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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王侃

王侃

王侃是房山县一户农家的儿子,在家里他排行第三。

一天,他在田里耕地,天上忽然刮起了大风,飞沙走石。王侃正要躲避进芦棚里,这时一个红衣女子,披散着头发,光着两脚,冒着风而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叫:“三郎救我!三郎救我!”

仓猝间,王侃来不及详细询问情况,只问道:“我怎么才能救你?”

女子说:“你只要将我藏在芦棚下,一会儿有旋风来,其实那就是追我的人,你只说我已经往西去就行了。”说完,那女子就钻到棚子里去了。

片刻之后,果然有一股旋风从东北方向而来,它大如佛塔,急如奔马,只是绕着田野转了几圈,就把树叶吹了个干净。那旋风看到王侃立刻停了下来,好像在询问似的。王侃就按女子所说,对风指着西边,风立即雷鸣着向西去了,好像懂得人说话似的。

王侃看到这样的情景大惊失色,待风过去后,他才打开芦棚门,看见那女子正坐在芦棚中,她已经撕了裙子在包脚,还含笑容在绾髻。只见她香汗还在流着,已经沾湿了衣衫,大口喘着气好像还未平定心情。

这时,王侃才看清女子的长相。只见她蛾眉舒展,秀眼中跃动着光亮,走近前一看,更是妖艳无比。王侃正当少年,一见到这样美貌的女子,他又喜又惊,就慢慢安慰女子说:“现在追你的人已经走了,你可以不必担心了。”

女了站起来向王侃施礼道:“郎君对我的深恩大德,小女子永记不忘。”

王侃故意问她说:“那么你准备用什么来报答我呢?”

女子想了想说:“金帛珠玉,只要是郎君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帮你得到。”

王侃笑道:“我要这些干什么,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是我所求的东西。”

女子觉得奇怪,问道:“世人都爱金银,郎君却不愿意要。那么郎君,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可以说给我听吗?”王侃只笑不答,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眼睛里露出一丝情谊。

女子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郎君你不善良,欺负我一个弱女子。”说完,她就要走,王侃立刻伸开胳膊拦住她。女子机灵,弯下腰从他腋下冲出去,动作非常轻捷和迅速,一眨眼就没了踪影。王侃心里大失所望,心里不免有些怨恨那女子。

天快黑的时候,他闷闷不乐地扛着锄头回家。

刚到了渡河边,就看见那女子坐在溪畔石头上,笑着对王侃说:“郎君,不会把我忘了吧!还是把我看作中山狼?”

王侃看见她,立即化忧为喜,但还是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你已逃脱了灾祸,干嘛不自己找寻快活的地方,留在这里干什么?”

女子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说:“你生气了吗?我不过是试探一下你是否真心,如果你把我当成负心人,就是只知道石头而不知道其中包着玉了。”

说完,她请王侃带自己一同回去,千万不要因为她来历不明而嫌弃她。王侃听了她的话,心里禁不住狂喜异常,就带着女子一同到家。

王侃年纪刚刚二十岁,他的父母都已去世,只有他和妹妹相依为命。

这天,妹妹正在家操持家务,突然看见王侃领了一位美人回来,便惊奇地问哥哥:“这女子是谁?她从什么地方来?”王侃就把自己遇见女子的情形告诉了妹妹。

妹妹听了以后,就仔细打量着女子,笑着说:“她果然是一个美女,我见了都生怜爱,何况三哥呢!”

王侃说:“这里人多口杂,人言可畏,你帮我想个办法。”

妹子说:“以前我们还会担忧东邻的钟八,他平日里就好称霸乡里,飞短流长,可是如今他已远走,黄鹤一去不复返了,你还担心什么?我看这三嫂长得妩媚动人,外表秀美,内中一定敏慧,正好和三哥相依过日子。只怕三哥福分浅,不能消受啊!”

女子听了这话,行了礼,谢道:“三郎对我有救命的大恩,我委身侍奉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要小姑容得下我,我一定和他好好过日子!我这个人,笨手笨脚。还望小姑能可怜我,诸事多包涵些,那么家中就和气致祥,安泰如磐石了,别人说什么话我们也不值得惊慌。”妹子听了女子这番好话,更加高兴,便杀鸡做饭,准备让二人圆房。

当天夜里,王侃说:“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也没听你说起你的家人。”

女子笑着说:“我的家乡是良乡。我姓白,今年十九岁。我从小就命苦,幼年时失去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一直孤身一人生活。昨天我出外春游,不料碰上妖风,它见我貌美,就紧追不舍。幸亏有了三郎,不然我一定会被阎摩罗什天尊叫了去。”

王侃说:“你过去一直是只身一人,那你住在什么地方啊?”

女子叹了口气说:“我无枝可栖,每天像浮萍一样漂流,幸而藏身较严密,没有遭到强暴凌辱。”

王侃说:“那你怎么生活呢?”

