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话夜雨秋灯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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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幽芳娘子

有位医生宗二泉,在当地颇有盛名,身穿轻软的裘皮大衣,好一副贵官的派头。常坐着蓝呢大轿出入士大夫家,后面跟着一些面容俊俏的仆人,晚上就有人打着两盏灯笼在前边开路。

一天晚上,有个骑着一头白驴的人到宗二泉家敲门,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老乡,拜见后说道:“我家主人身患重病,特命我请您去诊治,酬金一定会高于一般小户人家,还请先生能过去诊治。”宗二泉问:“你家主人姓什么?”老家人回说:“姓因允。”宗二泉说:“据我所知,这儿好像没有这个姓。”老家人说:“您去了就明白了。我替您带路,想来我还熟识道路。”宗二泉怀着好奇答应了。一行人走出城门五六里路,只见天上星月皎洁,前面密密的松林中有灯光闪亮。老家人说:“前面就是因允氏的府上,我先去通报一声。”说完,扬鞭飞驰而去。

宗二泉在后面慢慢跟着,走过溪上红桥,就见一座华美的大宅,金色的门环,红彤彤的大门。说过来历,就看见两列打着红灯笼的人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一位穿戴整洁大方的青年男子,见宗二泉说了些“久仰久仰”之类的客套话。进门后请宗二泉就座,仆人送上香茗,宗二泉喝了,感觉十分解渴。主人把嘴巴呶呶,只见仆役立即把酒菜端上桌面,款待客人。宗二泉问道:“不知府上是哪位病了?还是让我先诊看一番别耽误病情,然后我们再聊天饮酒。”主人说:“很感谢先生的大驾光临,先生路途辛苦了,还是让我先为您接风。”宗二泉再三感谢,主人这才说:“女流之辈本就容易得病,近日时常感觉行动不便,所以就请您来诊治。”之后就叫小童把火烛拿进内房。不一会儿,一位少妇在几个小丫鬟簇拥下羞答答地走出来。宗二泉替她把脉诊治后问道:“不知她是您家什么人啊?”主人说:“是我的小妾。”宗二泉说:“恭喜公子,从脉象来看,她有喜了,应该是个男孩,不久就要喝小少爷的满月酒啦,可喜可贺!”主人听后满脸笑容。宗二泉让仆人捧出文房四室,开了一剂安胎调理的药方。

这时,从屏风后面又传来嗤嗤的嘻笑声,如一群莺莺燕燕啼鸣,足以见这人家姬妾众多。主人大声叫道:“幽芳娘子,这几天你吃睡不怎么好,宗先生是当今的华佗,你也趁此机会让先生好好诊治一番,解除疾苦。”说完就见一女子缓缓走出来,宗二泉定眼一瞧,那女子年纪二十四五岁,两颊如画,双眉又细又弯,略施脂粉,衣饰素雅,但却如出水芙蓉一般,美得自然而不矫作。她在宗二泉身边坐下,轻轻地伸出洁白的手腕,玉指鲜嫩笔直,像笋芽一样鲜嫩。宗二泉接触美人那冰清玉洁的肌肤,不觉神魂颠倒,随口出语调笑说:“这位娘子好像也是怀了佳儿的征兆。”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就怒不可遏,起身狠狠打了他一耳光,又四处寻出木棒来追打。这时,房中所有的人都喧闹起来,主人赶紧拉着宗二泉逃出门外,说:“先生您确实太冒失了,这是我守寡在家的女儿,性情十分贞烈,您怎么能用下流话去污辱她呢?”宗二泉听后羞愧不已,脸上早已经汗如雨下。又听得门内大声喧闹,几个婢女手拿白杆棒跑出来骂道:“你这奸淫贼人怎么还有脸待在这里,是一定要挨我们一顿打才走吗?”宗二泉这才惊吓不已,差点失足跌进茅坑里,又匆忙爬进轿子,黑夜里在山谷中抹黑前进。这时前面开路的火把也都灭了,轿夫都埋怨他胡乱说话,情况很是狼狈。

正在狼狈不堪的时候,一个村姑打扮的婢女打着灯笼走了过来,到轿跟前打量着,说:“请问是宗先生吗?”回答说:“正是。”婢女说:“名医来了,就有救了。我家姑娘抱病在床,还请先生移步到那儿去诊治,也可以在那儿小住一晚,省得深更半夜,在这荒山野岭中迷失方向,遇到什么危险。”宗二泉听后很是乐意,满心欢喜,就跟她进入一村庄,道路弯弯曲曲,院落房户清幽僻静。一棵棠梨树斜盖着茅草屋子,屋内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婆子出来迎接客人,说:“和先生您真是有缘分,小婢误打误撞碰上了您,这下小女的小命可算能保住了。”接着让婢女拿着蜡烛把宗医生带进内房。

