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方在张春生等人的陪伴下,从另一条街往湘园走去。走了一会儿,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一群人围在一家店铺外似乎在看热闹。宝廷眼尖,看到人群中有两个穿新军服装的人,悄声对端方说:“那里有我们的人。”端方眉头紧皱,对宝廷说:“你去看看。春生,我们先走。”宝廷得令,匆匆走上去。
宝廷拨开人群,走了进去。两个新军看到宝廷,立正敬礼。宝廷呵斥道:“你们不在营地里待着,跑出来干什么?”一个壮实的新军回答道:“曾标统叫我们出来买点东西。”
宝廷知道,他们嘴里的曾标统是曾东海。宝廷点点头说道:“为何在这里吵闹?”壮实新军指着被另一个干瘦新军揪着衣服的人说:“我们抓到了一个乱党分子!”
那个被抓着的人嚷道:“我是本分的生意人,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才是乱党。”干瘦新军冲着那人腹部就是一拳:“你小子还嘴硬,刚才你说什么来着?”新军出手打人,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干了,大声叫嚷起来:“不许打人!”几个年轻气盛的人,说着就朝里面挤来。
眼看宝廷三人要被围住,这时,外面有人大声叫喝:“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人群让开一条路,几个清兵走了进来。为首的清兵看到两个新军,立即满脸堆笑地说道:“出什么事了?”
宝廷见到几个清兵来到,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并非害怕周围的当地人,而是希望尽量不要与当地人发生冲突,不然的话,正在各地树立良好形象的端方怪罪下来,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宝廷说:“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为首的清兵会意,把手一挥,几个清兵上前拉住那人就走。那人不愿意走,嘴里叫嚷着说:“我是生意人,你们抓错人了。”一个清兵给了他一个嘴巴:“老实点,去了州衙再说。”那人挨了一个嘴巴,果然老实多了。宝廷对两个新军说:“你们也一起去。”两个新军尽管很不情愿,但知道宝廷的身份,只得乖乖地跟着宝廷一起走。
到了州衙,两个新军和那人你一言我一语,向宝廷说了事情的经过。曾东海叫两人出来买酒,两人来到一个店铺,选中了两罐好酒。付钱的时候,两人觉得酒太贵了,叫店主便宜点。店主看两人穿的是新军服装,就没好气地说,这几天为了迎接新军,知府把整个资州城弄得鸡飞狗跳,生意受到很大影响,不可能便宜卖酒。最后,店主多了一句嘴:“现在天下都乱成这样,你们这些当兵的,就不要来压榨我们小老百姓了。”
两个新军觉得店主这话不该说,尤其是不该说“天下乱”,就质问店主凭什么说天下乱,现在是大清的天下,哪里乱了?店主不服气地说:“革命党在荣县闹独立,你们怎么不去荣县,跑到资州来干什么?”两个新军听到店主嘴里说出“革命党”的字眼,顿时警惕起来。
干瘦新军叫道:“好哇,你就是革命党!”店主也不畏惧,梗着脖子说:“我是革命党又怎么啦?”壮实新军把提着的酒罐往地上一摔,上前抓住店主的衣领说道:“我们抓的就是乱党分子!”说着,壮实新军把店主拖出店铺,来到大街上。店主这才慌了神,大叫起来,引来了周围的人。就在这时,宝廷赶到了。
事情经过明了,店主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各位军爷,小人知错了,你们饶过我吧!”宝廷冷冷地说道:“这次钦差大人来到资州,就是要捉拿乱党。没想到,你这个乱党主动撞上了枪口!”
宝廷对那个为首的清兵说:“好好拷问,把资州的乱党分子都挖出来,好处少不了你们!”那个清兵满脸媚笑,点头哈腰地说:“小的一定照办!”说着,吩咐人把店主打进大牢,进一步拷问同党。
回到湘园,宝廷向端方禀报了此事。端方拈着胡须说:“你做得很好。算是我们到资州后,对乱党开了第一刀。”宝廷得到端方的肯定和褒奖,也是满心欢喜。
端方看了看堆在屋角的那些箱子,转过头来说:“我有一个事情要做,你看派谁去比较好?”宝廷愣住了。端方在他面前,虽然一直没有什么架子,但用这种商量的口吻和他说话,还是第一次。宝廷知道,这个事情一定很机密,不然端方不会这样征求他的意见。
端方想了想,问宝廷:“你知道资州有个宁国寺吗?”宝廷摇摇头。端方接着说:“这个宁国寺,有一件镇寺之宝,叫木棉袈裟。据说,这件木棉袈裟,是佛祖释迦牟尼身上穿过的圣物。我,很想看看这件圣物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宝廷恍然大悟:“小人明白。”端方笑了笑说:“你去找春生,叫他找几个可靠的人。明天,你带他们悄悄去宁国寺。”宝廷有些迟疑地说:“我走了,您的安全怎么办?”端方挥挥手说:“我都不担心,你还担心什么?记住:千万不能对寺里的僧人动粗!”
