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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尤大鼻

尤大鼻

咸宁的尤大鼻,经常在天津贩皮货。他与布客董九是亲戚,两人之间关系很好。

董九有个儿子名叫董韶,年方十七,神丰隽逸,天资聪慧,不像商人的儿子,倒像个风流才子。董九很钟爱他。

有一年,正是年节时候,尤大鼻带着董韶在河上游玩。路过闹市时,市上车水马龙,拥挤不堪。两人不慎散失,他找寻了很久都找不见。

而董韶不见了尤大鼻,独自坐在河岸旁的树下休息。看见一个肩挑白酒沿街叫卖的人,董韶便叫他过来,打了些酒,饮了起来。那白酒酒味醇香甘洌,特别适于润喉,便一下子喝了好几碗。几碗酒下肚,炎暑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董韶本来稚弱,从没有喝过酒,虽然是薄酒,也禁不住酒力,一时头晕目眩,就躺倒在树下,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董韶才醒了过来。他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纱帐中,床上有枕有被。董韶猛然惊醒,打算起身就逃。

这时,忽然有一个人打开了门,拿着蜡烛走进房来。走近一看,却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女郎。那女郎细眉粉脸,嫣然含笑。她将灯烛放在小几上,低头玩着衣襟,说道:“白天从外婆家回来,见你醉卧在绿草中,担心你犯了风露,所以就叫仆人把你背了回来,放了榻让你睡在上面,你不要疑心。”

董韶这才明白过来,感激不尽,随即要告辞回去。女子阻拦他道:“时间已经很晚了,这里距你家很远,住在这里很方便的。”

董韶说:“男女授受不亲。我和你从来没有过交往,怎么敢随便住在你家?”

女子说:“人流眼泪是前世定的,两个人相遇不是偶然的。我们以前虽然没有见过,现在已经是朋友,在朋友家留宿一宿有何不可?”

董韶谢过那女子说:“承你的好意肯留我,我深感高兴,只是惭愧我从小不学无术,说出话来,尽是市井气味,口拙舌笨,白白地聒噪人。”

女子笑道:“我听说丹漆不用饰纹,白璧不用雕凿,质地既然没有瑕疵,何必掩饰?况且我见你卑词谦语,婉转而多风趣,齿颊间都透着芬芳,依我看可以随便些。能够享受一晚和悦的容貌,死也不遗憾了。”

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董韶说:“我叫董韶,没有字。”于是,两人亲密地说起话来。

说话间,董韶也不再那么拘谨,逐渐随便起来,言谈间不无挑逗之意。女子对他的挑逗时而假装没听见,时而偶然作一点应答,那妩媚的神色光艳照人,逗引得董韶神魂颠倒,如醉如痴。

房中墙壁上悬挂着一把乐器,样子很古雅,董韶叫不出那乐器的名字。女子说:“它叫参差,另一名叫洞箫。”

董韶说:“既然如此,那么你一定是知音了。”

女子说:“有孔则吹,有弦就拨,顺其自然,自然就能合调。这洞箫比那用胶粘的鼓瑟强多了,鼓瑟虽然有元音奏出,但从什么地方发泄呢,所以知音难寻找啊!”

女子还说:“懊侬歌和子夜曲只能够在一时唱唱,怎么能在大雅之堂上演唱?混乱低下的调子,不能够成其为音节。夜深了,与其在鄂水边隔着锦屏,不如在巫山上寻觅佳梦。”董韶腼腆地听从了女子的话,一起放下床帐躺下,极尽欢爱之情。

从此之后,董韶连留几天,丝毫没有回家的念头。

这女子又将她的伙伴小兰、小蕙、小寿、秋红都介绍给他认识,这些姑娘都长得很美丽,各有春秋,更加让他乐不思蜀。

尤其是那女子名叫青翠,无论长相还是技艺都独占各位女子之冠,几位女子也自知不如青翠,对青翠百依百顺。

这时,正是盛夏暑热,四女子一同邀请董韶到莲池中洗澡。几个人玩兴正浓,青翠忽然放眼远望,大惊道:“妖道也太狠毒,一直找到这里来了!”她来不及穿衣服,光着身子就往回走。四位女子也惊惶失措,提着裙子,携着裤子,狂奔乱走。

一会儿,只见一个人骑马飞跑而来,身着绣衣,头裹青巾,身材伟岸,问董韶道:“那些女子到哪儿去了?”董韶在水中战战兢兢的,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乱指。那人随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绕着莲池边沿飞驰而去,最终没有找到几个女子,很是忿恨烦躁,连连鞭打他的马。那马抖着鬣毛,长嘶一声,驾着风跳将起来,急驰如闪电,眨眼间便不知去向了。

董韶抬头向天,痴立在那儿,瞠目结舌。随即听见人声喧嚣,好像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惊奇地顺声音看去,却是他的父亲和尤大鼻,还有几个相识的人,都站立在沼泽边,扶董韶出了水,给他穿上衣服,团团围着他。

过了很长时间,他的神志才定下来,四边看看,园亭莲池都没有了,只见几株槐树,几座荒坟,坟前积了雨水,成了涝池,野草丛生。他又茫然有所失地想念起几位女子,不觉潸然泪下。众人将他用车载回家,也就散去了,只有他的父亲和尤大鼻在一旁,盘问他前些时吃住在什么地方,怎么一下子又独自待在积水池里。董韶见隐瞒不住,便一五一十地吐了实情。董九和尤大鼻二人听了,很是惊愕。

