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让张春生暗暗称奇。没想到几年不见,黄天杰的功夫长进如此之大。看来,黄天杰能坐上资州袍哥会舵把子的交椅,真不是吹出来的。就这一手漂亮的功夫,整个资州城恐怕没有谁能比得过他了。
黄天杰上了围墙,蹲下身子,把绳子一头吊下来,另一头缠在手上。黄天民用绳子把张春生的腰部捆扎好,对张春生说:“忍耐一下,我们马上就上去了。”张春生点点头。黄天杰在围墙上扎好马步,手里一用劲,开始拉绳子。
黄天民蹲下身子,让张春生踩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扶着围墙慢慢站了起来。张春生借着黄天杰拉绳子的力量朝上面升起一点,用脚蹬着围墙,突然又“哎哟”一声,两手抱住痛脚,低声叫道:“停,停!我的脚使不上劲,上不去!”
黄天杰只得把绳子松下来,张春生跌坐在地上,满脸通红,喘着粗气,抱着痛脚无可奈何地摇着头。黄天民蹲下看着张春生的脚,着急地说:“你不需要用脚去蹬墙,大哥照样能把你拉上去。”张春生点点头说:“那……再试试吧。”
这时,蹲在围墙上的黄天杰听到牢房大院门口传来声响,抬头一看,大惊失色。只见一队新军从大院门口鱼贯而入,正朝重刑犯牢房方向走来。黄天杰着急地低声喊道:“不好,新军来了!”黄天民把张春生扶起来,小声叫道:“大哥,赶紧拉呀!”
这队新军为首的是刘云凤。刘云凤远远地看到重刑犯牢房大门口地上倒着三个人,心中一惊,不由得抬头朝围墙方向看去,看到围墙上有人影在晃动。刘云凤停下脚步,拔出手枪,大声叫喊道:“什么人?”刘云凤身后的新军听到有情况,全都把枪举起来,哗啦啦地拉动枪栓。刘云凤转身,朝新军们大声喊道:“不要开枪,抓活的!”说完,带着新军叫喊着朝围墙方向跑过来。
张春生使劲推着黄天民说:“你快上去!”黄天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不甘心,自己费尽心血,眼看就要成功了,却败在最后关头。他叫道:“我们必须一起走,大哥,你快拉绳子呀!”黄天杰在围墙上也是心急如焚,眼看新军们越来越近,他咬着牙,使劲地往上拉着绳子。张春生被拉离地面,但他用手拍打着围墙,仰头对黄天杰喊道:“别拉了,你们快走!”
黄天杰估算了一下,如果一定要把张春生拉上来,依照目前新军的跑动速度,也许还没把张春生拉上来,新军就会开枪射击了。一旦新军开枪,三个人都会成为靶子,谁也跑不掉。他很能理解张春生此时舍己保人的心情。如果舍弃张春生,他和黄天民还有逃跑的机会。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黄天杰只得松开绳子喊道:“天民,快上来!”黄天民明白张春生和大哥的选择,他看了看张春生,抹掉眼泪,一咬牙,拉住绳索,轻轻地蹿上了围墙。然后,和黄天杰一起跳下围墙,进入大街中。
刘云凤带领新军跑到围墙边,张春生看到刘云凤,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傲慢地看着天空。刘云凤脸色阴沉地看了看张春生,又看了看围墙,指着几个新军说:“看好要犯,其余人跟我来!”
刘云凤带着几个新军来到后面的大街上。远远地,刘云凤看到黄天杰、黄天民的身影在大街的另一头飞奔,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刘云凤停下来说:“别追了,把要犯押回大牢,严加看管!”