宝廷应诺一声,走了出来。他刚走出后花园,看到张春生站在门口,就走过去说:“我找你有点事。”张春生看宝廷一脸神秘的样子,就对宝廷说:“到我房间去说?”宝廷点点头。进了门,张春生把门关上。宝廷对张春生说:“明天借你几个人用用。”张春生有些惊讶地说:“您这话就太客气了,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了。”
宝廷低声说道:“你给我找几个可靠的弟兄,嘴巴严的,明天我要替大人去办个事情。”张春生点点头说:“没问题。宝爷,明天准备去哪里啊?我心里有底,也好叫弟兄们准备准备。”
宝廷摇摇头说:“不能说。”张春生笑了笑说:“您可是大人的贴身侍卫啊,您明天出去,万一有什么事,我到时到哪里找您呢?您不用给我说什么事,只告诉我您去哪里就行。您放心,我嘴巴严着呢。”
宝廷欲言又止,看了张春生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向张春生招了招手。张春生把耳朵凑过去,宝廷轻声说道:“宁国寺。”张春生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宁国寺,坐落在资州城北外郊的栖神山上。始建于东汉建安五年(200年),当时名为德纯寺。宋朝将德纯寺更名为宁国寺。
木棉袈裟,又称达摩袈裟,系佛教禅宗传宗法信,代表了禅宗世系的传承,是佛法的象征,甚至有人说“得其衣者,得天下”。如此珍贵的法物,怎么会和宁国寺搭上边呢?说起来,这里有一个曲折的故事。
相传,木棉袈裟原本是释迦牟尼的金缕袈裟,因为迦叶会意了释迦牟尼拈花不语而微笑,得到释迦牟尼的赏识,继承了这件法物。这件袈裟,就是后代佛门弟子顶礼膜拜的禅宗信衣——木棉袈裟。
木棉袈裟传到菩提达摩时,已是第28代了。南北朝时期,达摩来中国传教,把木棉袈裟带到中国,成为继承人的传承圣物。木棉袈裟相继传于禅宗的几代祖师——惠可、僧璨、道信、弘忍后,到了六祖惠能手里。
武则天称帝后,尊崇佛教,传旨请五祖弘忍座下的弟子惠能、神秀、智诜、玄约、老安、玄赜等十大高僧入朝,供奉于皇家道场,尊为国师。因弘忍在传位时,座下弟子发生内讧,尤以神秀和惠能之间的关系最为微妙。惠能托病,多次抗旨不入朝。
武则天知道惠能手里有木棉袈裟,就请求将木棉袈裟送朝廷供养。惠能没有办法,只得把木棉袈裟交给武则天的使臣。武则天见到木棉袈裟,迎入内廷供奉起来。
智诜禅师来自资州德纯寺,与神秀、慧能齐名。智诜颇具文学根底,弘忍说他“兼有文性”,同门中他与神秀等“道德最著”。智诜禅师俗姓周,随祖做官到了四川。小时候的他,喜欢佛教,不食薰莘,志操高标。13岁时,削发出家。
据说,一天晚上,智诜梦到一个神仙,神仙对他说:“你现在出家的这家寺庙,不是高僧住的地方。资州城北有座栖神山,那里才是你的洞天福地。”说完,神仙化作一团火炬,引着智诜来到德纯寺。从此,智诜在德纯寺修行了20年。
玄奘西天取经归来时,智诜已经40岁了。他到了大慈恩寺,拜在玄奘门下。八年后,精通佛典中的经藏和论藏的智诜辞别玄奘,又拜到黄梅东山寺五祖弘忍门下。智诜从此澄心静虑,升堂入室,成为弘忍的十大弟子之一。智诜学成后,回到德纯寺,弘扬禅法30年,声名远播。
武则天登基称帝后,派使臣到资州迎请智诜。此时,智诜已经88岁高龄,推托不过,带着弟子处寂来到长安,接受供养。住了几年,智诜想要归乡,心有少忧。然而武则天再三挽留,智诜难以脱身。
一天,武则天向几位高僧大德参问说:“禅师,你们有欲吗?”神秀、玄约等异口同声说无欲,只有智诜沉默不语。武则天问智诜:“禅师,你有欲吗?”智诜顺着武则天的意思回答说:“有欲。”武则天又问:“为何有欲?”智诜说:“生则有欲,不生则无欲。”
武则天觉得智诜是个“说实话的和尚”,智诜趁机向武则天奏请还乡。武则天欣然同意,钦赐新译《华严经》一部,弥勒绣像及幡花等一套,又把木棉袈裟赐给他说:“你带回故乡永为供养。”
智诜回到德纯寺颐养天年,于长安二年(702年)去世,享年94岁。智诜圆寂前一个月,将木棉袈裟交付处寂。处寂禅师圆寂前,把木棉袈裟秘密交给俗家身份为新罗国(今韩国)国王第三子的无相禅师。无相禅师后来又传给无住禅师。木棉袈裟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在宁国寺供奉着。
后来,因为兵荒马乱,木棉袈裟被宁国寺僧人秘密供奉在一个地方,对外宣称说已经失传了。
这天深夜,宁国寺住持德清禅师正在禅房闭目打坐。忽然,德清睁开双眼,轻声说道:“外面冷,风大,施主,请进来吧。”德清说完,又闭上双眼。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穿黑衣、黑巾蒙面的人闪进房间,拜倒在地。
