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经过几个小时的高铁车程，石强和小李已经到达了江西省宜春市。在宜春市袁州区的江西白瓷研究所里，已经提前得到消息的所长王道金带领研究所里几名专业人员热情接待了石强和小李。
一番客套之后，王道金所长向两位警官介绍了江西袁州瓷的基本情况。
“两位警官，在即将退休之际，能为警方办案提供协助，真是我的荣幸啊。”王道金之前只知道两位警官到来，是为了让他协助鉴定一件可能涉及一桩命案的物证。此时的王所长摆出一副学者的架子，然后一板一眼地说道，“我们这个地方由于土质的原因，自古就生产高档瓷器。而且又因为造瓷历史悠久，工艺精湛，自古以来就被称为‘瓷都’。”
一听到王道金的开场白，冒失的小李似乎抓住了漏洞，问道“王所长，据我所知，瓷都好像是同在你们江西的景德镇啊。”
“哈哈，小伙子，懂得不少啊。”正当石强担心王道金所长对小李的问题不满时，王道金反倒是很淡定和坦然，继续说道，“宋朝以前，我们袁州就以盛产‘白瓷’而扬名天下，久负‘瓷都’盛名。那时的景德镇不过有几个小作坊而已。”
看着石强和小李好奇的眼神，王道金所长接着说：“只不过后来景德镇因为所产‘青白瓷’因颜色乖巧、器型细致，而更受皇家的宠爱。直至宋真宗以‘景德’年号相赐后，‘景德镇’瓷器才开始出名，并逐渐被天下人熟知。”
“我们的白瓷专攻大件，而景德镇的青白瓷精于小器。这也正是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将南京城门聚宝门附近城砖指定由袁州生产的原因。”很明显，一提到瓷器，这位王道金所长就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一听到王道金提到了南京聚宝门所用的白瓷城砖，石强赶紧不失时机地顺着他的话题，将谈话引向本案的核心。
“王所长，我们这次来袁州的目的，之前也跟您沟通过。既然您提到了袁州盛产南京城墙所用白瓷，那么这件物品，您就帮忙鉴定一下，看看是不是我们袁州这里所生产的。”说完，石强给小李递了个眼神。
小李知趣的小心翼翼地将背包打开，取出层层包裹的那块刻有“青田 刘琏”字样的城砖，递到了王道金眼前。
“好！让我好好看看。”说着王道金就摘下了近视镜，带上了一副薄薄的棉纱手套，抄起办公桌上的放大镜，仔细查看这块城砖。
此刻，石强和小李都屏住了呼吸，心里七上八下地期待最终的鉴定结果。
虽说之前，邝大业教授、黄恩泽教授都先后表示，这块“大砖头”就是产自江西袁州的用于建设南京明城墙的白瓷城砖，但是，到底是与不是，王道金作为该领域原产地最权威的专家，此刻的鉴定尤为重要。而一旦王道金推翻了以前的结论，那么本案就将再次陷入困境。
而王道金则完全没有理会焦急等待的两位警官的心情，慢条斯理地仔细查看着眼前的这块城砖。除了仔细用眼查看以外，王道金还用一个精致的小锤子似的金属器物时不时地轻轻敲击，并侧耳倾听敲击后发出的清脆声音。有些细节之处，他甚至会反复查看或敲击好几遍。同时，伴以时而眉头紧皱，时而颔首微笑的表情，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尤其是看到关于城砖阳刻铭文的时候，他的放大镜久久停留在“造砖人 王受廉铭”这几个字上，神情凝重，双目放电，嘴角翕动，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却一言不发。
终于，半个多小时过去了，王道金轻轻放下放大将和小锤子，摘下手套，轻轻说了句，“我确定，这是600多年前出自江西袁州府的用于南京城墙建设的白瓷城砖。”
一句话说完，石强和小李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至于判断的依据，自是专业领域内的事情，两位警官也不想过多了解。
“王所长，您能给我们讲讲这块城砖的来历吗？”小李心急地问道。
“当然。”王道金缓缓道来，“明朝初年，朱元璋夺取了南京，当时称金陵。旋即，他就下令在金陵城四周修筑高大坚固的城墙，一是为了巩固城防，防止敌人入侵，二是显示他作为当时霸主和帝王的气魄。后来，在天下第一的大谋士刘基的设计下，城墙开始建设。因为当时的金陵周边并不生产优质城砖，而且数量也远远满足不了建造城墙的需求，所以朱元璋对南京周边各省下达了造城砖的任务。”
“那我们袁州就在那时被选定了？”小李问道。
“是的。我们这里因为盛产大件白瓷，所以当然被安排了任务。而且，因为我们这里白瓷闻名天下，不但被安排了任务，而且还被委以重任，专门生产用于建造最重要的南京南门，也就是当时的聚宝门、后来改称中华门的城砖。”王道金说道这里，难掩自豪之情。