资州城外,往罗泉镇方向的道路上,黄天杰和黄天民骑着马一前一后向前疾驰着。两人的心情都沉甸甸的,谁也没有说话。黄天杰的脸阴沉得快要拧出水来,黄天民也是满脸悲伤。他知道,黄天杰之所以突然出现在牢房里,是担心自己莽撞行事,才不得已赶到资州来助一臂之力。
黄天民不得不承认,自己行事的确鲁莽了。如果没有黄天杰出现,自己即使把张春生从牢房里救出来,要想逃出重刑犯牢房,也是不可能的事情。牢房大门口把守着的那两个新军,自己几乎没有能力解决。即使能解决掉,那也需要时间,先将两个新军诱进地下通道,再将两人干掉。如此一来,必然耽搁很多时间,届时刘云凤带着人进入牢房,他和张春生谁也跑不掉。
黄天民要是也被端方抓了,势必对黄天杰等人的营救行动产生巨大的影响。营救张春生一个人,或许会简单很多,但要营救黄天民和张春生两人,难度就大多了。更坏的结局是,黄天民营救张春生的事情,说不定把端方惹恼了,下令立即处决两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黄天杰很为下午的果断决定感到庆幸。要是当时听到黄天民潜入资州城后还犹豫一阵的话,可能都来不及了。虽然没有救出张春生,但把黄天民救了出来,也是一个胜利。要是黄天民被抓进去,事情就太麻烦了。对父母,他不知道该怎么交代;对龙建伟、王人杰这些革命党人,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如今这么一闹腾,就把张春生害苦了。张春生本来就被严刑拷打得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这次越狱未果,再被抓进去,不知道又要受到什么样的酷刑。尽管张春生在没到黄家之前,吃了很多苦头,但进了黄家后,黄家上下把他当作亲人一般对待,张春生基本上没有再吃过什么苦。虽然进入盘破门习武时,张春生曾为练武辛苦闹过几次,但现在想来,那点苦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么想着,两人来到一个小山坡下面。黄天杰把马勒住,缓缓停了下来,两腿轻轻一夹,掉转马头,上了小山坡。黄天民也跟着一起上了山坡,他看到,黄天杰两眼望着远处的资州城,神情木然,眼里有泪花闪现。黄天杰看着资州城,想到此时或许正在受苦的张春生,往事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张春生进入黄家后,过完春节,黄昌盛就把黄天杰、黄天民和张春生一起送到三圣宫,拜明江道长为师,习练盘破门功夫。而在此前,明江道长从来没收过弟子。他们三人,算是明江道长的第一批弟子,黄天杰岁数大,当仁不让是大师兄。
盘破门功夫,由清乾隆年间的罗泉镇人刘灨创建,属于峨眉武术的范畴,是巴蜀本土武术的代表门派。峨眉武术、少林武术和武当武术,并称为中国三大武术门派。
峨眉武术是在巴蜀文化与中原文化的碰撞与交流中,峨眉山僧道武术、巴蜀地方武术和其他武术流派互相交流渗透与融合的过程中,受巴蜀民俗、民风、自然环境的影响,自成体系,逐渐形成的具有鲜明巴蜀地域特色的中国武术门派。正宗峨眉武术有三大发源地:川西一带的黄林门、峨眉山本土拳种和盘破门。
盘破门的祖师刘灨,是刘备的后裔。明初“湖广填四川”移民运动中,先祖从广东迁入四川,落业在罗泉镇。刘灨父亲刘必奎有六个儿子,刘灨是老六,最小的儿子。
当时罗泉盐业发达,时常有流民骚扰,土匪出入,罗泉的富绅们为保家护院,请来各路武林高手看家护院,罗泉武风盛行。刘灨家境殷实,受周围环境影响,从小痴迷武术,开始习武。刘灨性情刚烈,成年后外出浪迹江湖,以武会友,寻师访友,行侠仗义,在江湖上颇有声名。
在长期的闯荡江湖中,头脑灵活的刘灨根据四川人的身材特点,把巴蜀本土武术和峨眉武术融会贯通,独创了“齐步云脚高桩盘破”的打法,成为盘破门的开山祖师爷。
“齐步云脚高桩盘破”桩法以高桩为主,手法以盘破为主,步法以“齐步云脚”为主。所谓“齐步云脚”,本义应该是“齐步匀脚”。“齐步”,指的是头正身正,挺胸收腹,提气贯力,两脚尖并立,脚步齐平,前脚掌触地,脚跟提起,两膝微屈,髋部放松。“匀脚”,指的是在前、后、左、右运动时,做到一步一并,步伐大小均匀,诸如赶步、沉步、“之”字步、横开步等,都贯穿于其中。此步进退闪展快速,如行云流水,步履云中,所以取其形,称为“齐步云脚”,讲究“步齐止伐之功,乘虚捣弱之法”。
到了晚年,刘灨回到罗泉,在当地南家山的黄家教武,直到去世。此后,经过融合发展,盘破门武术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和完整的体系。
盘破门武术在手法上,讲究刚柔相济,攻防兼顾,攻守平衡。“盘”指的是盘功,以勾、挂、挑、宰、绕拨、分花、盘缠、关割等手法为防守。“破”指的是进攻,用破锤、箭锤、凤眼锤、盖锤、鞭锤、造锤、穿目指、锁喉手、标铲手、提宰手等手法攻击对方要害。盘为守,破为攻,盘中有攻,破中有守。
