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川经二此时已神志不清,嘴里用日本话嘟哝着。学生们一听他的口音,判定必是日本人无疑,众人一拥而上,深川经二很快就彻底没有声息了。
黄文泽认准方向,穿街走巷,一路急匆匆朝青羊宫走去。走到灯光明亮处,黄文泽突然想起深川经二身上掉下的那封书信。他停下脚步,从怀里将信摸了出来。借着灯光,黄文泽抽出信纸展开,信是用日文写的。黄文泽在东北待了几年,和一些日本人有交往,略微识得一些日本字。匆匆将信看完,尽管其中有些字不认识,但黄文泽还是大致看懂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封信,是一个叫岩井英一的日本人,写给一个叫刘久训的中国人的。岩井英一在信中告诉刘久训,见信如见人,持有这封信的人叫深川经二,是他派来与刘久训接头的,请刘久训不要有任何怀疑。刘久训可将手里的木棉袈裟交给深川经二,由深川经二带给他。
看到“木棉袈裟”四字,黄文泽的脑袋轰的一声就大了。黄文泽在十多岁的时候,有一次曾陪同父亲黄天杰一起到资中宁国寺去看望德清禅师。当时,黄文泽在一旁翻看经书,无意中听到德清禅师嘴里说出“木棉袈裟”四个字。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德清禅师和父亲就转移了话题。
黄文泽对“木棉袈裟”的印象非常深刻。回家路上,他忍不住好奇,就问父亲是怎么回事。当时父亲一脸严肃地对他说,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不该问的,就不要乱问。黄文泽被父亲的严肃吓坏了,赶紧住嘴,从此不敢再问这个事情。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问题一直在黄文泽脑海里盘旋。他分析,袈裟是寺庙僧人所穿之物,木棉袈裟一定是一件很珍贵的法物。德清禅师和父亲之所以谈到木棉袈裟时如此讳莫如深,说明木棉袈裟肯定与宁国寺有关。
如今,日本人的这封书信中提到木棉袈裟,而且,看样子,木棉袈裟很可能已经落入到那个叫刘久训的中国人手里。这封书信,就是深川经二去找刘久训,把木棉袈裟拿到手的凭证。很显然,日本人在打木棉袈裟的主意,想把木棉袈裟带离中国。
如今的问题是,深川经二身上揣着这封书信,他到底有没有和刘久训接上头?木棉袈裟现在到底是在刘久训手上,还是已经被日本人拿到手了?如果被日本人拿到手里,那么,木棉袈裟现在在何处?
黄文泽站在那里,苦苦思索着。大川饭店那个地方,日本人应该不会把木棉袈裟还放在那里。从信中岩井英一对木棉袈裟的重视程度来说,日本人肯定会随身携带。如果是这样,就有两种可能:一是木棉袈裟被其他三个日本人中的一个带在身上,二是被深川经二带着。
结合书信在深川经二身上这一点,黄文泽判断,木棉袈裟被深川经二带着的可能性更大。深川经二在和自己打斗时,身上衣衫单薄,没有其他东西。深川经二会不会把木棉袈裟藏到什么地方了?
黄文泽突然想到,他发现深川经二的时候,深川经二躲藏在那条小巷的围墙上。深川经二会不会把木棉袈裟藏在那边的某个地方了?想到这里,黄文泽立即转身朝那条小巷快步返回。
回到小巷,小巷空无一人,深川经二也不见了踪影。黄文泽顾不上去想那么多,来到发现深川经二的地方,飞身跃上围墙开始仔细地搜寻起来。围墙与附近人家的屋顶相连,黄文泽小心翼翼地搜索着每一处可疑的地方,不放过任何一个沟槽。
黄文泽来回寻找了几次,走遍了整个围墙,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查过了,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站在墙头,黄文泽非常纳闷,难道自己此前的推测有误?难道木棉袈裟没在深川经二身上而是在其他日本人手里?
