住自己的头，泣不成声的乞求着：“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们让我做什么，我都做，别说了。”
这般欺负神仙，也太过分了，我忍不住的一掌推开了玉门，许是动静太大，令那里面原本看笑话的宫女们皆是一愣，我垂眸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丫头，努力压制住心头的火焰，扯出个虚意的笑容，捋着袖子和善道：“方才路过这园子，听着里面甚是热闹，怎么，在说什么呢，如此开心？”
领头那宫女想必方才随着木须时见过我，被我如此一问，整张脸上毫无血色，苍白无比，惶然俯身行礼：“小仙叩见孟大人。”
我缓步行至念心的身畔，俯下身，将手递给了她，她泪眼婆娑，看着我的手犹豫片刻，我放低声音，道：“走吧，我是特意来寻你的，我初来这太清宫，倒是还不晓得太清宫中竟然有如此严苛的规矩，仅仅是打碎了一玉盏，就要丧命。不过你也不要害怕，玉盏我那里多的是，赶明儿都送给你，你随便摔。”
此话倒是惊住了那众仙人们，皆是愣了许久，面面相觑，那人又道：“大人，大人息怒，小仙刚刚说错了，此玉盏不过是个普通物件，怎么能让大人来赔了……”
我反驳道：“那可不行，毕竟你也说了，这玉盏是东海龙宫送上来的珍品，还是要赔得，正好三百年前，东海也曾送给我不少茶盏，说是精品，赔给太清宫是我的福分，但此事情，我还是和木须神君商量商量为好……”
我故意将木须给搬了出来，那仙女果然慌张了，顿时没了力气跪了下去，“小仙知错了，小仙不该欺骗大人，这，这茶盏不过是普通的茶盏罢了，并非是东海所送，大人饶命，千万不能将这件事告诉木须大人，大人会要了小仙性命的！”
事到如今，她也晓得害怕了，我看了眼身畔颤抖的念心，不打算追究下去，毕竟这里是太清境，与冥府是没法比的地方，容不得我放肆，我松了口气，凝声道：“你既然也知道错了，便好自为之吧，念心日后便随在我身边，你们若还同今日这般肆无忌惮，到时候，木须怎么处置你们，我便不知道了。”
我伸手握住了念心的手腕，转身便大步离开，身后传来女仙们的声音，“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其实孟凡神君是谁，我并不想知道，我只是好奇，她为何要甘心忍受这些人的欺负，为何要自甘堕落。菩提树植满了整个小道，我松开了她的手，她泪水干涸在眼角，许久才懦懦问了句：“多谢大人。”
我叹了声，道：“日后你就暂时跟在我身边吧，我不知道会在这里居住多久，想必不过两日便会离开九重天，回冥界。我在之日，不会让你再被人欺负，你可是想好，是不是日后都要过这种日子？”
她不语，低头，泪水顺着平滑的颌线滑落，“我也不知道，我，小仙本就是个不该留在天上的人，小仙是凡人，是个该死的凡人，小仙也不知道，帝尊为何要同意我以神仙的身份留在九重天，留在太清宫，小仙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赎罪。”
我不忍见她如此伤怀，便只好浅声安抚：“他既然将你留在太清宫，那便是有他的道理，念心，你的存在，并非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好好或者，我相信，这也是他的心愿。”
“他？”她抬起星眸，薄唇轻抿，恍若陷入了沉思。我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宽慰她：“想一想，你是为何会留在这里，想一想，那个他。”
她是孟凡神君带上来的凡人，而孟凡神君为何要带她上来，恐怕是不用猜，便能知道。
我忘记了寻她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给我上药，眨眼间已经有两个多时辰的时光了。我从念心的口中得知了君池帝尊平日所居的清涟殿便在清明殿的隔壁，听说这几日太清境前来祝贺的神仙络绎不绝，譬如刚刚离去的长清大神便是其中之一。木须神君去送了长清大神出太清宫，我便趁着正殿无人的空隙，准备去寻他。
“帝尊就是不一样，如今连见你一面都……”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巴掌将门给拍开后，殿中原本还是有不少神仙的，可，我明明见了长清大神已经走了，他们，又是从什么地方多出来的！
彼时殿中明光璀璨，满眼的金光泛滥，仙人们端端正正的坐在酒席前，其中一红胡子老龙正嘴角抽搐的保持着举酒杯姿势看我，而他身畔笑的满脸桃花开的姑娘，正是八百年前我在西海得罪的那个自恃姿色上乘的龙女……
果然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大抵是我这辈子和龙这个物种犯冲，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倒在龙的爪子下！我半个身子在殿内，半个身子在殿外，僵了半晌儿，才勉强保持镇静，甩了甩袖子装糊涂：“啊，我，我怎么在这的？我原本是要找木须神君的，哈哈，寻错了地方，扰了众仙的雅兴，暂且告退，告退。”
我扫见殿上端坐金色龙椅的墨衣俊俏男人险些没被我一句话给呛到，许是我这个借口找的有些勉强，让他也没法子给我解围了。
众仙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迷茫看我，我缩了缩脑袋，后退一大步，准备逃之夭夭，但听身后那句不合时宜的女子声音飘过来，瞬间令我如遭雷劈，“本公主认识你，爹，你可记得，八百年前，八荒大会上，就是这个女子弄脏了我的衣裳，害我被驱逐出玄浮殿，爹你可得要为我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