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广南对张春生的话似懂非懂,又问道:“盐是从水里出来的?”张春生知道安广南从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也不想详细地给他解释,他肯定会越听越糊涂,问题会越来越多。张春生想了想,简明扼要地说道:“罗泉地下有卤泉水,当地人打井把卤水提上来,倒进盐灶锅里煮,水煮干后,锅里就只剩下盐了。懂了吧?”
安广南虽然脑袋简单,但也不笨,听张春生这么介绍后,基本上懂了,他感慨地说:“可惜时间太短,真想去看看盐井,看看盐是怎么产出来的……”张春生微微一笑说:“等会到了家里,我叫天秀陪你去看。”
安广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大好吧?你妹妹一个大姑娘,和我走在一起,我担心别人说闲话。”张春生用马鞭轻轻敲了一下安广南的脑袋说:“你这小子,你就知道我妹妹不乐意了?告诉你,我妹妹可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厉害角色,谁敢在她面前说个不字,她一定把他打得满地乱滚。”
虽然还没见到张春生嘴里说的天秀妹妹,但安广南通过张春生的话,心里已对她有了大概的印象,不由得吐吐舌头说:“四川妹子都这么泼辣吗?”张春生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这个妹妹就是这样的。”
安广南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他的脑子里,还是对罗泉镇的盐充满了疑问,遂问道:“我听说自贡是产盐的,但真没听说过这里还产盐,是不是这里的盐不如自贡的盐?”张春生冷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就别乱说,罗泉镇的盐比自贡的盐早五百多年呢。秦始皇你知道吧?那个时候,这里就开始产盐了!看,古镇到了。”
安广南抬头望去,只见前面出现了鳞次栉比的房子,一条街道深入房子中,蜿蜒着向前伸去。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安广南赞叹道:“真热闹啊。”张春生触景生情,感慨地说:“是啊,我离开这里四年了,这里还是像原来一样热闹。”
安广南说:“我今后不当兵了,就跟随大人来这里安家得了。”张春生笑着说:“好啊,到时我给你找个漂亮的姑娘,生一大群小子,我呢,就当你儿子的干爹,你干不干?”安广南咧嘴笑道:“干,一定干!”
两人策马缓缓走进五里长街。街上的人都纷纷闪在一边,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两人身上。几个大姑娘看着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安广南看着这么多人注视着他和张春生,不由得神情局促起来,脸涨得通红。张春生发现了安广南的异样,转过头来叮嘱道:“你跟在我后面,把马缰拉好,不要碰着乡亲们了。”
安广南赶紧把马缰提好,等张春生走到前面,才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张春生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街边的一切。在他的眼里,这里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四年了,这里依旧是那么热闹;陌生的是,眼前的人,似乎都不认识了。他很希望能在人群中发现几张熟悉的面孔,尤其是大哥、二哥,还有天秀,不知道他们这些年来过得可好?他们是否能感应到自己已回到罗泉镇?还有干爹、干妈,不知二老这些年身体怎样了?自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会是怎样的惊喜呢?