婢女把帐子高高撩起,只见床上斜躺着一位十七八岁的佳人,脸色蜡黄憔悴,但眼波却十分清澈,高鼻如白玉,实在是一位病美人。她喘息声急促,咳嗽不断,问老婆子说:“先生来了吗?”老婆子说:“来了,我儿千万别担心,先生医术高超,定能够妙手回春。”诊脉结束后,宗二泉就坐在床边,研墨开药方,老婆子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讲述情况。宗二泉好奇地问:“她是您的女儿吗?”老婆子回答:“是的。老身姓魏,只有此独生女陪伴左右,可是她却一直病魔缠身,我时常担心她活不长,所以还请先生费心诊治,您的大恩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宗医生说:“您也不用太担心,这病并不难治。”说着就从包中取出一些像米粒大的红药丸,交给老婆子,说:“只要每天服四五粒,一定会让她受的风寒散尽,到时身体就痊愈了。”

老婆子听后十分高兴,为酬谢宗二泉的大恩,立刻让仆人摆开筵席,连和宗二泉一起的仆役都伺候得十分周到。老婆子见宗二泉不时向姑娘这边看过来,顿时心领神会,说:“如果小女能够病愈,而先生不嫌弃,那就把小女许配给你吧。”宗二泉听后正中心意,内心狂喜不已,当即下拜,改口称岳母大人,说:“多谢岳母大人的成全,我岂会嫌弃?可不瞒您说,我在家已有妻子,如果您不介意,可否让姑娘做我侧室呢?”宗二泉小心试探地问,见老婆子点头答应了,赶紧商量婚事,把婚约落实写定。之后老妇人又拿出银子给宗二泉,说:“这是酬谢你的。”宗二泉说:“不久我就是您女婿了,自家人为什么要这么见外呢?”老婆子说:“话虽如此,但是礼数不能少。”又拿出铜钱赏给宗家的随从。宗二泉又向女子说起因允氏家寡妇失礼的事情,姑娘在床上微笑着说:“郎君所说的应该是因允氏家的幽芳,她一向娇懒惯养,脾气很坏,听不得半句污言浊语,郎君被打骂是情理之中的。”宗二泉听后也笑着摇摇头。

这时村鸡啼叫,天快亮了,宗二泉告辞出门,因逢喜事,所以把在因允氏家所受的侮辱都忘记了。回到家中,打开银子一看,惊吓不已,原来竟是一包纸钱灰,再一看跟随人所得的赏钱也是一样。立即派人去打听魏家的住处,得知那儿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只见一座古墓,上面撒满了昨天自己给的红药丸。宗二泉心想自己是遇上了鬼,怕被人耻笑,不敢把这事对外人说。又过了一个多月,自己突然病倒,自己给自己医治,但最终没逃过死劫,重病而死。第一章 白云仙

庐山有个魏真人,他在深山空谷中盖了一座茅屋,在那儿专门休心养性,炼制丹药。魏真人孤身一人,没有家人,也没有仆从,只养了一只白鹤衔着根柴枝为他守门,一只猿猴为他烧火做饭办些杂事。时日久了,他的精气渐纯,丹药也渐渐炼成了。一日,只见那炼丹炉发出了纯青纯青的火焰,再经过九次烧炼还原,终于炼成了两粒金灿灿的丹丸。他自己吃了一粒,把另一粒交给了鹤与猿猴,对它们说:“吃了这丹药,我将要推开天门,晋见主管天门的神仙,从此担任仙职,获得非常的荣耀,这都是靠着灵丹的力量。我不忍心抛弃你们,想让你们也能像刘安的鸡犬一样随我一同升天。只是这一切都要忍耐和克服莫大的痛苦,你们一定要记住,服了丹药,千万不能喝水,因为一喝水就会死去!”

