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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袈裟之劫(3)

德清年岁已高,哪里受得了如此折腾,很快就奄奄一息了。但德清始终闭口不言,最后冲着刘久训说道:“不要再问木棉袈裟在哪里了,木棉袈裟是中国的圣物,绝对不可能落入外人手里。我已经给木棉袈裟找了一个好去处,你们就不要枉费心机了。”德清说完,再次昏迷了过去。刘久训等人看到德清如此,知道从他口里问不出木棉袈裟的下落,只得悻悻离开。

德清说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黄文泽连忙又给他一阵推拿,德清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黄文秀把水端过来,德清摆摆手说:“不用了,我的时间不多了。小施主,你和你父亲都是侠肝义胆之人,我还有重任嘱托给你们。”

黄文泽和黄天秀听德清如此郑重其事,连忙起身肃立。德清缓缓说道:“这两天,我预感到宁国寺因木棉袈裟一事,劫数还没完。释能和释空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如今,我叫他们前往峨眉山,这一路路途艰险,劫难重重,我很担心他们难以平安地把木棉袈裟送到峨眉山去。我拜托你们,帮宁国寺一把,去追赶释能和释空,护送木棉袈裟到峨眉山。这样的话,老衲也能去见佛祖了。阿弥陀佛……”

说完,德清低声念着经,头慢慢地低垂了下去。黄文泽见德清浑身似乎松散了下去,感觉事情不对,上前叫道:“禅师,禅师!”但德清一点反应也没有。黄文泽用手一探德清鼻息,惊得连退两步:“文秀,禅师他……”黄文秀明白黄文泽的话意味着什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黄文泽跪倒在德清面前,黄文秀也跟着跪下。黄文泽泪如泉涌,对德清的遗体大声说道:“禅师,您就安心地去吧!您的话,我已经记在心里了,我保证把木棉袈裟平安地护送到峨眉山去。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黄文泽连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起身拉起黄文秀就朝外走。黄文秀抹了抹泪问道:“哥,现在我们怎么办?”黄文泽神色凝重地说:“我们先回罗泉镇,把这事告诉父亲,然后再做决定。”

黄文秀着急地说:“刚才禅师不是叫我们去找释能和释空吗?为什么还要回家去呢?”黄文泽说:“他们已经离开宁国寺一天多时间,现在究竟走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根本无法知晓。还有,刘久训和那些日本人是否去追赶他们,我们也不知道。幸好刚才禅师说了他们去峨眉山的路线,我们先回家找父亲,然后去他们要经过的地方找他们。”

黄文秀想了想,觉得哥哥的话很有道理。她回头看了看方丈室,说道:“禅师已经圆寂,我们难道就这么撇下他不管了吗?”黄文泽叹了口气说:“按理我们应该让禅师入土为安才对,但现在时间紧迫,来不及了。刚才禅师说了,他只遣散了寺内僧众七天时间。他们回来后,会好好让禅师安息的。”

兄妹二人一路说着,回到后院,打开后门,解下马缰,又朝罗泉镇一路飞奔而去。路上,黄文泽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日本人会和刘久训在一起呢?深川经二那封信很明确地显示,是叫刘久训把木棉袈裟抢到手,然后交给深川经二的呀!

黄文泽不知道的是,刘久训在得到岩井英一的指示后,思量了很久,觉得自己没有力量去宁国寺抢夺木棉袈裟。昨天上午,刘久训向岩井英一发密电说,希望岩井英一增派人手前往资中,由他带路前去宁国寺。岩井英一就把从东北召到重庆的四个黑龙会成员秘密派到资中,与刘久训一起行动。

然后,岩井英一向深川经二发密报,叫他在成都逗留一两天后就转道去资中与刘久训会合。不承想深川经二中午接到密电,晚上就在成都毙命,那封信落到了黄文泽手里。于是,这个非常机密的事情,就被黄文泽知道了。

李龙得知黄文泽兄妹刚回到家里又一起急匆匆外出的消息后,不顾头上的伤痛,来到院子里,想探听原因。黄天杰看到李龙如此关心黄文泽兄妹,连忙把他扶到屋里,叫他好好休息,不要为他们担心,但没有把他们外出的原因告诉李龙。

李龙十多岁的时候,就来到黄家做事。先是在黄家的铺面里当伙计,他比黄天杰小两三岁,和黄天杰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后来,刘管家年龄大了,黄天杰就让李龙接替刘管家,帮着自己打理生意。李龙为人忠厚本分,做事踏实细心,管账方面从来没出过差错,黄天杰对他很是满意。几十年相处下来,黄天杰已经把李龙当成家人看待了。

