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妈妈目光微闪，喉咙仿佛被浆糊黏住，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什么辩驳之词。
秋怡贞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勉强挤出了两滴委屈的泪水：“原妈妈是婉儿对不住您，是我不争气，连个陪房婆子都管不住，害得您老人家在这里受罪吃苦。”
周围看热闹的大小见到一个千金大小姐流泪满面，煞是无奈，又见龚妈妈依旧盛气凌人，颇有不把她这个嫡出主子放在眼里的地步。
心中难免会对这位孤苦的小姐心生怜悯，同时又感叹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这位龚妈妈可是二夫人的陪房，虽然不在二夫人身边伺候着，可也等于是二夫人的脸面。若是得罪了这位龚妈妈，就等于打了二夫人的脸。
就算二夫人再宽厚仁慈，也是断然咽不下这口怨气的。
“大小姐不必自责，老婆子我不过是一具腐朽烂肉，这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了，还能以自己微薄的力量为于府尽忠办事，也不枉老爷、大夫人对奴婢的一片恩德，当初若不是老爷夫人出手相助，我这条贱命早就没了。”原妈妈眯着浑浊的眼，试图将这位大夫人的女儿好好地看看清楚，奈何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模糊轮廓。
“这里是厨房，大小姐身子金贵的很，还是不要在这个地方多待，更不要靠近这个满身是病的原婆子，免得被她身上的污浊之气传染，若是伤到了小姐金贵的身子，可不是老奴以及这个原婆子能够担当得起的。”
龚妈妈眸光阴冷，好言提醒。
纤细玉指缓缓拭去眼角的泪痕，嘴角含笑，却显得格外的阴森：“天人都有五衰，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凡人呢，我们每个人都会老，就连二娘和龚妈妈也会老去，若是您在老去的时候，孤苦无依还得干着此等粗重的活，您心里又是个什么滋味。况且我于府家大业大，府中年轻的仆人婢女更是有上百人，可却要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家如此委屈，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坏了爹爹的名声。”
龚妈妈浑身一凛，她不过是个奴婢，若是这件事情闹到老爷那里，恐怕二夫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放弃她这枚棋子。
她赶紧跪下，面露惊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看原婆子还有几分力气，又想要给于府效力，所以这才给她安排了这个劈柴的活。”
“原来这活是你安排的呀！看来是我错怪二娘了，幸好我没有去找二娘对峙，否则岂不是要让我们母女心生龃龉，破坏我们母女的情感。”
这话虽然是看着碧云说的，却让龚妈妈冷汗淋漓，连连磕头请罪。
沉闷的磕头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秋怡贞挺直腰杆，过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一脸迷茫无措的看着满头是血的龚氏。
“龚妈妈，您这是干什么？婉儿可没有苛责你半分，只是想让原妈妈安享晚年，您这可是有误会婉儿的意思了。”秋怡贞赶紧将她搀扶起来，又假装身体无力，手一松，便将还没站稳的龚妈妈又摔到了地上。
龚妈妈很不巧的磕在了斧头柄上，脆生生的磕断了胸前的肋骨。
“你们几个还楞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位妈妈搀扶起来。”碧云将秋怡贞拉到了身后，一脸威严的指挥着四周的媳妇婆子。
她们一拥而上，七上八下的把龚妈妈搀扶起来，这又是加重了龚妈妈的伤势。
“原妈妈，您不用担心害怕，这龚妈妈以后可是欺负不找您了。”秋怡贞走到原氏身边，挤眉弄眼，娇憨莞尔。