“那咱的砖窑在南京城墙建好之后，还会继续制造这种城砖吗？”石强抛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那么他们手中的这块城砖的来历又会有更多的选项。这将使案件更加复杂。
“当然不会！”王道金的回答相当迅速而及时。“首先，南京城墙建好后，继续生产城砖，难道是要给朱元璋的对手用吗？当时的袁州人可没有这个胆量。”
“其次，城砖所用砖窑只适合生产粗瓷。这种瓷器价值不高。我们当地人还是愿意生产价值高、受欢迎的精细白瓷。所以，只要朱元璋的城墙一建好，这些专用于生产城砖的砖窑也就很快被废弃不用了。”
“恩。”石强对这个答复感觉很满意，于是继续问道，“那些废弃的砖窑里，会不会残存一些生产完了，但是没有及时运出去的城砖呢？”
“这个问题……”很明显，王道金感到有些为难。“这么说吧，这些砖窑从明朝初期建好城墙后，就开始废弃，直到建国后，1964年前后，国家相关机构才开始重视白瓷的研究，对这里的白瓷城砖遗址进行了考察。”
“哦？有结果吗？”小李急切地问道。
“这个……”王道金迟疑了一阵。片刻后，他接着说“可惜啊，考察队刚确定了遗址范围，就赶上了文化大革命。”王道金脸上浮现出遗憾的表情，“造孽啊！作为封建王权的象征，城墙首当其冲。而城砖和砖窑，则更是被视为‘四旧’的典型代表，在那场灾难中，基本全部被砸毁。”
“等等！”石强听出王道金话中的漏洞，赶紧确认道“王所长，你说‘基本全部’被毁？”
“啊，是啊。”王道金被石强的突然提问给问蒙了，仓促答道。
“这里面有两个问题，对我们至关重要。希望王所长仔细考虑后回答。”石强此刻表情严肃。看到王道金点了点头后，石强继续说道：“第一，既然被砸毁，那就是说确实在遗址中，发现了残留的、完整的城砖喽？”
“是”王道金的回答很干脆。
“第二，是‘基本’被砸毁，还是‘全部’被砸毁？”石强盯着王道金，保持着那严肃认真的面孔，继续说道“王所长，您应该知道这两种说法的不同。这个问题对我们侦破案件来说，非常重要。希望您能回答的更加严谨一些。”
这回，王道金所长沉默了一会儿。眼睛不时地瞅了那块城砖上的阳刻铭文，最终不轻不重地吐出两个字“全部”。
“你确定？”小李感觉王道金的回答有些异样，便想继续追问，
可是还没等王道金回答，石强抢先说道，“谢谢王所长。我们还有个问题想跟您确认。”
“哦，石警官还有什么问题？”显然王道金对石强的新话题更加感兴趣。
“王所长应该已经看到了，那块城砖上还有四个阴刻的文字，‘青田 刘琏’，不知道，对此您是否有见解？”石强很小心谨慎地问道。
“这几个字，我也看到了。不过，很抱歉，这四个字的含义我不知道。”王道金回答的很干脆。
“好吧，王所长，我想我们想跟您了解的地方基本就这些。您的回答，给我们提供了很大帮助。非常感谢！”石强表示谈话结束了。
“两位警官大老远从岱山过来办案，你们才真正的辛苦了！”王道金客气地说道，“如果两位还有疑问，欢迎随时尽我所能为警方提供协助！只不过，我有个自己的不情之请，希望两位成全。”
“哦？”石强和小李面面相觑，不知道王道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希望能把这块城砖在我这里保存一夜。”王道金似乎有点羞涩的提出了自己的请求，然后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似得，红着脸，喃喃说道：“就一夜！”
石强和小李听到这个请求，都感觉吃惊不少。毕竟这块白瓷城砖是警方侦破命案最重要的证据，一旦有所闪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石强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似乎是看出了警察的犹豫，王道金马上又主动说，“我就是为了做进一步研究。我确保我的研究不会对这块白瓷城砖造成哪怕是一丁点的损伤。”
还没等石强开口，王道金又迫不及待地补充道：“我以一个从事了一辈子白瓷研究的爱好者和江西白瓷研究所所长的名义担保。请相信我。”
在与小李交换了一下眼神后，石强点头答应了。
在王道金的千恩万谢后，亲自把石强和小李送出了研究所，一直送到了门卫室外，目送两位警官上了车。
一回到房间，简单洗刷一番之后，两人坐在了床上，开始对刚才拜访王道金的时得到的信息进行着梳理。
“老石，我感觉王道金有所保留啊！”小李一开口就感觉疑问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