罗泉镇另一条街上,一辆拉货的马车缓缓前行。驾车的老头六十多岁,满脸风霜,从那熟练的动作可以看出,他是一个驾马车的老把式了。拉车的是一匹黑马,不断地打着响鼻,浑身冒着汗,看得出是跑了很远的路程。
到了一家店铺外,马夫吁吁吁几声,黑马停了下来。马夫跳下马车,走到黑马跟前,用手拍拍黑马的脑袋说:“乖乖地在这里,不许乱动啊!”说完,马夫走进了店铺。黑马果然听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个在大街上嬉戏打闹的小孩子跑了过来。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气喘吁吁地跑在最后,跑过马车后,胖男孩停下脚步,看了看黑马,脸上露出顽皮的微笑。他小声地冲跑在前面的几个小孩喊道:“你们回来,回来!”那几个小孩听到喊声,都跑了回来,围着胖男孩。
胖男孩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鞭炮朝大家炫耀着,然后指了指黑马的肚皮下,做出一个鞭炮爆炸的夸张动作。几个小孩都看懂了,眼睛放光,催促着胖男孩赶紧去做。胖男孩朝大家嘘了一声说:“你们都躲远点。”几个小孩乖乖地跑到不远处的街边,缩头缩脑地看胖男孩去放鞭炮。
胖男孩拿着鞭炮,朝四下看了看,摸出一盒火柴。他蹲下身子,把鞭炮放到黑马腹部下方,把火柴划燃,点上鞭炮的引线,引线急速地燃烧起来。胖男孩赶紧抽身朝街边跑去,几个小孩看到鞭炮燃起,嬉笑着捂起耳朵,期待着一场好戏上演。
“噼噼啪啪”一阵炸响,周围的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原本安静站着的黑马吓得浑身一抖,嘴里发出咴溜溜一声长啸,两只前蹄猛地抬起来,拉着车撒开蹄子就往前冲去。四周的人群见马受惊了,纷纷惊呼着朝街边躲闪。街边的货摊不断被马车、路人撞翻。
马夫在店铺里听到外面的动静后,跑出来一看,吓得脸都黑了。他一边跟在马车后面追赶,一边挥着马鞭大声叫嚷:“马受惊啦,快闪开!”马夫毕竟岁数大了,而黑马受惊后撒开四蹄拼命地往前跑,马夫很快就落在后面。黑马拉着车越跑越快,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街上的人群乱成一团,各种叫喊声交织在一起,像潮水一样朝五里长街冲过去,整条街道一时之间闹腾起来。
张春生和安广南正在五里长街一边悠然自得地享受着街上众人仰慕的目光,一边打量着街道两边卖的货物。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嘈杂声,而且是朝着这个方向而来,张春生不由得挺直了腰板,两脚蹬在马镫上站起身来朝前张望。他看到,一辆马车发疯似的在大街上奔跑着。
张春生脸色一变,大叫道:“不好,有马受惊了!”说着,翻身下马,安广南也神情紧张地跟着下马。张春生下马后,也不和安广南说话,头也不回地提着马鞭朝前冲去。安广南连忙拉起白马的缰绳,把两匹马牵着尽量往街边靠拢,以防马车冲过来时和两匹马发生碰撞。
黑马拉着车继续在五里长街上横冲直撞地跑着,没有人敢去拦它。黑马跑过的地方,一地狼藉,摊主破口大骂,被马吓得跌坐在地上的人们也骂声不断。马夫一边心急火燎地跟在后面追赶,一边忙不迭地向众人道歉。
五里长街上的“黄记盐行”里,店主黄天杰和弟弟黄天民正坐在内屋闲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人们的叫喊声。黄天杰噌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店门口一看,不禁叫道:“不好,有马受惊了!”黄天民闻言,也站了起来,来到店门口。
话语之间,黑马拉着车跑到了“黄记盐行”门口。黄天杰在马车闪过门口的那一瞬间,将衣服下摆快速地缠在腰带上,同时身形移动,朝黑马快步追赶上去。紧追了两步,黄天杰脚下轻轻一蹬,飞身蹿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黄天民跟在黄天杰的后面也顺着马车奔跑了起来。在黄天杰跃上马车时,黄天民已与黑马处在一条线上。他右手搭在马背上,使劲一用力,整个人向前腾身而起。腾在空中时,黄天民两脚分开,右脚轻飘飘地跨过马尾,身子落在马背上,正好呈骑行姿势。