魏真人交代完毕,就换上早已备好的五彩云霞图案的衣服,戴上八宝彩色野鸡毛装饰的帽子,穿上纳有九层鞋底、鞋面绘有山水花纹的鞋子。这时,只听到天上笙箫管乐之声飘飘入耳,一只翅膀像车轮一样大的青鸾,嘴里衔着诏书从云中缓缓飞下,落在魏真人面前。魏真人抱着象板朝天上拜了拜,飞身跨到青鸾背上。青鸾腾空直上云天,不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

看到这一切,白鹤头上的羽毛高高扬起,猿猴也显出欢欣鼓舞的样子。它们并立着,恭恭敬敬地向天拜了两拜,感谢魏真人照拂之恩,然后把丹药分开吃了下去。过了不久,果然感觉内脏中如烈焰燃烧,全身也像着了火一般痛苦不堪。白鹤实在受不住了,就飞到山涧中想饮些清水以缓解痛苦。谁想,刚喝一口,只听“嗖”的一声,它浑身的白色羽毛顿时全剥落下来,撒了一地,血肉之躯也顿时化为一股胭脂色的水,斑斑点点一直溅到崖石上,颜色极其鲜艳。

猿猴见了,吓得心惊胆战,担心会有同样的遭遇,就强忍着没敢喝水。痛苦得实在难以忍受,它就捧着头在地上打滚,任凭全身像烈火蒸腾似的。神志不清中它忽觉魄门处冲出一团火,一下子窜到几十步以外的地方;喉咙口也堵得难受,只听“啪”的一声,一下咳出像杯子那么大的一口痰掉在地上,它不禁“呀”了一声,说:“苦啊!”说也奇怪,突然间顿时全身轻松,它爬起来睁开眼睛再看,周围一片明亮,天、地、云、日、山川、人物,如同五色彩丝,鲜艳夺目。这一刻,它就像盲人第一次睁开眼看见东西,又像大梦初醒,神清气爽。从此以后,这猿猴就能说话了,渐渐地,它身上皮毛也全部脱落了,完全变成了人的样子,更神奇的是,无论老的、少的、美的、丑的,它想变成什么样子,就能变成什么样子。但这猿猴极有耐心,它寻了个清静的洞穴,天天在洞中蒲团之上打坐修炼。

到了第十六年,猿猴忽然有所顿悟,心想:“由动物修成人,由人再修成仙,这是很不容易的,如不积些功德,多行些善事,恐怕最后还是要被阎罗王勾去,难免一死。”于是它变成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白发如雪,长髯飘飘,穿戴了一身道家装束外出云游。

到了镇江,一日,天朗气清,他登上浮金、浮玉两山,极目远眺,晴空万里,翠岚如画。他豪情顿起,不觉撮口长啸,并在山上寺庙的墙上戏题诗一首,说:

铁笛倚云横,断肠三两声。烟云开画本,草木作疑兵。

巫峡古时月,匡庐旧主情。此心拴不住,何以慰生成。

题罢就掉头不顾往南而去,直至苏州一带。到了苏州,他四处云游,广施善行,只要碰上寡妇、孤儿、老弱、残疾的人,凡是有病的,他就用法术给他们医治,还另外给钱让他们养病。人们感激他的恩德,问他名姓,他自称姓袁,名叫果然。他还擅长讲述古今,谈论玄妙的道理,一时之间,那些文人、学士、和尚、平民都乐于与他相交,听他讲经论道。

一次,袁果然偶然来到狮子林云游,看见一乘彩绘的轿子像飞一样来到他跟前停了下来,轿子中坐着一个美人,乍看很是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不觉走近去细看,只见她身材苗条,体态轻盈,看样子十六七岁。那姑娘下轿后,由两个容貌娇美的婢女扶着向一个亭子走去。人走在烈日下,身后的影子却毛茸茸的。袁果然顿时恍然大悟,知道这女子是白鹤的后身,赶忙上前施礼,对她说:“小姐还认识我这个道人吗?”那女子娇羞腼腆,脸上绯红,忸怩着也不说话。她的随从却走向前来,斥责袁果然无礼,嚷嚷着要赶他走。袁果然不理他们,只是伏在地上跳跃着,并撮起手指,尖着嘴,做出种种猴子的形状,希望能引起那女子的感悟和回忆,可她终究还是没能领悟,转眼间竟转身又乘上轿走了。袁果然想知道究竟,就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那轿子一路不停,来到一座气派的大宅子前,女子下了轿,倚着婢女直向里面走去。袁果然紧紧跟着进了门,那些随从便对袁高声喝骂,说的话很难听,袁果然就停下来。没想,等那女子进入闺房,竟见袁果然却已端端正正坐在房中了,对着女子一笑说:“自山中你我分别,并没有多久,你怎么一下子就失了灵性?尘世纷烦,无非幻象,你何不随我云游学道呢?”女子惊吓得要哭了,她父母闻声赶了过来,大惊说:“哪儿来的疯道士?到这儿都胡说些什么啊?太让人害怕了。别以为我们官宦人家就不能打你!”袁果然忙说:“且慢,听我细细道来。”就将自己和那女子生前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她母亲听了,若有所思,说:“你这样说,倒让我想起一件事。这孩子出生那一夜,我曾梦见一只白鸟飞入帐中,可突然就不见了。但她在我家出生后,我们爱她如同掌上明珠,平时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怎么可能跟着你过吃山果、饮山泉的生活呢?”那女子自然不同意,袁果然就开导她说:“你能投生人身不容易,若能及早修炼,一定会比我先到达觉悟的彼岸,那时还希望你能带带我这师兄弟呢。”但女子仍不记得前世之事,也不想云游学道。她哥哥觉得他胡说,就想率领家丁殴打袁果然,袁果然却已折身飞快地到了门外,随即不见了。