女子说:“我不过给人家做些针线活糊口罢了。”

妹子说:“只要心里没有污点,还在乎以前有家没家?从此以后,三哥耕作,嫂子做饭,我往地里送饭。三哥明天就去买几匹布,给嫂嫂做衣裙,哪见过农家妇女穿这种礼服的呢?”

王侃为难地说:“我也想给你嫂子买些东西,可惜我现在没有钱。”

女子对王侃说:“三郎你不用为难,我攒了十匹布,就藏在溪边土地祠内的香案下边,劳你去取来就是了。”

王侃听了她的话半信半疑,女子又再三催促他去。王侃觉得不妨试试看,他前去取布,果然得到十匹布。

他回来后把这件事告诉妹妹,妹妹觉得很奇怪,就问:“古庙那里很荒凉,嫂嫂你什么时候在那儿放的这些布?”女子随便地应付了几句,妹妹也没有深究。

这个女子性情极其贤惠,心灵手巧,女红针线,没有不会、没有不精的,妹妹就是有一百个不到的地方,她都能原谅,因此妹妹更加敬爱嫂嫂。自此夫妻和美,至诚笃爱,女子与妹妹也相处无间。

有一年,碰上干旱蝗灾,王侃家几十亩地,只收了十之二三的粮食。王侃兄妹日夜焦虑发愁,先不说自己会不会挨冻受饿,现在没有交给官府的粮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那女子却每天满面喜悦,不以此为意。王侃和妹妹商量了一下,他们打算到同村牛大户家去借钱。

女子知道了他们的打算,立刻阻止他们说:“你二人想到一起了,可是这办法行不通。牛大户是个钱奴,狼心狗肺,如果没有什么势力压他,即使是他的至亲好友对他有所求,他眼睫毛尚且都一眨不眨,像是不认识的模样,何况一个离他那么远的穷人。你年轻,脸面薄,白白地让他欺辱,难道能得到他的救济吗?不如听天由命,事情到了危急关头,自然会有解救的办法。”王侃不听,穿戴整齐,去了牛大户家,果然没有被牛大户礼遇,他禁不住忧郁万分。

他刚回到家,就看见催粮租的官吏已经等在门口。官吏看见了王侃,立刻大发威风,抓住王侃不松手。王侃极力解释,求官吏宽延一下,暂时等一会儿,自己忧心忡忡地进房,和女子商议如何款待官吏。

女子问:“三郎,我们应该给多少钱?”

王侃叹了口气说:“加上原先欠的一共有七两多银子。”

女子笑他道:“我还以为几千两呢?就这么点银子,还值得三郎费了几天的心思?要是这样的话,有什么了不得的?土地祠内西北角地砖下,有一坛白金,三郎快快取来还完债,多余的金子,足够过日子的了。”

王侃正愁得不行,听了女子的话,非常高兴,转而一想觉得她是开玩笑。但妹妹也觉得没有办法,只能催促他说:“三哥前一次取回了十匹布,这次应该也不会假,快快去,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王侃听了妹妹的话,就跳过屋后矮墙,急忙奔土地祠挖金子。他按女子所说的地点,果然挖到一只黑瓷坛子,打开一看,有满满一坛金子。他狂喜得就像是寒士突然间中了第,急忙脱下衣服包了金子,光着脊背背着金子往家走。王侃把官府的钱如数给了官吏,官吏才就此罢了休,酒足饭饱后回去交差了。王侃秤了这些金子,足有五百两。

王侃用这些金子买田置室,他们的生活渐渐地富了起来。以后无论干什么营生,他都只听女子的话,因此生意获利好几倍。不到两年,便成为一乡的首富。

日子富了,王侃却老是想着没有后嗣,所以想纳一房美妾。对此,女子极不高兴,说:“三郎刚刚得到温饱,过上了好日子,就想要纳妾,为什么你为人这样薄情?”

王侃说:“真的不是我忘恩负义,只是害怕没有后代,自己都惭愧哪!”

女儿说:“既然如此,奴家应当为郎得一子。”王侃笑她开玩笑。这天晚上,女子告诫王侃不要睡觉,她独自上床放下床帐。她在床上轧轧轧地不知道干些什么,不一会儿,就传来小儿呱呱的啼哭声。

女子换了衣服出来说:“你快去看看儿子吧。”王侃大惊,打开床帐,见女子已在床上生下一个儿子。仔细看去,那儿子眉目如画。王侃又惊又喜,便告诉了妹妹。妹妹也前来看望,不由得欢天喜地,当下在房里摆下酒席庆贺。那女子边谈笑,边吃酒,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王侃兄妹见了她的举动,不由得暗暗地生了疑心,因此给儿子取名叫异生。

同村有个大户,户主叫刘翁,拥有家资甚巨。刘翁有一个儿子叫刘璇,是个国学生,二十岁了,还没有娶妻。他听说王侃妹妹美丽妖艳,他家便派媒人来议婚。

王侃正要答应,女子却极力反对,她认为这门亲不能结。

王侃说:“刘家富庶又好礼,刘璇也是少年诚恳,把妹妹嫁给了他家,是咱们天大的福分,你还阻止什么?”于是,女子说什么他也不听,答应了这门亲事。

女子叹息说:“姻缘是天定的,违了天意就要遭不测。我和刘家儿子有仇,虽然成了亲戚,仍应当回避他们。到了成亲那天,三郎千万不要让他们和我见面。如果让我们见了面,那就惹祸了,此事你一定牢牢记着,不要忘记。”王侃随便应诺着。

