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的县城华灯初上，虽然比不得大城市的夜市繁华，但春花楼所在的正是县城街市的中心，来来往往人也不算少了。夜晚正是春花院做生意的高峰期，老鸨木夫人正忙着迎来送往，吆喝着安排各处，打点的倒是井井有条。
虽说叫作“老鸨”，可这木夫人其实并不怎么老，今年也不过四十出头，有极少数与她同龄的姐妹甚至还接客呢。要在青楼里做掌柜，那看人的眼力是绝不能少的，木夫人一眼就瞧见县衙里的两个衙役拥着一个跛腿的青年军官走了进来，她心里微微诧异，因为她也知道刘知县严禁衙门里的人来自己的青楼，今日却不知为何破例了。难道是和这军官有关？这人看着眼生，怕不是本地人，听说这两日县里入驻了一队郑元帅的亲军，莫非此人便是亲军中的将官？
“我说木夫人，来了贵客啦，你可怠慢不得！”
“还不快快来招待我们兄弟几个！”
柳容心中对这两个跟班大为不满，心道果然是两个没来过青楼的雏儿，这真正尊贵有身份的客人，哪有一进门就自称贵客嚷着叫店家来招待的？这么一来反而跌了份，让其他客人看他们三个的笑话，柳容霎时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哎呦哎呦，来了来了！这位新客是哪里的将军啊，真是年轻有为，英武不凡呐。”木夫人心里有了计较，连忙迎过来。
“不怕告诉你，这位乃是六品的柳校……”
“咳咳。”柳容大咳两声打断了这蠢衙役，心里想，咱们这身份自己知道心里有底也就是了，也不至于如此大摇大摆地喊给众人听吧？
木夫人听了“六品”二字，便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至少这青年军官绝不是本地的卫所士兵，因为县里最高的官儿刘知县也不过七品。这位倒确实是“贵客”，不能得罪了。心里想着，木夫人当下一边陪笑一边将人引进了厅里。柳容本来颇有些不自然，但木夫人做这行业多年，最擅长调剂气氛、化解尴尬，渐渐地让柳容心里也放松了。
“我说木夫人，别聊天了，快办正事吧！”
“对呀，我们来这是找姑娘的！”
柳容满脸苦相，现在他一听这二人讲话，面皮都要发抽。木夫人察言观色，两三句话支走了那二人，让他们到厅中喝花酒去了。
“军爷，不知道您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陪呀？”
“我？呵呵，在下当兵多时，早就是母猪赛貂蝉了……”
“依奴家看，您可不是凡俗之辈，您那双目光坚毅的眼睛里还有那么一点迷人的书卷气，从前莫不是一位有功名的读书人吧？那喜好必然也是雅致的，跟那两个粗俗之人定然不同。”
柳容苦笑一下，心说你才是读书人吧？这么漂亮的奉承话自己一个秀才也说不出来。但是这话还真是说到了他的心里，他又不好意思直接承认，只能支吾着，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您看咱们这新来了一个姑娘，年方二八，青春可爱，还没接过客呢，奴家刚刚调教得她懂事。军爷，这拔得头筹的美事，您可有兴趣？”
“好，好，就这样吧，我不挑的……”
柳容到了房中，果然见到的是一个稚气未脱、低眉顺眼的小姑娘。
“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柳容出声询问道。
“我叫……小桃，十六岁。”小桃完全不敢抬头看柳容一眼，但即使不看他，光是说这几句话她面皮已经开始微微发红了，她感觉自己就好像在给男人介绍商品一样。
然而事实也的确是如此而已的。只是若一个人还不习惯于这种合理又合法的交易关系，感觉便会不太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有些人觉得像小桃这般尚未学会烟行媚视、尚未脱去世俗那层羞耻感外衣的姑娘更加惹人怜爱，当然，这所谓“拔得头筹的美事”价格也更高了。嫖客们的心理也堪称奇异，既要享受那片刻的欢愉，有想被看作有德的君子，不齿与毫无羞耻心的妓女为伍，仿佛和清纯的姑娘在一起他们自己也显得更高尚些。因此，有的欢场女子还刻意扮作什么也不懂的清纯姑娘去满足他们的口味。
柳容看着小桃，满意地笑了，拱手道：“在下柳容，字下惠……”
……
……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柳容便起身一人离开了春花院。不是他不想带那两个衙役走，只是他们还在厅里喝花酒，醉倒了又醒来，醒来了又继续喝，可以说醉生梦死了，压根儿不愿走。柳容急着回驿站，怕卫正明回来寻他不到，届时误了事，便早早拖着瘸腿在街上行路。
突然柳容眼前两人骑着马，在清晨的街道上飞奔。
“姜少侠，您慢点骑，我要从马上掉下来了！”胡青跟在姜离马后，追得狼狈不堪。
“少废话，若是小桃姑娘救不到，我直接把你丢下马去。你到底知不知道路？”
“我没去过啊，我当时又不是在青楼卖的人。”
“那就少废话，快给我找！快……呀？柳兄弟，你怎么？”
“呃……啊？姜、姜兄弟！”
来人正是赶回来救小桃的姜离和胡青二人。姜离见大清早柳容独自跛着腿在街上赶路，心里感到有些奇怪。
柳容看见姜离，心头更是突突不停，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支吾应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