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满脸狐疑的两位警官,黄恩泽教授在助手的帮助下,拿起了那块白瓷城砖,调整好角度,将其中的一个侧面朝向了石强和小李。
“两位警官请看这里。”边说,黄教授用手指着这个侧面。
石强凑到近前,顺势看去。只见这块白瓷城砖的侧面上,刻着“青田 刘琏”四个字。字体是阴刻上去的,而且相对于砖体正面阳刻的文字,这四个字明显更加潦草和随性。
“什么意思?”石强看后,非常疑惑,看了同样疑惑的小李一眼,然后还是将问题问向了黄教授。“这四个字原来我们怎么没发现啊?”
“我研究了这么多年的明城墙,对于城砖上铭文的研究,在业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黄教授悠悠的说道。
对于这一点,石强完全赞同。否则,邝大业教授也不会推荐自己的这位得意“徒孙”来协助警方办案的。
黄恩泽看了看两位警官深信不疑的表情,继续说道,“可是,我实在无法得知这块城砖上的四个字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工匠在没有明确目的下,随意的作品?类似于现在的涂鸦?”小李做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会!”黄恩泽的一个学生听到小李的这个猜测后,立即坚定地提出反驳:“首先,在明朝初年朱元璋严酷统治的那个环境下,作为大明的一号工程,是没人敢在城砖上随意动手脚的。要知道,那时凡官员贪污60两银子,就要被判以‘剥皮实草’的酷刑。有谁敢随意在他老人家的城砖上乱写乱画?而且这块城砖还是要被用到最重要的聚宝门上的白瓷城砖。”
听到这里,石强不禁想起,以前历史课中,老师曾介绍过,朱元璋绝对是个狠角色,给他干活的人,上至宰相(后来老朱干脆就废除了宰相,自己担任皇帝兼宰相),下至平民,敢让他不痛快的,绝对会死的很惨。所以,黄教授学生的这个推断,石强感觉赞同。
于是,这位学生继续说道:“其次,南京城墙前前后后共历时21年才全部完成。耗用这么长时间,不是因为工程拖沓,而是因为当时生产力低下,生产效率低。而朱元璋偏偏又是个急性子,对于南京城直接抵御张士诚攻击的最南段的聚宝门的修建工作,也最为上心,因此逼迫得也格外紧张。在这个过程中,有史可考的提调官就被杀了三个,原因皆为工期缓慢。因此,在这令人窒息的工期中,没人有这份闲情逸致能在城砖上刻画一些无关紧要的文字。”
“恩。”小李认真的点点头,深深地为自己刚才的冒昧结论而感到羞愧。
“不是随意涂鸦,又不知道什么意思,那关于城砖上的这四个字的铭文,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会议室中,一时陷入沉寂。
此时,众人的目光无不集中向了黄恩泽教授。不是何时开始,他手中正在翻阅着一本厚厚的书籍,而且一边看,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
“城砖中的‘刘琏’应该是个人的名字。”黄恩泽头也不抬地悠悠说道。
小李听到这里,差点笑了出来。“当然是个人的名字啦!”这一点他没有任何怀疑,但他也没觉得黄恩泽的这个结论有什么意义。因为,这一点连小孩子都能看的出来。
“可这个‘刘琏’是谁呢?‘青田’又是谁呢?”石强急切的想知道。
黄恩泽看出了石强的心理的那份急躁,于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刘琏’,单独看,没有任何意义。无论古代还是现代,这两个名字都比较平凡。但是,石警官,请看我给你的那本书的最后一行。”
说着黄恩泽把手中的那本书递到了石强手中,同时,用手在翻开的那一页的最后一行划了一下。
石强顺着黄恩泽手指的方向,把目光聚焦到了刚才的那本书上。他手上拿着的这本书是《明史》,此时已经被黄恩泽翻到了第一百二十八卷,列传第十六《刘基篇》。根据黄恩泽的提示,石强看到书中,明确记载,“……(刘)基,字伯温,青田人……长子琏,字梦藻……次子璟,字仲璟……”
“哦!”看完这短短的一段文字,石强顿时感觉谜团初步解开了,“这块砖产自明初,刘基又是明初的重要历史人物,还是修建城墙的设计者和重要决策者。最关键的,他是‘青田’人。而刘基的长子叫刘琏,自然也是青田人。所以,‘青田 刘琏’就是指刘基的长子!”
“古人,尤其是明朝开始,人们习惯在名字前或者是姓氏后加上自己的籍贯,甚至有时就直接以籍贯代表这个人。就拿几位大明着名的首辅举例子,出生于上海松江的徐阶,通常被称为‘松江’;出生于湖北江陵的张居正,通常被称为‘江陵’指代。乃至后来,民国初期也沿用这种习惯。例如,‘袁项城’就是指出生在河南项城的袁世凯。古往今来,据我所知,‘青田’作为地名出现于史籍中时,就是指浙江的青田,而这里最有名的莫过于明朝的刘基刘伯温。所以,在明朝,或者说整个中国古代史中,提到‘青田’的名人,首先绕不开的,就是刘基,及其两个儿子——刘琏、刘璟。”
“这四个字,单独看,似乎毫无意义。但是放在一起,就有着极其强烈的指向性。”小李皱着眉头,说:“难道这批城砖是刘伯温的大儿子刘琏造的?”