这次叫李龙跟着黄文泽兄妹到成都去办事,黄天杰的本意是想让李龙一路上对黄文泽进行教导,向黄文泽传授经验。没想到,李龙竟然被日本人打伤。幸亏没有生命危险,否则,黄天杰会内疚一辈子。李龙成家较晚,有两个孩子,才十多岁,一家人就靠着李龙过日子呢。

黄天杰从李龙这事,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马齐的事情。马齐和王成去刺杀端方未果,马齐被宝廷开枪打死。最初的时候,黄天杰还想对马齐的老娘隐瞒真相,谎称马齐和王成奉王人杰的差遣,到湖南办事去了。黄天杰大闹资州鼓楼坝刑场后,所有事情再也无法隐瞒。

马大娘到资州城外的乱坟岗把马齐的尸骨找到,带回罗泉安葬。黄天杰在跟随新军出发前,特意到马大娘家去登门道歉。马大娘没有责怪黄天杰,反而不断地安慰黄天杰不要内疚。马齐去刺杀端方,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被杀死,那是他自有应得。

黄天杰知道,马大娘内心的苦,只有她清楚。黄天杰叮嘱谢蓉,一定要把马大娘照顾好,经常去马大娘家串门,不要让她孤苦一辈子。后来,谢蓉写信告诉黄天杰说,马大娘终究没能挺过老年失子的悲痛,尽管有谢蓉的照顾,她还是精神失常了。半年后,马大娘就去世了。

黄天杰得到这个消息后,难过极了。他知道,马齐对于马大娘来说,是她精神世界的全部。马齐一死,马大娘的整个世界都垮了。一个人活着,全靠一口气支撑着。一旦赖以支撑那口气的东西没了,人活着就没有了意义。黄天杰暗自庆幸这次李龙只是受了伤,没有危及性命,否则他又要面对马大娘那样的人间悲剧。

黄天杰和李龙聊了一会儿后,就把李龙劝走了。眼看日头悬在头顶,黄文泽兄妹还没有回来,黄天杰有些坐不住了。中午饭已经做好,但谢蓉不敢来叫黄天杰吃饭。她知道黄天杰的脾气,知道他现在心情沉重,没有心思吃饭。

黄天杰走到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阳光仍然那么刺眼,气温还是那么炎热。黄天杰有些后悔了,不该一时心软让黄文秀跟着黄文泽去宁国寺。虽然黄文秀身手不错,对付两三个人没问题,但她毕竟没有经历过重大的事情。万一他们此番前往宁国寺,遇到宁国寺有劫难,一旦争斗起来,事情就难说了。

尽管有黄文泽在,但如果黄文泽被人缠住,是很难顾及黄文秀的。在这方面,黄天杰深有体会,也有很多经验教训。在战场上,所有人都在冲锋,都在奋勇杀敌,谁也无法照顾身边的人。有时,看到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黄天杰根本没有办法去救他们。如果他停下去救人,跟在身后的弟兄就会不知所措,失去了主心骨,士气就会受到影响。

同样道理,如果黄文泽兄妹真的遇到了打斗,而对手又是厉害角色,黄文泽即使身手再好,也没办法抽身去照应黄文秀,一切都得靠她自己。黄文秀没有实战经验,她能否应付得过来,还是未知数。要是黄文秀有个三长两短,黄天杰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自己。

这么想着,黄天杰的心情更加烦躁了。他走到院门口,朝远处看去,希望能看到黄文泽兄妹策马飞奔而来。但前方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知了在不停地聒噪。往日里,知了的叫声,在黄天杰听来,是一种美妙的声音。但今天,黄天杰却发现它们叫得很烦人,恨不得把所有知了的嘴巴都堵上。

不知什么时候,谢蓉来到黄天杰身边,陪着他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看到黄天杰察觉到自己的存在,谢蓉把茶杯递给黄天杰。黄天杰感激地冲谢蓉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这么多年,多亏了身边这个贤妻良母,把家庭撑起来,让他放心地在外打拼。少来夫妻老来伴,黄天杰对谢蓉的感情已经深入骨髓。

夫妻俩就这么站在院门口,看着远方。不久后,黄天杰终于看到两匹马一前一后朝家里飞奔而来。谢蓉像个小孩子一样叫道:“他们回来了!”黄天杰感觉眼睛有些湿润了,把茶杯递给谢蓉,情不自禁地搂了搂她的肩膀。

黄文泽兄妹浑身是汗地回到黄家大院,两匹马因长途奔袭,也是一身的汗。用人赶紧把马牵到后院去打理,谢蓉心疼地为黄文秀扇着扇子,给她毛巾擦汗。黄天杰看到黄文泽一脸悲戚之情,知道出了大事,忙把他叫到书房。

