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话夜雨秋灯录2
22038500000026

第26章 鬼神报施各别

浙江的一个村落中,有富户名叫端木伯仁,长于理财经营,家中有广袤的田地,豪华的住宅,家里黄金白银充足,是乡里的首富。家中有非常多仰仗吃饭的客人,都是一些代端木记账管事的人员。村子西边有座祠山大帝庙,向来特显灵验。原来塑有泥像,乡里人为逢迎讨好于神,就在殿后修建寝宫,并请技艺高超的工匠雕刻成大帝及其夫人的木像,为了在举办庙会时可将彩轿抬着木像来巡游田亩间。庙内的香火很旺盛。

从大帝庙一直到达端木的住所,里面全是水田,其中与一条像羊肠细线的小道互相融通,幽深曲折。每当日落的时候,端木就穿着短衣拖着芒鞋,惬意行走在清幽的田间小道上,他会把欣赏庄稼长势的茂盛作为人生的一大乐趣。在这一过程中,他时常看到有个非常奇特的人物,方形脸、宽大的额头,衣帽非常奢华,也在背着手向远处眺望,每当听到群蛙吹鼓沸声贯耳,总会拍手叫绝。仔细看那人的来头,才发现他不是本村里人,就想上前与他搭讪,但是一转眼突然不见人影。正好见他朝大帝庙中走去,打听庙祝,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心里很惊讶,但嘴上不说。

有一天,端木回家,因为刚从别村饮祭神酒,所以步履歪歪斜斜、踉踉跄跄走在田间小路上,突然与陌生人当面相遇。只见两人肩擦着肩而走,因为端木是富翁,身体长得横胖,腰围粗得都能装下五石米的大桶,稍微用手臂一挡,只听见“咕咚”一声响,异人就已失足掉进田水当中,一双锃亮的皮靴好像被泥水所污。端木心里有点愧疚又惶恐不安,心想对方一定会破口大骂,没想到这陌生人竟含笑不语,自己拖着泥水上岸,穿着脏脏的鞋子仍旧走向大帝庙中去。端木回家后把发生的事情与办事伙计以及儿孙细说了一遍,因为酒醉而犯了不该犯的过错,深感愧疚并责备自己。

当天晚上,庙祝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大帝宣召,双手举起泥靴让自己看,泥浆一副淋漓乱滴不已的样子。大帝好奇地问和尚说:“你知道我皮靴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吗?”和尚回答说:“不知晓。”大帝回答说:“我每晚都会贪着眺望乡间美色,猛然在窄路上遇到东村的大财星端木官人,眼看两面都是汪洋,已经无路可走。我正准备转身奔回,想不到他竟然趁着酒醉,与我搞了一个恶作剧,把我挤得堕落在水中,弄湿脏污了我的两脚,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你应该给他传话,只要帮我换上新的干净的皮靴,除了不给他添些新灾祸,反而还要给他赐福。只不过是一双皮靴,本不该斤斤计较,但是我既然能够得到一方百姓的供养,穿着这双脏皮靴也太不雅观整洁了。”和尚在梦中就问话说:“他竟然敢轻慢欺侮你,大帝如此神通广大,想要治服一个守财奴又有什么能难倒他呢?”大帝回答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呢?只要是大富大贵的人运气旺盛时,头上都会有一丈来许红光,神灵撞见都会让道。这本是我一时糊涂,他哪有什么过错呢?”和尚还要说些什么,大帝夫人听了以后在帐幔内发作,骂端木太过无礼。大帝听后急忙加以阻止,只听到两人互相指责批评,最终快要打了起来。和尚这时一惊而醒,耳噼好像还听到殿堂上有谩骂争吵的声音。点灯一看,真见大帝以前锃亮整洁的皮靴脏兮兮的,就正如大帝梦中所说的。

晨钟刚刚敲响,和尚就大步流星地赶去敲打端木的家门,见面就问道:“你昨晚是不是挤一人落水,有非凡逸事吗?”端木说:“真的有这回事。莫非是贵族房客派你来索讨赔偿费的吗?”和尚激动地回答说:“那人不是凡人,而是祠山大帝啊!”然后细细告诉端木他在梦中的所见所闻。端木急忙拉着和尚赶往庙里打探,果然是这种情况。端木发现后就感到非常懊恼,心里也有些许害怕,赶忙购买新的皮靴帮大帝更换好,然后又烧香叩头祈祷,小心翼翼,一阵歉愧惊惶之感,后来也的确没有发生任何灾祸。可是端木因为过了此事,就已放心,每次与门下客人在一起饮酒聊天时,总会叙说此事用来助兴,夸耀自己的财富,炫耀因为那事产生的奇迹。