此后,袁道士便常常来到女子家中,也从不通过守门人通报,一眨眼工夫人已在房中了。女子也已知晓袁道士有神异的法术,但毫无离家学道的意思。无论袁道士说得多么唇焦舌燥,她也不为所动。

这一天早晨,女子起床梳妆的时候,忽然在妆奁旁发现一张花笺,上面写道:

袁道士近日内去山东访一故人,来回得有一段日子。你迷恋红尘,将来所受到的困苦一定会超过当年之苦,恐怕会弄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照此看来,一定要到了困极而通、死处求活的时候,才是你入道之日吗?后会不远,请多保重。

女子读后,心里惶恐,很是闷闷不乐。

再说这女子,姓白,名云仙,她父兄均在吴地做官。白云仙温柔贤惠,一直受到父母的钟爱,兄长的呵护。又过了一年,白云仙十九岁了,头发高高绾起,梳理成成年人的式样,更是美得无与伦比,而且又擅长写字作画、作诗赋词,被称为苏州第一美女。

一日,她兄长从江西回来,说已为妹子与尚家的儿子订下婚约。父母赶紧派人为她盖了新房,又商议派仆人到江西去迎接新女婿上门入赘,这倒并非怕延误了婚期,只是恐怕袁道士知晓又上门来干扰。

几个月之后,仆人带着白家书信到尚家拜见尚太夫人。太夫人伤心地说:“天意无常,自上次白公子走后,没承想一场意外竟要了我儿子的命。距今日已有三个月了,使你家小姐成了望门寡,心里实在不安。我有一个侄儿李郎,很小时父母就去世了,一直由我抚养长大。才貌双全,一点也不比我儿差,若将李郎替代小儿,可否?”仆人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定夺。太夫人又说:“这也完全是为你家小姐着想。不如这样,你们暂且将李郎带去,先藏在船上,到苏州后你们先下船去与主人商量,如主人同意就让他下船成亲;如果不答应就暗暗派人再把李郎送回来。”仆人想了想,说:“临来之前,我们主人已把小姐结婚用的床帐被褥及其他一切物品都置办得妥妥当当、漂漂亮亮,如今却夫妻两离,实在叫人难办。事已至此,也是万不得已,就按太夫人的意见办吧。”

太夫人忙命人传李郎来见,果然是一位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美少年,像卫玠一般才貌,仆人心中暗喜。船到达苏州,仆人便先上岸向主人禀告此事,并出示尚太夫人的书信,信中说得很委婉。白家老夫妻不知李郎形容气度到底怎样,不敢立即答应,便暗中命儿子前去船边察看,儿子回来极口称赞李郎的好处,老夫妇大喜,于是就在当夜派了鼓乐仪仗吹吹打打前去迎接,簇拥着李郎回到家中。阖府上下都很高兴,认为虽然费了点周折,白云仙最终还是嫁了个好丈夫,并非是再嫁之女。结婚之夜,两人恩恩爱爱,用比翼鸟、比目鱼都不足以形容两人的相得之欢。