蒙面人直起身子,拉下蒙在脸上的黑巾,现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来。年轻人说道:“禅师,您还记得我吗?”德清眯缝着两眼,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点点头说:“阿弥陀佛,一别四年,可好?”年轻人哽咽起来:“感谢您四年前出手相救,让我有了今天。”
德清说:“一切佛法皆有因缘,四年前我出手救下你,那是我佛慈悲,出家人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年轻人说:“不管怎么说,我对您的恩德将永远铭记在心。”
德清微微颔首,问道:“施主夤夜到访本寺,不知有何贵干?”年轻人恭恭敬敬回答说:“深夜打扰您,实属无奈,请禅师恕罪。”德清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怎能随意降罪?”年轻人说:“贵寺所供奉的法物木棉袈裟,被刚到资州的钦差端方得知。他明日将遣人前来抢夺袈裟,请禅师早作安排为妙。”
德清的眼皮跳动了几下,盯着年轻人看了半晌,喟然长叹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宁国寺终将有此一劫。你的心意,老衲已经明了。”年轻人站起身来,朝德清抱拳说道:“禅师,请多保重!”说完,年轻人把黑巾拉上盖住面孔,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出门。
第二天早上,宁国寺的僧众如往常一样在大殿做早课,德清端坐蒲团闭目念经。突然,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和尚匆匆跑进来,来到德清面前,欲言又止,一脸焦急。德清停止念经,睁眼问道:“释能,何事如此慌张?”
释能赶紧站定,双手合十,低头说道:“住持,外面来了一群当兵的,说要见您。”德清心中暗道,昨晚蒙面人说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德清起身对释能说:“你带我去见见他们。”
刚走到门口,德清就看到一个背着大砍刀、腰挎洋枪、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走了过来。大汉见到德清,扯开嗓门吼道:“那和尚,你是不是宁国寺当家的?”德清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老衲正是本寺住持德清。”
大汉走到德清身边轻声道:“老和尚,赶紧把那个叫什么、什么木棉袈裟交出来。我拿到宝贝就走,绝对不会动你宁国寺一草一木。否则,就别怪宝爷我不讲情面!”
德清摇着头说:“你说的木棉袈裟,老衲只是听说过,从没见过。”宝廷说:“既然听说过,就知道袈裟藏在哪里了。说吧,藏在哪里?我去取,不用劳烦你。”
德清再次摇头说:“你没听明白老衲的意思。老衲不仅没有见过袈裟,也不知道袈裟在哪里。”宝廷沉下脸来说道:“老和尚,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啦!”宝廷话音刚落,呼啦啦从外面冲进十个荷枪实弹的新军。宝廷把手一挥:“弟兄们,把庙门给我封了,把庙里的和尚全部赶到这里来。宝爷我就不相信,今天拿不到宝贝!”
十个新军得令,立即分头行动。很快,庙里关门声四起,所有的僧人都被赶到大殿前的院子里。德清站着一动不动,闭着眼,捻着佛珠,嘴里念着经。释能站在德清身边,一脸惊恐地看着四周。宝廷两手叉腰,脸上挂着冷笑。
所有僧人都被赶到一起,新军端着枪站在四周,瞄准众人。众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个个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宝廷清清嗓子,走到德清面前说道:“老和尚,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木棉袈裟到底藏在哪里?”
德清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嘴里只管念经。宝廷脸都气黑了,拔出大砍刀,走到释能面前,将他拉出来,用刀架在脖子上。释能吓得大声叫喊起来:“住持,救我,救我啊!”德清的脸皮抽动了一下,仍然没有作声。
宝廷见德清还不为所动,把砍刀的刀刃竖起,在释能的耳朵上轻轻一削,释能的右边半个耳朵被削落在地。释能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流出,滴落在肩膀上,很快,衣服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