尤大鼻叹息道:“自从年节时我们走散后,家中人到处打听你的下落,你父亲为你废寝忘食,害怕你遭遇不测而伤心不已,责怪我行事不谨慎,我怎么能安下心来呢?我们也曾经怀疑过可能碰上了狐仙鬼怪,便更加惶惑担忧。早就听说某庙里有个李道士身怀奇术,我就前去请求他,他给了我一道符,让我到郊外烧了。烧完后,会起狂风大浪,只要跟着风前行,一定有结果。没想到果然又见到了你,李道士真是神仙啊!只可恨这个女子,不知道是鬼还是狐精,总是如此狡猾,我一定要报复她,泄泄我心中的愤怒。”

董九说:“人找到了,已经是万幸,还有闲工夫计较其他的么?况且那女子既然能够幻化来迷人,怎么会没有办法自卫?如果我们自己找事,闯下祸就不得了了。”董韶也劝慰尤大鼻说,不要和异物计较短长。

但尤大鼻始终放不下这个念头,第二天城门刚开,他就提着一把杀猪用的短铁棍,奔到涝池前搜索,结果一无所获。最后到了一座古墓旁,看见茂盛的丛草中有一个洞穴,大如碗口,黑而深,看不见底。

尤大鼻笑着说:“我总算找到狐狸精的窝了!”然而却没有办法下手。他想了又想,忽然想出一个办法来。

于是他到附近去取了很多朽木干枝,填塞住洞口,点燃火薰了起来。不一会儿,忽然有一个东西冲出烟雾逃走。尤大鼻仔细一看,是一只黑狐。那黑狐如风一般疾跑,尤大鼻觉得追不上它,就折了回来。

随后,从洞里又接连跑出四只狐狸,一只白的,三只黑的,它们仓惶四散,而后洞里就再没有狐狸蹿出来。尤大鼻笑道:“这就是所谓的诸女郎哪!可惜让它们都跑了,这次白干了。”他面带喜色地回去,向董九讲述了刚才的事。

董九听了大惊道:“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独自去冒这个险?它们都是邪媚之人,既然都逃走了,一定会来报复的,兄长不可以疏忽防备。为兄长考虑,不如暂时回家去,避免它们作祟。”

尤大鼻说:“我正巴望它们来,怎么反要害怕得躲起来?”董九见他不听劝告,便表面称赞他勇敢,而暗中护卫着他。

一天,尤大鼻准备出城催债,董九父子请求一同前去,尤大鼻应允了。出了关,尤大鼻要解手,便到茅厕去,董氏父子站在房檐下等候。等了一会儿,听见尤大鼻在茅厕中骂人,董氏父子正在猜疑,忽听“砰”地一声,骂声顿时止住。董氏父子急忙跑进茅厕,见尤大鼻已倒在茅厕坑中,两脚一伸一缩,而茅厕中并没有一个人。两个人合力将尤大鼻救起来。茅厕到处都是粪蛆,幸好没有窒息死尤大鼻。董氏父子身上也沾满了大粪,就一起到河中洗涮。各自洗干净后,董九就盘问尤大鼻刚才和谁在吵架,以至掉进茅坑中。

尤大鼻哭着叹道:“常言道:不听药石言,就受肮脏气。都怪我不听你的话,我刚蹲上茅坑,就见一个黑狐人站在壁角,向我咬牙切齿。我骂了几声,他突然来到我面前,拼力挤我。不知不觉间,我便仰面跌进茅坑中,平时的英雄气概,一扫而光了啊!”董氏父子也捧腹大笑。

三人急忙回到店里,商量回家的事。董九担心董韶招邪,也让他一同回去完婚。三人选定日子上了路。夜晚睡在一家客店。

这天半夜里,青翠忽然来了,和董韶同睡。尤大鼻听见董韶喃喃自语,仔细听去,就像是和人交媾,便猛然醒悟又是狐狸在作祟。他大声恐吓,董韶被惊醒,已不见了那女子,却遗精在床上。尤大鼻盘问他怎么回事,继而大骂狐狸,过了一会儿,两人又睡下。正睡间,尤大鼻忽然不见了,董韶起身举着灯烛到处找寻。听见鼾声从一个米瓮中传了出来,瓮上覆盖着一个瓦盆,用泥封得很牢固。

董韶急忙叫店主让人打开瓮盖。店主人说:“这里边的腌菜还没熟,为什么打开?”

董韶说:“有人在里边,怎么能不开?”主人听了,吃了一惊,隔着瓮听去,果然有人的声音。他便急忙打开瓮盖,却见尤大鼻蹲在瓮中,周身缠绕的都是菜,只露出头脸来。两人摇摇他,半天他才醒转来。旁人问他是怎么进到瓮中的,他茫然不知。众人猜想了很久,也不得其解。过了很长时间,尤大鼻突然醒悟道:“这一定又是那只狐狸,让我进瓮里了。”

店主人恳求他讲了事情的原委,也笑着伸着舌头说:“可见真有其事了。”尤大鼻一路上被狐狸捉弄,办法越来越奇,直到进入河南地界,才得以安宁。从那以后,再没有狐狸侵扰。

兰岩评论道:一夕欢爱,天缘早已定了。狐狸既然进入洞中,并没有伤害人的意思,那么已经远去了,何必再仇恨它们,以致遭到戏弄,尤大鼻也是多事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