在打法上,有高桩盘破、中桩盘破、矮桩盘破、红门盘破、转盘盘破、齐心盘破、羊尾盘破等。套路上有盘破拳、盘破手、齐心盘破、四门盘破、十二盘破、七星盘破等。
盘破门武术以高桩为主,中低兼有,手法为主,脚法为辅。动作敏捷,劲力突出。小手多变,击腿低快,疾步疾行,步法轻快。抽脱稳准,干净利落,刚劲挺拔,富有弹性。内外软硬兼施,踢打摔拿结合,劲从根生,拳风生猛,以快为上,以力为基,以活为主,以诱为妙,脚到手到,避实就虚,敌静我逼,敌退我进,争取主动,审时度势,善寻战机。机前抢先发手,机后善于补攻。神速急进,强攻红门,攻敌胆怯,一怯而乱,乘乱而击。身动气随,阴阳互变,攻守连环,以退为进,手到脚到,发力伴声,六合相随。
总而言之,盘破门武术更注重实战,讲究技巧,力图在对抗中能快速而有力地制伏对手。这样的技法,要求习练者必下苦功夫不可,否则就会在实战中被人打倒。
明江道长俗姓张,盘破门大弟子,一生经历坎坷曲折,年轻时参加过太平天国起义,曾经是翼王石达开的贴身侍卫。石达开兵败后,意图东山再起,召集旧部齐聚峨眉山下红莲寺。不料事情败露,清军火烧红莲寺,明江道长侥幸逃出,回到资州罗泉镇,皈依道教,入主三圣宫,后来继承盘破门衣钵,成为盘破门的一代掌门人。
尽管其他师弟都收了不少徒弟,但他一直没有收徒的想法。年岁大后,想到得有人继承衣钵,黄昌盛又多次来求他,他才同意收下黄天杰兄弟三人。久经沙场的明江道长深知,在实战中有着过硬武艺的重要性。因此,收下黄天杰等三名弟子后,他对三人要求非常严格,这让张春生感到有些吃不消。
一天,明江道长有事外出,吩咐黄天杰等三人在三圣宫好好习练,不得偷懒。刚开始时,黄天杰在前面带领黄天民和张春生,一丝不苟地习练。练着练着,张春生就分心了。他四下看看,发现没人,悄悄走到黄天民身后,用手拉了拉黄天民的衣服。黄天民停下,回头看着张春生,又偷偷看了看前面的黄天杰,黄天杰仍在认真地习练着。
黄天民正要开口问张春生什么事情,张春生示意黄天民不要说话。张春生从怀里拿出一个烤红薯,做着鬼脸,把烤红薯在黄天民眼前晃了晃。烤红薯发出的香味,让黄天民眼睛发亮。他使劲吸着鼻子,吞了一口口水,伸手想拿烤红薯。张春生制止住黄天民,把烤红薯掰成两半,留了一半在手里,将另一半递给黄天民。
黄天民满心欢喜,正要把烤红薯往嘴里塞,在前面的黄天杰停了下来,转过身,严厉地看着二人:“师父叫我们好好练拳,你们不许偷懒,更不许吃东西!”张春生可怜巴巴地说:“我饿了。你让我先吃一点好不好?吃饱了才有力气练拳嘛。”
黄天杰仍然坚持说道:“不行,饿了也不许偷懒!天民,把烤红薯还给春生。春生,把烤红薯收起来!”黄天民见大哥毫不讲情面,虽然心里极不愿意,但也不敢违抗命令,把手里的那一半烤红薯还给了张春生。
张春生接过烤红薯,低低地哼了一声:“我真的饿了,没有力气练拳了。你们先练着,我吃饱了再练。”说着,张春生一边吃烤红薯,一边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张春生坐在地上,眼睛看着外面。
黄天杰也没有办法,看张春生的样子,他的确是饿了,自己总不至于去把他的烤红薯收缴了吧?先不管他了,等他吃完烤红薯,有了力气,自然会回来跟着练拳。黄天杰重新摆开架势,一招一式练了起来。黄天民咽了咽口水,跟着黄天杰练了起来。
张春生其实是想借着吃烤红薯的机会偷懒,所以他一点一点地吃着,尽量地拖延时间。过了一会儿,黄天杰练完一套拳后,朝张春生喊道:“怎么还没吃完啊?”张春生回答道:“你们别管我啦,等会师父回来了,我再练。”黄天杰无奈地摇摇头,回头看到黄天民正眼巴巴地看着张春生。
黄天杰说:“你干什么呢?是不是想吃烤红薯?”黄天民点点头,似乎觉得不妥,赶紧又摇摇头。黄天杰说:“我们练功的时候,一定要听师父的话,认真地练,不能分心,更不能偷懒,只有这样才能学到真本事。你想吃烤红薯,等会我们练完了,我给你买。”黄天民惊喜地问道:“你不会骗我吧?”黄天杰说:“我说到就会做到。”
张春生把最后一点烤红薯放进嘴里,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师父正朝大门走来。张春生慌了神,站起来一边抹嘴巴一边往回跑,低声叫嚷着:“师父回来了。”黄天杰赶紧招呼黄天民和张春生跟在身后练拳。尽管如此,三人神色慌乱,练拳也乱了章法,不像平时那样一招一式充满了节奏感。
明江道长走进大门,神情严肃地走到三人面前,厉声喝道:“别练了,别装了!春生,你过来。”张春生低着头,慢腾腾地走到师父面前。明江道长问道:“谁叫你练拳的时候吃东西?”张春生低声说道:“我,我饿了……”明江道长提高声音说道:“饿了?有多饿?中午没吃饭吗?不专心、不用心、不上心,是练拳的大忌,你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