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话夜雨秋灯录2
22038500000055

第55章 赚渔报

相地看风水的方术最初是在越地开始流行,但最为盛行的还是皖省。歙县监生胡潜义,原本是殷实人家。长子叫希郊,年纪二十岁,学习武艺;次子叫希祁,只有十五岁,专门学习儒学。监生的父母去世已经十几年了,灵柩一直拖延着没有安葬,整天带着风水先生走进山谷寻找风水宝地,由于选择的条件太过苟刻,找到一处符合心意的地方很不容易。

监生家有个姓周的门下客,来拜见胡监生说:“我听说龙口村有一片地块,谚语道:‘龙口村,水清清。有人来葬此,代代出公卿。’老先生为什么不去谋求这块地呢?”胡监生请求风水先生去龙口村,四周详细勘察,风水先生看完后说:“妙啊!这块地沙水环绕,的确是安葬的风水宝地。可是有家渔民在这块地上住着,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卖地呢?”胡监生询问周某,周某非常自负地说:“我愿意凭借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替老先生去做说客。”

第二天清晨周某就迅速赶往龙口村,看到村庄尽头的地方有一座十丈长的桥,桥南边有座老屋,屋门口晒着渔网。稀疏的柳树仿佛人一样站立着,柳枝上挂着丝丝缕缕兔丝草,景致非常幽寂。门内有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妇人,和一个青衣丫鬟的女子面对面坐着编织渔网。周某正打算上前搭话,忽然有一个白发老叟从上流远远地撑船到来,手里提着一条大鱼,在树根上系牢船,进门和妇女说话。

不久,老叟就提着酒壶准备外出打酒,周某急忙上前对他打拱作揖行礼,老叟边还礼边问道:“你是来收渔税的吧?”周某说:“不是的。”“那难道是来买鱼的?”周某说:“也不是的。现在有件事要劳烦您,特地来拜访,请允许我把话说完。”老叟听了就热情地邀请周某进入茅屋内,在绿蓑衣上坐下,稍作休憩,老妇和少女都回避了。老叟自我介绍姓包:“祖上都从事渔业,居住此地已近百年,从来没有与体面绅士打过交道,不知道贵客来到这里究竟为了什么事?”周某说:“为了这块土地。我的东家胡监生想购买这地方作为他上代的祖坟,即使高价也在所不惜。”老叟掀动长须笑着说:“我的生活全都寄托在一条小船上,家里也还没有落到没有饭吃的地步。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小片土地,实在不敢出售。话虽然这样说,贵客来到这里也不容易,让我这破旧的房屋都增色不少,请你喝杯粗茶,稍稍表达我作为主人的情谊。”

老叟立刻吩咐珠儿泡杯茶来给客人喝,少女应声捧着陶壶走上前来。周某看到那少女眉毛修长,脸颊丰腴,举止大方,虽然穿着朴素但却透出清艳的气质。周某对老叟说:“这是你女儿吗?”老叟道:“我没有儿子,只有这个女儿,名叫珠娘,也算有个安慰,聊胜于没有子女吧。”周某问:“已经找了婆家吗?”老叟说:“找婆家还早着呢。之所以迟迟没有许配人,是我想依靠未来的女婿度过余生,所以既不敢高攀富贵的金龟婿,也不愿意许嫁给农家青年啊。”周某问:“刚才看到的鬓发苍白的女人是谁?”老叟说:“是我的妻子。”周某因为没说成此事,心中非常惭愧,就起身告辞,回家后在枕头上筹划了一整夜,说:“有办法啦!”

第二天清晨周某去见胡监生,告诉他买地很难。胡监生再三拜托,期望他一定要办成。周某说:“那老头有个女儿,和你第二个儿子的年龄相近,如果聘娶那女儿为媳妇,答应养育两个老人,那么他们有了安身的地方,就有希望得到那块地了。”胡监生说:“我的儿子倔强不愿意怎么办?”周某说:“答应他多讨几个小老婆,这样子可以吧?”胡监生又考虑娶渔家女会不会有后患,周某笑道:“你太傻啦,老先生!渔夫只是贪心,想着有利可图,事成后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合得来就养他们,合不来就赶走他们,有什么后患呢?”胡监生说:“那好。”仍然恳求周某办成这件事。周某去了三四次,姓包的渔家夫妇才同意。

第二年春天胡家娶了珠娘回来,刚开始的时候很受公公婆婆的怜爱,小夫妻也情投意合,两个老人另外住在一所住宅,饮食起居起初也还安适。胡监生选定了吉日,拆毁渔夫茅舍,请风水先生选择落葬地穴。工人动工破土,掘出一块小石碣,石碣上镌刻着篆字,内容是:“桥南水,九曲流。桥北土,葬公侯。仁义者,葬无愧。强暴者,葬必殃。”胡监生看到后高兴急了。葬事结束,在墓旁建造一间守墓房,把那块石碣镶嵌在墙壁上,向乡里人夸耀。

一年多后,希郊果然由于立下军功而多次受到上司推荐,官做到潼关将军麾下的参将,胡监生也居然也光荣地受到了朝廷封典,成了封翁。希祁也逐渐恣意放纵,每天参与赌博,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珠娘稍微劝说一点,希祁就拍桌子破口大骂:“下贱的渔家婢多嘴说些什么,你竟然敢限制我只做个腐酸的秀才吗?自从娶你为妻就被乡里人讥笑,贱婢真是害人不浅啊!”珠娘又羞又惭,悲哀啼哭,公公婆婆反而袒护儿子,所以希祁更加横暴,天天在房里咒骂。周某知道他俩相处不和睦,急忙花很多银子买来县里公差的女儿给希祁作妾,为的是兑现先前的诺言。包渔翁知道后也无可奈何,他妻子要兴师问罪,老叟说:“我女儿已经失身,如果拼命吵闹,这反而给女儿添麻烦,让她更加遭罪,还是忍气吞声算了!”胡监生看到他们懦弱可欺,饮食待遇渐渐菲薄,终日只供应两餐,就像豢养监狱中的囚犯。