还有一种可能:木棉袈裟还在大川饭店,这是他此前否定了的。目前看来,必须要去一趟大川饭店了。黄文泽跳下围墙,朝大川饭店走去。大川饭店因遭受冲击,不仅被火烧,还被打砸,现场一片狼藉,不少军警正在进行善后,现场也被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去。
黄文泽见走大门无法进入,绕到大川饭店后院,从围墙翻了进去,悄悄摸到日本人住宿的两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是一片狼藉,黄文泽借着外面街道映进的灯光,仔细翻找着。但结果还是让他失望了,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黄文泽叹了口气,觉得木棉袈裟可能在其他三个日本人手里。但目前其他三个日本人身在何处,自己又不清楚。另一种可能就是,木棉袈裟没有在日本人手里,而是在那个叫刘久训的手里。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把刘久训找到,就能确保木棉袈裟不会落入日本人之手。
刘世清自从和黄文泽分手去寻找日本人后,也一直没有任何消息。黄文泽顾不上那么多了,返回此前自己住的房间,想把衣物等带走。但饭店遭受打砸后,房间里的衣物也不见了,黄文秀和李龙的房间也是如此。
这么几番搜寻,每次都是空手而归,黄文泽发现已经到了深夜。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得赶紧赶到青羊宫去。黄文泽从原路出了大川饭店,在冷冷清清的大街小巷里飞快地走着。
远远地,黄文泽看到青羊宫大门开着,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正朝自己这边张望。黄文泽一眼认出,那是妹妹黄文秀。黄文泽心中一热,鼻子发酸,差点掉下泪来。如此深夜了,黄文秀还没有休息,还在等着自己归来,不知她心中是多么的焦急和不安。
黄文泽一边朝黄文秀跑去,一边挥着手大叫着“文秀”。黄文秀听到哥哥的声音,站起身来,也朝黄文泽跑去。跑到近前,黄文秀拉着黄文泽,眼泪唰唰唰往下流,哽咽着说:“哥,你可算回来了!”黄文泽强作欢颜,安慰着黄文秀,搂着她朝青羊宫走去。
路上,黄文秀告诉黄文泽,她和李龙被好心人送到青羊宫后,张道文查看了李龙的伤势,作了包扎,李龙暂时没事,正在休息。听到李龙伤势无大碍的消息,黄文泽长长地舒了口气。要是李龙有个三长两短,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李龙的家人交代。李龙在黄家做事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黄家上下都把李龙当作亲人对待。
张道文也在等着黄文泽回来。见黄文泽一身风尘仆仆,张道文赶紧叫人把饭菜端来。黄文泽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大口大口吃起来,惹得黄文秀不断提醒他慢点吃,别噎着了。黄文泽连吃了三大碗饭,才放下筷子。李龙听说黄文泽回来了,不顾劝阻,坐在一边陪同。
黄文泽向张道文、黄文秀和李龙讲述了与深川经二交手的经过,黄文秀听得大眼圆睁,神情紧张,李龙也是十分担心。张道文久经沙场,倒也沉着冷静,不发一言。黄文泽说完后,站起身来对张道文说:“师叔,我想过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连夜赶回罗泉去。”
黄文秀叫道:“这么晚了,龙叔又有伤,怎么回去?”李龙连忙说:“我的伤不碍事,没问题。”张道文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按道理说,我应该挽留你们住一晚上再走才是。但文泽坚持要连夜赶回去,我觉得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文泽虽然没有把那个日本人打死,但今天大川饭店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政府肯定会追查,会抓人。如果查到文泽头上,文泽是脱不了干系的。与其如此,还不如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黄文泽感激地对张道文说:“感谢师叔的理解和支持。我们的确不能继续留在成都了,如果我们现在出发,天亮的时候,我们就能回到罗泉。”黄文秀苦着脸问道:“如此夜深,我们怎么回去?乘车吗?晚上哪里去找汽车送我们回去?走路也不可能,龙叔是绝对不可能坚持得下去的。”
李龙又在一旁插话道:“没事,没事,即使走路,我也没事……”张道文挥手制止李龙说:“我有办法。现在去找汽车,的确很难。青羊宫里有一架平时拉货的马车,我叫人把马车收拾一下,你们可以坐马车赶回去。”黄文泽大喜道:“如此更好,那就有劳师叔了。”
张道文叫人赶紧准备马车和干粮。很快,马车准备好了。黄文秀扶着李龙坐到马车上,黄文泽背着李龙此前身上携带着的行李,坐到车夫的位置。张道文把三人送到门口,连声叮嘱黄文泽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告别张道文,黄文泽驾着马车,沿着锦江朝成都东门而去。黄文秀不解,问黄文泽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而不走城里的大路。黄文泽解释说,城里春熙路一带,因为发生了捣毁卖日货的商店行为,军警已经戒严了。如果马车走那边的话,李龙头上又有伤,势必会引起军警的注意。一番盘问下来,很有可能大家都会被扣押起来。
黄文秀恍然大悟,对哥哥如此深思熟虑深表佩服。李龙躺在马车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事实证明,黄文泽走这条路是正确的。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军警,非常顺利地出了成都城,朝龙泉山而去。尽管夜色沉沉,但借着马灯的光线,马车行进的速度也不算慢。
黄文秀刚开始还和黄文泽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渐渐地,瞌睡来袭,靠着车厢也睡着了。行了一段路后,黄文泽担心黄文秀着凉,停下马车,把衣服脱下,盖在黄文秀身上。黄文泽抬头望望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跳上马车,继续朝罗泉镇方向行去。这一去,又将引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