一个多月后,忽然有一个仆人进入内房传话说,请李郎去赏花饮洒。白云仙听了非常生气,斥责他说:“你疯了吗?谁不知道我丈夫是尚郎,而你竟称呼他为李郎!”仆人笑着回答说:“小人没有疯,实在是小姐糊涂了。姑爷姓李,谁不知道,怎么能说姓尚呢?”白云仙大吃一惊,便逼问真情,李郎知道此刻事情无法再隐瞒下去,于是很婉转地说了其中缘故,最后感叹说:“我真是替人做女婿。可你这么一位佳人,我该把你怎么办啊?”白云仙听后伤心极了,立即痛哭起来,发誓要自杀。父母与兄长闻听急忙赶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恳切地加以劝慰。白云仙埋怨说:“我们家中还算富裕,难道就没有一碗闲饭养活我这薄命女吗?让我做这等羞愧之事。”说罢就奔到妆台前拿起一把剪刀向咽喉刺去,众人手忙脚乱地夺过,但也血溅衣袖,只是喉管还没割断,呼吸起来发出丝丝的声音。李郎跪在她身边,“咚咚咚”地磕着头,又惭愧又痛苦地说:“你这样做,真得叫我无立足之地了。”白云仙抽泣着说道:“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能再做我的丈夫,但又不得不承认你是我丈夫,请你再娶一房小妾吧,而我从此只有独处一室,来了结残生。如果你答应,我就活下去,不然的话,我只有一死了。”李郎连忙“是是是”地应着,所有要求都同意照办。白云仙又伤心地哭着说:“我真后悔当初不听袁公的劝说,以致造成今日的悲剧。”从此以后,白云仙与李郎分房而住,各自鸳鸯独宿,形单影只,回想当初,更增添无限哀怨。

当时袁道人正在山东与一班名流登泰山游览,一抬头,忽然见江南地方一缕愁云直上青天,就顿脚说:“白云仙果然堕入孽障了!但是,念在师兄弟之情,我仍要尽一分力量去挽救她。”于是急忙作别众人,乘车南下,直奔白家,见到白云仙,他安慰说:“你的身子虽然已经受辱,但心不可受辱,千万要保住本性。上天有道,丧失你的肉体,便会成全你的志向。若失了本性,恐怕用整个西江的水,也无法洗清你的名声了。”白云仙又向他拜了拜,流着泪请求他指点帮助。袁道人说:“以前我三番五次地来接引你,好比是让客人回乡,现在来周全挽救你,就像帮助你寻找替身,你看哪一方面容易,哪一方面难呢?”说罢,就一口吐沫朝白云仙脸上吐去,她立即打了个寒噤。袁道士离开不久,白云仙就患了重病,直挺挺躺倒在床上,不吃也不喝。医生来为她治病,她只是用被子蒙着头,坚决不肯服药医治。

正巧白家西边的邻居寇贡生家有个女儿弄玉,年纪与白云仙相同。这一天突然得暴病死了,寇家非常伤心,正要举行大殓,袁道人忽然走来对寇贡生说:“您女儿是可以复活的。”于是就举起衣袖对那女尸拂了拂,寇家女儿竟立即坐了起来,说:“我是白云仙,怎么会在你们家里?”说着起身就直往外走,众人拦也拦不住,只见她脚步轻盈地走出门去,直接来到白家,一直往后房去了。突然就听到轻轻的哭泣声,原来白云仙已死了三天,这时正在送棺材出后门。女子流着眼泪,拉着父母的衣袖伤心地说:“两位大人不要悲伤,我已夺得邻家寇氏女儿的身体,重新得见父母,不久又能侍奉两老了。”那女子把袁道人所为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母,白家人无不惊诧叹息,赶忙派人寻找袁道人,但已不知他到哪儿去了。

寇家的长辈们都来到白家院里,说那女子是自己的女儿弄玉,要带回家去,白家人当然不答应,两家争着认领那女子为自己的女儿。那女子虽是弄玉容貌,却是白云仙魂魄寄身之处,也不肯回寇家,只说愿奉寇家二老为长辈,寇家也不好强求。

第二天,白家赠给李郎很多财物,打发他回江西去,请他不必对再生的弄玉恋恋不舍,就做一个因丧妻而时时怀念着的潘郎吧。

那女子此后就独居一室,很少言语,也很少出门,静默得像尼姑一样。她请人用檀香木刻了一尊袁道人的像,供在房里,早晚礼拜祈祷,虔诚地求他超度自己。过了三年,白云仙的父母相继亡故。女子知道,再依靠兄长生活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就向寇家在宅外求得一处地方,筑了间小草屋,只带了一个赤脚婢女独自生活。她不禁感伤命运多舛,不做林和靖豢养的白鹤,偏偏误入尘世,使自己受到了玷污之辱。虽如此,仍心念袁道士的嘱咐,日日修炼,不失本性。

没承想,人尚未化为沙虫猿鹤,用铅汞炼金丹也刚刚开始,那女子三十三岁时,竟修成正果。一天晚上,那女子房中突然充满异香,户外彩云弥漫。女子便起身焚香沐浴,盘膝而坐,仰望云空,说:“咦,是袁道人来招我了吗?”然后笑了笑,就辞世了。当晚,左右邻居们都看到有几十只白鹤在空中盘旋,像在等待什么,转眼,又见一只巨大的白鹤冲进鹤群,群鹤簇拥着它,一起朝着庐山方向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