胡监生死去的父亲常常托梦回家说:“葬我在龙口村,我心里很不安;但既然已经葬了,就应当遵守石碣上所说的,否则就会有灾祸到来。”第二天夜里,胡监生又梦见老父说:“石碣上的字千万不能藐视,还希望不要虐待珠娘。如果忘记老父所说的话,你定会后悔莫及!”过一天夜间又梦见老父来说:“龙口村这块地另有主人,为什么不改葬呢?珠娘的父母应当敬重礼待,千万不要使他们对着墙角悲哀哭泣。”胡监生醒来,总觉得梦中虚幻不值得作为凭据,不很相信,依然和以前一样,继续虐待包渔翁一家。

希祁自从娶了红儿,看见她长得十分妖艳,贪恋极了,珠娘房里竟然再也不去,而且把珠娘的梳妆盒、箱子里的东西偷偷全拿走了。一天,珠娘遇到红儿的讥讽嘲弄,十分气愤,告诉婆婆说:“孩儿虽然丑陋,却是大老婆;她纵然美貌,仍是小妾。怎么竟然敢这般无礼呢?”婆婆冷笑着说:“你的确大,只不过是你裙子底下的脚比她大罢了!”珠娘反而遭到污辱,大哭着回到房里,想要上吊自尽而死,又因为老父老母还在,不忍丢下他们。包渔翁知道事情的详情之后,对妻子说:“我的土地虽然已经丢失,而渔船还在。我们为什么不再到水云深处去寻一条活路,免得低头对人!”于是夫妻抱头痛哭,和女儿诀别,从此断了音讯。珠娘既悲痛和父母离别,又恨丈夫凶恶,就自缢身亡。胡监生用薄棺收殓,葬在北山野地里。

一年多后,希祁每次都喝得醉醺醺回家,总看到红儿身旁有人依偎坐着,在抚摸红儿乳房,嬉戏玩弄的模样,那人的面目好像是珠娘。再仔细一看,又像是个戴貂皮帽的男子,突然间又不见了。希祁怀疑红儿有私情,就辱骂她,红儿发怒说:“我又不是渔家女儿,可以听任你随意作践。我父亲是公门中的猛虎,一发怒就会立刻让你家倾家荡产。”希祁也非常恼怒,不肯相让,从此互相整夜争吵谩骂,常常打扰双亲睡眠,无法安歇。有一天希祁又看到红儿身旁有人在猥亵,急忙抽刀大叫着朝红儿砍去,鬼影顿时消失了,看到那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死去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红儿。红儿的父亲向官府控告,要求杀人者偿还性命,胡监生倾尽家产贿赂当权者,最后才能够按照误杀定罪判决,胡希祁发配云南充军。胡监生又惊又痛,还希望长子希郊做官发财,能使家业再次兴旺发达。

忽然有一天天降大雷雨,飞沙走石,龙口村的坟墓被震裂开来,棺材被抛出到十里外的地方。一道白气矗立,直插云天,地底门户再次闭上。石碣上的字已经改变成朱红篆文,像判决书,写道:“居者渔,赚者胡。胡背义,遭天诛。地虽裂,脉未枯。后有来者休妄图!”胡监生知道后慌慌张张赤着脚前去探看,不小心跌落在一只大茅坑里,几乎没过头顶。几个月后潼关有公文发来,说是希郊也在雷震坟墓的当天,因为坐马忽然发狂,坠马而死。胡监生哀苦痛哭,可是此时懊悔,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后来果然有个穷秀才李十三,父亲死后没有一处地方可葬老父,听说龙口村雷击事件和篆文内容,就用低廉的价钱买下那块地皮,用来埋葬父亲尸骨。服丧期满,李十三就乡试中举,而后又成了进士,就在渔翁茅屋的旧址上修建家庙,也把石碣镶嵌在墙壁上,用来记下异事并且记住警告。

过了两年,李十三担任浙江督学使,官车避雨,偶然在古庙借宿,遇见一个老和尚说着家乡话,知道他是同乡,询问之后,才知道老和尚就是姓包的渔翁。渔翁向他诉说了当时撑了船远远离开,妻子因为悲痛女儿,哭泣而死,在某山安葬。自己一身孤单落拓,不想再重操旧业,于是就披着缁衣剃光头,遇到恒禅师,答应度他做和尚,最近才在这里落脚。李十三告诉他胡家发生的事,包渔翁双手合十说:“善哉,善哉!是这样,是这样!”

李十三后来返回原籍,就带着包渔翁一起回乡,让他住在家庙里主管香火。包渔翁请示李十三后,收拾起妻子、女儿的骨殖埋葬在李氏家庙空隙地上,建造成两座小坟,树起一块石碑。石碑最后附上短短偈语道:

嗟我妇兮,此生可哀,自嫁黔娄,百事皆乖。

嗟我女兮,此生何苦,生适匪人,死归故土。

咦,前世因,今生孽,菩萨慈悲,一齐解结。

先前做媒的周某,偶然来到此地游览,还没有读完碑文,突然就倒在地上,衣帽像蛇蜕皮一样掉落地上,身子却已经变成一只小花狗,不停地狺狺吠叫。歙县的人前来观看的很多,那里热热闹闹的,很像是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