“绝不可能!”黄教授很坚决地否定了这种说法。“城砖铭文上,已经把这块城砖的制造信息说的很明白。”
说着,他再次小心翼翼拿起那块城砖,指着铭文,对两位警官说道,‘袁州府万载县提调官’是当时朱元璋钦命的安排到各地调度城砖制造的职务,而主簿则是这个职务的具体名称,此人名叫‘韩及古’,类似大明帝国城砖制造集团公司袁州府子公司总经理;而‘司吏’则是对质量直接负责的官员,此人名称叫黎焕张,相当于质量总监;‘烧砖人’则最好理解,就是工人,名字应该就叫‘王受’‘廉铭’。”
深入浅出之间,黄教授把这块城砖的来龙去脉说的清清楚楚。也就是说,对于眼前的这块城砖,他的生产者、检验者、管理者都非常清楚。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青田 刘琏”这四个字,究竟象征着什么呢?这对破案到底有没有什么意义呢?
看到两位警察的愁绪,黄教授说出了自己的一点看法。
“两位,虽然不知道刘基和他的儿子与这块城砖到底有什么关联,但是针对这个案子来说,我感觉,存在根据这四个字进一步缩小侦查范围的可能性。”黄教授的话,顿时点亮了石强和小李眼中的火苗。
“通过以往我的研究,所有城砖上的铭文不但格式上是一致的,而且就连铭文的制式也是一致的。”黄教授像在给学生讲课似得,侃侃而谈,“那就是,所有铭文都是阳文。”
所谓阳文,就是指文字是以突出的形式显示出来的。典型的,像我们的印章;相反,阴文,则是文字以凹陷的形式显现。典型的,就是某些人用小刀在树上刻写“某某到此一游”这种卑劣的文字。
“哦,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小李摆弄着这块城砖认真点点头,表示完全认可黄教授的说法。
“而唯独这块砖上多出的这神秘的四个字,是阴刻的。”黄教授继续说道。
听到这里,石强感觉自己好像在黑暗里看到了一点火星,正要向黄教授发问。此刻,小李则抢先一步,干脆直接问道: “这能说明什么呢?”
“正常情况下,工匠都会提前用简单的形式通过阴刻,在木质模子上刻好铭文。待城砖泥胚做好后,直接在模子上按压,即可在泥胎上形成相应的阳刻铭文。再经过高温烧制,铭文就与城砖融为一体,永不磨灭。这种做法,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实现快速、大量地制作铭文……”
正当小李和黄恩泽的两个学生也不得要领而面面相觑的时候,石强终于眼前一亮!
“我明白了!”石强一拍脑门,高兴地紧握黄教授的手,说道:“非常,感谢黄教授!您的专业知识,为我们又缩小了排查范围!”
正当小李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黄教授也笑着说道:“石警官确实悟性很强啊!”
“这得感谢黄教授的细致发现和精心点播啊!”石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时,就连一直在在旁边的黄教授的两名学生也忍不住心中的强烈好奇,不禁问道,“老师,警官,你们的发现怎么就能进一步缩小案件的排查范围呢?”
“好吧,那我就来简单说说吧。”石强因为解开了心中的一个大疙瘩,所以心情也似乎稍微好了起来。于是,悠然地端起早就给他准备好了的水杯,喝了口水。这还是他大半夜来到这个办公室一来,第一次神情和心态这么放松。
“如果是批量生产的城砖,上面的铭文都是阳刻的。因为这样做对造砖人来说,可以节省时间和精力。”石强看了看眼前的黄恩泽教授。在得到了黄教授的点头认可后,指着被小心翼翼放在办公桌上的那块白瓷城砖,继续说道,“而我们手中的这块城砖上刻着的那四个字,都是阴刻的,这说明这四个字是在一种极其特殊的情况下被单独刻上的。”
“换句话说,这四个字,或者说这块有这四个字的城砖是有着自己的独特的故事的。甚至有可能这样的城砖仅此一块!”黄教授接着石强的话接着说道。
“如果这块城砖如此特殊的话,这就使我们‘以砖找人’的破案思路不至于陷入海量的搜寻工作中,而是可以凭借它的特殊之处,按图索骥,从而比较精准地发现这块城砖的出处、历史和所有者。同时,我们就可以以此块城砖为依据,甚至可以找到那块凶器城砖的所有者。”石强和黄教授两人一唱一和,说的旁边的三位小伙伴们连连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