黄文泽用毛巾胡乱擦了擦汗水后,向黄天杰说了在宁国寺见到德清禅师的事情。得知德清禅师圆寂的消息,黄天杰的眼泪流了下来。尽管他是一个有泪不轻弹的热血男儿,但情到深处,也由不得自己了。他起身来到堂屋,在供奉先祖的龛堂前,为德清禅师焚香祝福。

然后,黄天杰再次回到书房,与黄文泽商谈起来。很显然,无论如何,德清禅师的遗愿,他和黄文泽都要去完成。即使德清禅师不说,作为中国人,把中国的圣物木棉袈裟留在中国,不让日本人抢走,也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黄文泽预感到,刘久训和日本人闯进宁国寺没找到木棉袈裟,他们肯定不会心甘,会继续追寻下去。黄文泽在东北的时候,与黑龙会的人有过交道,知道那些日本间谍的厉害。只要是他们想知道的事情,就没有探不到的。

德清禅师虽然没有明确告诉刘久训和日本人,木棉袈裟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但他们一定会明白,木棉袈裟没在宁国寺。加上宁国寺偌大一个寺庙,只有德清一个人在,其他人了无踪迹。很显然,德清可能事先得到了什么消息,先他们一步把寺内僧众都遣散了。

那么,在被遣散的僧众身上,就有可能携带有木棉袈裟。只要把那些僧众找到,以日本人的手段,就不愁找不到木棉袈裟。德清在遣散僧众前,宣布了释能接任宁国寺住持,而且释能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宁国寺,日本人可以很容易地把目标集中在释能身上。

更重要的是,日本人有刘久训这个资中本地人帮忙。刘久训在资中做事,身边肯定会有一批人帮忙。刘久训一旦发动这些帮手寻找释能,释能是难以藏身的。再说了,释能和释空也不可能一直藏身不动,他们的任务是要把木棉袈裟送到峨眉山去。两人久在寺中,少有外出走动。他们结伴而行,在行为举止上,与常人的差异显而易见,很容易被人察觉出来。

要是他们的行踪被刘久训和日本人知道了,他们就会随时处于危险中。尽管释空身手不错,但根本不可能是训练有素的日本间谍的对手。至于手无缚鸡之力的释能,那更是连一个村夫野妇都打不过。如此一来,木棉袈裟最终的结局只能是落入日本人的手里。

黄天杰对黄文泽的分析非常赞同。再也不能耽搁了,必须马上出发去找释能和释空。只有找到他们,才能保证木棉袈裟的安全。然后,父子两人联袂护送他们前往峨眉山,把木棉袈裟交给德光禅师。

黄天杰和黄文泽立即起身,分头准备。谢蓉见父子俩如此着急,忍不住说道:“中午已经过了,你们先把午饭吃了吧。”黄天杰一边准备武器,一边回头说:“都火烧眉毛的事情了,还有心思吃饭?你赶紧帮我们准备一点干粮和钱财,我们在路上吃。”谢蓉不再说话,急匆匆去为父子俩准备干粮和钱财。

黄文秀来到黄文泽的房间,央求黄文泽说:“哥,你去给爸爸说说吧,让我也跟着去。”黄文泽摇着头说:“这个事情非同小可,搞不好就有生命危险。你是女孩子,还是在家里为好。这是我们男人的事情,你就别来掺和了。”

黄文秀气鼓鼓地说:“什么男人女人的事情呀?这是我们家的事情好不好?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像有些人那样歧视我们女人!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呀?”说着,黄文秀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黄文泽知道说错话了,连忙过来安慰黄文秀说:“哎呀,我的好妹妹!你就别生气了,哥刚才说错话了,现在向你赔礼道歉,好了吧?说真的,这个事情不比寻常,谁也不知道前面有多少危险。再说了,妈妈也需要照顾,你在家里,正好可以照顾她,不要让她为我们着急担心。虽然你没有和我们一起去,但你也是在立大功呀!”

黄文秀哪里肯听,坐在黄文泽的床上扭着身子说:“不行,我说要去就要去!你不帮我,我找妈妈帮忙去!”黄文泽急得手足无措,低声叫道:“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好不好?这不是小孩子办家家酒,这是在和日本人拼命!”

正在这时,一个用人在院子里大声叫道:“东家,东家,外面有人找!”黄文泽和黄天杰不约而同地跑到院子里,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光头男子站在太阳下。黄天杰不禁怔住了:眼前这人,正是释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