黄天杰蹿上马车后,不等身体站稳,弯腰拾起马缰,用力往后一拉,随即又把马缰松开。黑马受到马缰的突然约束后,咴溜溜叫着,似乎更受到了惊吓,左右摆动着继续朝前跑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黄天杰见这一招不见效,又把马缰拉了起来。黑马左右摇摆的幅度更大了,但速度明显慢了一些。
黄天民骑到马上后,见黑马因黄天杰在后面拉马缰而拼命挣扎,差点被黑马掀翻下来。他赶紧俯下身子,前胸贴在马背上,两手拉着马缰。黑马的头被拉住,向上昂着,速度又慢了下来。
正在这时,张春生快步赶到,从侧面将马头的缰绳使劲地拉着。黑马又朝前跑了几步,张春生沉下身子,脚下不动,被黑马拉着朝前滑动了几步。黑马受到三方的阻拦,终于被驯服下来,停在原地,鼻子里不断地发出哼哧哼哧的声响。四周惊慌的人群看到黑马被制伏,这才停止了奔跑,围过来看热闹。
黄天杰站在车上,放下手里的马缰,拍了拍手。黄天民还趴在马背上没动,生怕黑马再次受惊又跑起来。黄天杰对黄天民笑着说:“没事啦,你还不下来?”黄天民这才从马上跳了下来。
黄天民跳下马后,正好与张春生面对面站着。黄天民仔细打量了张春生一番,眼睛渐渐发亮,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春生?”张春生放下马缰,大叫道:“二哥?是你!”两人大笑着,伸出双臂,使劲地搂在一起。
黄天杰听到黄天民叫刚才出手相助的年轻军官“春生”,又见两人搂在一起,也是万分惊讶。他跳下车,走到两人面前,端详着黄天民肩头那张年轻的脸庞,眼里泛出了泪光:“春生?真的是你?”张春生松开黄天民,又扑上来搂着黄天杰大喊道:“大哥,我是春生啊!”黄天杰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使劲搂着张春生,哽咽着说:“春生,你回来了,太好了!”
马夫气喘吁吁地赶到,抱住马头,轻声安慰着黑马。马夫把黑马安顿好后,等黄天杰三人不再拥抱,走过来颤声说道:“谢谢你们啊!要不是你们,这头畜生还不知道给我惹多少祸事呢!”
黄天杰笑着说:“老人家,你赶紧把车拉走,别挡着路了。”马夫说:“好人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黄天民赶紧制止马夫,低声说道:“你这匹马在街上闯下这么大的祸,再不走的话,就走不掉啦!”
马夫这才如梦方醒,脸上露出惊慌的神情:“哎呀,谢谢你提醒我。”说着,马夫爬上车,抖起马缰,驾着马车急匆匆地走了。
张春生看着马车远去,回头对黄天民笑着说:“二哥,你的心地还是那么善良。”黄天民笑了笑,看到四周的人围着他们一副傻呆呆看热闹的样子,挥挥手说:“你们都散了吧,该干嘛就干嘛去。”众人慢慢散去,一边走一边议论着。
黄天杰自从见到张春生后,就一直拉着张春生的手,生怕张春生突然又飞了似的。张春生也没介意,他知道,大哥一向对自己兄弟情深,这次突然出现在大哥面前,大哥激动的心情可以理解。黄天杰把张春生拉着往回走,进了盐行,黄天民也跟着走了进来。黄天杰两手搭在张春生的肩膀上,仔细地打量着张春生。
黄天民站在一边,满脸带笑地看着张春生。张春生笑着说:“大哥,二哥,你们看够了没有啊?”黄天杰松开手说:“你这小子,几年不见,真有出息了。”黄天民在一边说道:“你穿上这一身,走到大街上,不知道会迷死多少大姑娘,羡慕死多少小伙子。”张春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们就别笑话我了。”
黄天杰说:“这叫什么?这叫好马配好鞍!春生,你小子本来就是我们弟兄中长得最英俊的一个,一张俊脸在家的时候就迷住了不少大姑娘。现在,你穿上这身军装,真的是像那……天兵天将下凡来了!”
黄天杰一席话,把黄天民和张春生逗得哈哈大笑。张春生笑得一张俊脸通红,生怕黄天杰再这么不靠谱地说下去,就指着一身军装说:“我现在在新军里混日子。”黄天民睁大了眼睛说:“新军?啧啧,这可不得了!”黄天杰不解地问道:“什么叫新军?”
张春生笑着说:“大哥,简单地给你说吧,新军是大清王朝向西方列国学习新的军事,专门组建的一支新式军队。”黄天民补充说:“无论从军服还是武器装备上来说,新军都是最先进的,与西方列国的军队不相上下。可以说,春生加入的新军,是中国最精锐的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