刘璇和王侃妹妹成婚后,夫妻之间很是和美。后来,刘璇听说嫂子长得很美,就很想见见她。他极力向王侃请求见见嫂嫂,王侃也没有答应。刘璇就和妻子商量,设下酒席请王侃来吃酒。而刘璇自己却借机会偷偷跑到王侃家,正巧碰上女子在庭院中给儿子喂奶,刘璇忽然上前去,向女子作揖。

仓猝间女子来不及回避,只好用衣袖掩住面孔,站在那里不敢动弹。刘璇仔细看去,大吃一惊,立刻奔回家去,面如死灰,王侃兄妹看到他的表情问:“妹夫发生了什么事?”

刘璇喘息了很久,才问王侃道:“尊嫂是谁的女儿?你们结婚几年了?这事非常奇怪,希望一一告诉我,不要有什么隐瞒。”王侃起初支支吾吾,不肯吐露实情。

后来,刘璇正色道:“我们是至亲骨肉,没有什么作假的必要。我之所以恳切地盘问你,自然有我的原因,兄何必见外得那么厉害呢!”

王侃的妹妹心中疑惑已经很久,听刘璇所说,觉得其中必有原因,也从旁劝说哥哥道出实情。王侃不得已,便如实相告。

刘璇听了之后吓坏了,说:“兄长你一定是遇到妖怪了啊!”

王侃问:“何以得知她是妖怪?”

刘璇说:“弟不敢欺骗兄长,弟一直慕嫂嫂贤惠,深深感到不见一面是件憾事。刚才挽留兄长饮酒,弟只身一人到府上拜见嫂嫂,我俩在庭院相遇,弟很惊异她容貌艳丽,便仔细打量她。谁晓得不是别人,而是使弟我遭祸的人哪!”

王侃问:“她让你遭受了什么祸事?”

刘璇继续说:“在三年前,弟到野外看墓地,在途中遇到这个女子。她长得很漂亮,我对她很倾慕,极为殷勤。回到家中,那女子已先到了家。她说她是白氏女,和弟有前世姻缘。那时弟神魂丧失,无所顾忌,于是两相欢好。两个多月后,弟身体渐渐羸弱多病。父母见了我这样,知道弟是中了邪,用了千方百计也驱逐不走邪气。正巧有一个姜道士,因为善神术在山东出了名,弟的父母便送去重礼,求姜道士作法捉妖。姜道士只用了一符朱书,命我家人在中堂焚烧一张,另一张让家人重叠地包藏起来,说几年后还会有用处。弟的父母遵照他的嘱咐,当天烧了一张符,弟亲眼见一个神人模样的——像是庙里塑的灵官——进房来捉那女子。那女子仓惶失色,披着头发光着脚,驾着风跑了,神人追了上去,也就没有再回来。从那以后,弟的病渐渐痊愈。弟今天听说兄长遇见嫂嫂的日子,正是神人逐妖的日子啊!兄长溺爱嫂嫂,一定不会相信弟所说的,朱符虽然还在,也不能用它作为凭证,假若她是妖女,身体就会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再者她还经常深深护着尻骨,不让人摸弄。如果尊嫂嫂也是这样,必是妖女无疑了。”

王侃听后,哆嗦着嘴唇,瞪大两眼,欲言不能。妹妹说:“让不让摸尻骨我不知道,她身上有香味确实不假。三哥应该早些谋划,不要耽误了正经事情,以免事后后悔。”

王侃慢慢地叹了口气说:“据妹夫所说,她是妖女无疑。但我们合卺以来,家里靠了她才富起来,靠了她才养了儿子,妹妹靠了她才嫁给了你。她对我们王家帮助很大。曾经听人说过以德报怨,没有听说以怨报德的。何况内人她贤淑,一定不会加害于我们。虽然说她不是人,可我怎么忍心抛弃了她呢?算了吧,愚兄不忍心再听你说了。”

刘璇继续劝说:“蜂蝎有毒,何况妖魅呢?兄长听不进好话,那么就在干鱼店寻兄去吧!”大家便不欢而散。

王侃走后,他的妹妹始终没有消除疑虑,就将符藏在身上,回到家中,把符在哥哥卧房门口烧掉。顿时,狂风大作,只见那女子从房中跑出来,没跑几步,就跌倒在地化为黑狐,冲出门去,逃之夭夭了。而那一股旋风随后而走,急如雷电,顷刻间便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侃看到之后大惊,等到他定下神后,每天大哭,饭也吃不下去,没几天就病死了。那女子再也没有回来过,只剩异生孤零零一个人。

兰岩评论道:受别人的恩要想方设法报答。人都不能多得,何况异类?王侃一家都靠这位女子,他继女子之后死了,也不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