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儿……”
沙哑的声音虽然异常虚弱,细弱蚊蝇,但听在黎墨和三手的耳朵里,却如同一记惊雷。
三手猛地停住了游动的身子,扭过头来,冷冷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吃惊。
“儿……儿……”
黎墨怀中抱着的老头微微睁开了双眼,望了黎墨一会,又望着水中的三手。
老头的眼睛很大,凸出眼眶,像是鱼眼一样,泛出一片白,他用惨白的眼睛望着三手,嘴唇蠕动着:“儿……”
三手全身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样,忽然一阵抖,他的身旁更是水花四溅。
“咕——”
三手跌进了水底。
水花平息。
四周一片安静。
没有人声,没有水声。
他们静静地浮在水面上,像是一艘艘船靠在黄昏寂静的港口上。
“噗!”
水花忽然炸起。
一个人影从水底窜了出来。
他的额头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刀疤下面一双冷冷的眼睛瞪得溜圆,直直地望着面前的老头。
他愣住了。
脑中似乎有一组画面飞快地闪过,又飞快地消逝。
没有留下任何记忆,没有留下任何话语。
但有一个形象,一个挥之不去的破碎形象。
这个形象虽然支离破碎,但却如此亲切,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一个个的光点在脑中飞窜,它们交错,组合,拼凑……
就在此时,老头忽然伸出了他那只干枯瘦弱的手。
颤抖的手掌划破空气,摸到了三手的脸,摸到了他的嘴唇,鼻梁,眉毛,然后是额头,最后是那一道长长的刀疤。
老头抚摸着三手额头的刀疤,像是抚摸初恋情人的脸,既温柔,又细腻。
“儿……受苦……了……”
老头的喉间吐出几个字,语气中没有悲喜,只有深深的怜悯。
“啊——”
三手忽然惊呼一声,脑中的形象拼凑完成,那个人的脸……
像?
不像?
脸更瘦了,皱纹更多了,眼珠更大了。
老头的身子蜷缩在黎墨的怀中,如同一个婴儿,一个走完了一生,即将入土为安的老婴儿。
第一次,三手的脸上有了表情。
一个颤巍巍带着恐慌的表情。
如同一个纯情男孩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孩正朝着自己迎面走来的路上时候的表情。
有点慌,又有点期待,害怕自己,又害怕女孩,想要伸出手,打个招呼,又怕遭到拒绝,想要表现的大大方方,可又控制不住心底的悸动……
父亲?
当这个词猛然间掠进三手脑海中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瞬间,一大片记忆蜂拥而来,如同潮水一般……
十年前,他八岁。
一个孤独忧郁的男孩。
他们敬着他,却又管着他,他们无时无刻不盯着自己,却又似乎不敢亲近自己。
他是一个野孩子,不知道父亲是谁,不知道母亲是谁。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任何的与人感情交流的地方。
他孤孤单单的生活在这个跟他一样孤孤单单的小村落,像是一个掉队的孤雁,找不到归家的方向。
忽然有一天,一个大男孩出现在他的面前,拎起他的手就跑。
跑,一直跑,不停地跑。
像是在追逐猎物,又像是躲避敌人。
越过了山石。
穿过了树林。
钻进了洞口。
越往下越深,越往下月黑,越往下越怕,可他却没有喊停,不知为何,他似乎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那洞的深处召唤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到来。
红色的石门。
白玉的棺材。
一张破旧的铁床。
铁床上躺着一个枯瘦如柴的人,他从床上坐起,慢慢转过头,望着自己——
三手头疼欲裂,脑中似乎有一个电钻一样的声音在嗡嗡作响。
“呜——”
像是一声游轮的汽笛声响彻在脑海!
随之,脑中一片安静。
那张脸……
这张脸……
是同一张脸……
这张脸的名字,是一个需要一生去铭记的名字。
这张脸,这个人,他的名字,叫父亲。
泪水模糊了双眼。
三手伸出手握住了老头拂在自己面上的手。
喉间传来一阵磨铁般的哧啦声,是声带在震颤的声音。
“父……亲。”
三手哽咽着,喊出了这个十年未曾喊过的名字。
“父亲……”
于此同时,黎墨也喊了出来。
三手转过头去,望向黎墨。
是他啊……
那个大男孩,那张熟悉的脸,那个曾经拉着自己跑了那么长的路,告诉了自己身世的真相,最后又不告而别的那个大男孩。
他是自己的哥哥,自己的亲哥哥啊。
“哥!”
三手终于喊了出来。
他的身子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黎墨,也紧紧抱住了老头。
一个与世隔绝的父亲。
两个颠沛流离的儿子。
在起伏不停的水面上,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时间似乎已经停住。
一旁的梁哲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在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的时候,梁哲的心底忽然揪了一下。
父亲?
自己的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是不是又不吃饭了,是不是又和母亲吵架了,是不是又自己躲在屋子里不和任何人交流?
不知道为何,梁哲忽然间有点想家了。
一想到家,脑袋就开始疼,不由自主地疼。
梁哲紧咬着牙,试着去回忆家的形状,是长方形,还是三角形,亦或菱形……
不管了!
管它是什么形状。
亲情,它,血浓于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