端木有个姓江的客人,听了东家这次奇遇非常羡慕。再讲他从进端木家办事以后,就已私自侵蚀,逐渐填饱私囊,私下特别希望自己成为像陶朱公一样的百万富翁。他也时时行走在村落田野当中,希望能够奇遇。

有一天,夕阳西下,新月才逐渐升起,江某还在田间散步。因为那条路是狭道,左边是特大的深塘,右边又是极深的水渠,所以蒲草芦苇长起来也显得密密丛生。不巧的是江某肚子疼痛难忍,此时正要去厕所,看着草丛就赶紧顺着坡下草丛去方便。突然听见在很远的地方传来一片前呼后拥的喝道声,心里诧异此时怎会有官长在此经过。他偷偷一瞧,吆喝声渐渐地接近了自己。前面开道的二人长得大概有二尺多点,后面紧随着穿绣花红袍,戴圆翅的乌纱帽的官人,正坐在宽敞的轿上。只见两个小人都抬着他走,官人坐在轿子里拈须含笑,左瞧瞧右看看志得意满。汪某猜定他们是鬼,大可按照东家的故事,因此从坡下猛地狂叫,突然跑到小路上去顶撞他们。这时官人和喽啰一大堆人全部都堕入道左的深塘中,他们大声号叫着在水中挣扎浮沉喊救命,十分着急,没过多大会儿,水就浸湿了头部并且遭到没顶之灾。江某傻傻看了好长时间没有做任何动作,心里十分惶恐,然后就悄悄回了家,绝口不提刚才发生的事,即使是在妻子跟前也从不泄露此事。

事情貌似结束啦,但从这以后,每天晚上全村人几乎都会听到一个妇女的哀哭声,边哭边诉说着:“我的丈夫命太苦,刚办成功差事,大帝也很称心满意,要提拔他做土地神。还是刚刚上任,竟然遭到水淹溺水身亡呀!丈夫做了土地神就死了,我却不能够做土地神婆而活着,我是形单影只的孤孀,我憎恨自己没有跟随丈夫一起死呵!”接着又听见几个人好像是差役,围绕着村庄侦查追捕犯人的模样,拿着绳索边走边小声说道:“太冤枉了啊!如果土地神手下真的有一个人还活着,就可知道到底谁才是正犯。这种无头案就像大海捞针,无法寻找凶手啊。”夜夜像这样,吵闹声断断续续,一个多月后才逐渐消停。村民们一向都敬畏大帝,即使知道事有猫腻,但却不敢说出口,害怕受到一点牵连。

那时乡里有个秀才姓阮,字咸叔,在端木家做一名专职家庭教师,经常教他儿子读书。平生精通有关阉濂洛以及宋代四大理学流派的著作,为人规矩,也从不相信歪门邪道。每次旁听东家讲起那件奇怪的事,总要据理力争。由于不相信鬼神,他就夜晚挑灯写成《续无鬼论》,然后再高声朗诵。

春去春又来,转眼间又过了三年。端木有一次与阮秀才远望晚色闲聊桑麻,江某也正好凑热闹陪在他们旁边。端木有所感触地回忆起往事,不知不觉地卜哧一笑说:“这里可就是我那时挤神落水的地方啊!”阮秀才有点恼怒道:“你赶紧住口吧!如若再喋喋不休,我宁愿被关在房里做一位闭户先生,也不愿来听你胡说八道。即使如大帝那样,名姓记载在野史上,也要学问高深,威力无与伦比,化豕开山道,感鹊堕金鼓,才能得以成神,几乎与夏禹化为熊,打通

辕险道两千余里的神迹一样。你只不过是一个农家富翁,不过铜臭熏天,只能在穷酸的人面前傲气十足,难道还敢对神灵施显傲气吗?”江某听过后,迫不及待上前一步说:“先生你也真所谓少见多怪了!东家本来从未说过谎,就拿我来说也曾亲眼在东边小路上见到神鬼。”接着就细细叙述官人当时含笑拈须状,两小鬼喝道状,接着被撞入水中叫着求救的状况。

端木听过后正得意扬扬,阮秀才也正怒气冲天,突然路旁草丛内听见有声音大呼道:“呸!三年前淹死了土地神,原来就是你干的呀?我被连累着遭上头敲打已很长时间了,且拉你去吃一场官司!”端木与阮秀才这时也只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人形,看江某脸色骤变,眼睛直瞪瞪,口中也流唾沫。当扶他回到屋里时,也已经手足弯曲抽筋,号啕大哭终夜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