原氏心中却没有半点欣喜，继续将面前的柴火码的整整齐齐：“龚妈妈伤了，还有李妈妈、孙妈妈，只要刘氏一天是府中的二夫人，老奴都要过着被欺辱的日子，这便是奴婢的命，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难道您就不想出府，过着含饴弄孙的快活日子吗？”在她的记忆中，这原氏可是有一个儿子的，现在正在外头帮着父亲管理庄子。
“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这姜庄又远在几百里之外，这颠簸之下，恐怕是撑不到和儿子团聚的日子了，还不如在这里过完剩下的日子。”原氏心中感叹，这大小姐虽然淳善，却不懂这府中的勾心斗角。
自从大夫人离世之后，二夫人就对他们这些大房陪房甚是苛刻，更是将他们的子女赶到了偏僻穷苦的庄子里，让他们去解决一些难事，一旦有了错处，便可以拿他们的罪。
当年刘妈妈全家惨死她可还看在眼里，成了她心中一根再也拔不去的毒刺，为了自己的儿女孙子，她绝对不会步入刘妈妈全家的后尘。
“既然原妈妈您执意如此，婉儿也不勉强您了，但是婉儿这里有一事需要您的帮助，您也知道婉儿从小就是乳母照顾的，可自从娘亲离世之后，乳母全家就不知所踪。婉儿又要嫁人了，身边也需要些知晓婉儿脾性的人照顾着，所以想找到崔乳母当陪房，不知您可知他们全家的下落。”
有了乳母这一张牌，在加上于老爷对于大夫人的思念，她一定能够削减二夫人在府中的势力。
原氏慈和一笑：“崔妈妈离开前交给我一封信，信上言明，日后若是小姐想起她的话，可以到城西的牛家庄找她，小姐从小喜欢吃糖葫芦，去的时候拿一根糖葫芦，她就能认出小姐来。”
“多谢原妈妈，您放心，等我找到了乳娘，一定会让你安享晚年的。”秋怡贞起身，郑重一拜。
她走了几步，随后回头，看着那佝偻的身躯，以及她不停摆弄的柴火堆，瞬间鼻尖一酸。
“小姐心性善良，可您身边却无人能依傍，难不成找到了乳娘便可以帮助原妈妈了吗？”
碧云皱眉，很是不解，她非常不想小姐因为一时善意而身陷困局。
这大宅院里的明争暗斗实在是太多，那些肮脏残忍的手段她也是见识过不少，着实在心中为这位淳真善良的新主人捏了一把汗。
秋怡贞拍着她的手背温婉轻笑：“你就放心吧，只要乳母和她的儿子回来了，我就可以缓和与父亲的关系，这府中看似是二娘做主，但最终的主人还是我的父亲，只要我父亲一句话，我的二娘就不敢怠慢我，不敢欺辱娘亲留下的那些老人。”
碧云眼底迅速划过一丝欣慰，容夫人眼光尖锐，她认定的人，也一定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那小姐是想漏夜去找那位崔乳母，还是明日再去？”
“天色已晚，就算父亲不在意我这个嫡女，可我也要为我的名声，以及将军府的名声考虑，还是等天亮之后，光明正大的出去。”秋怡贞摸了把自己扁下去的肚子，从厨房飘过来的诱人香味让她直咽口水。
碧云见她如此窘状，低头一笑：“看来小姐的五脏庙是饿了，不如就让奴婢大展拳脚，给您做一顿好吃的。”
“你会做菜？”秋怡贞眼前一亮，粉舌伸出，不断的舔舐着嘴唇。
看她这般毫不做作的馋样，碧云诚恳点头：“奴婢的手艺虽然不是天下第一，可以前容夫人对奴婢的手艺也是赞赏有加，尤其是松子桂鱼，可是奴婢的拿手好菜。”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虽然身为嫡出，可分配到我这里的食材却都是二娘那边不要的。”秋怡贞虽然很想一饱口腹之欲，可也有数不尽的无奈。
“你就放心吧，有奴婢在，不会让你这个大小姐饿着肚子的。”碧云年纪稍大，见她这般可爱，忍不住伸手抚摸她柔软的发髻。
秋怡贞拉起了她的胳膊，兴冲冲和她重回厨房里。
那些还在厨房忙碌的媳妇婆子见她又折了回来，以为她又要整治谁，顿时心中坦荡不安。尤其是李氏和孙氏，她们虽然也是二夫人的陪嫁，可却因长相清秀，早早被二夫人许配给了府中的两个仆人，她们也因此被谴到厨房这里做事。
这位大小姐并非传说中那么无能软弱，一出手就让龚妈妈折了三条肋骨，恐怕没有半年时间，龚妈妈是下不了床的了。
“你们不用管我，自顾自的忙活计，我就是饿了想让我身边的丫鬟煮点吃的，你们只要告诉我这个丫鬟，食材和佐料放在什么地方就可以了。”
秋怡贞笑语盈盈，并没有什么嫡出小姐的架子，这也让大小奴仆松了一口气，继续忙碌手中的活计。
李氏和孙氏互相对望一眼，献殷勤的走上前去，将材料摆放的位置如数告知。
秋怡贞谦和道谢之后，就站在原地看碧云做菜，偶尔也会添个柴，拉个风箱。
主仆二人忙的不亦热乎，一旁的李氏、孙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秋怡贞伸长耳朵，将她们的对话如数收入耳中，嘴角更是扬起一片诡笑，看来这二夫人做人真的不咋地，对于自己的陪房都如此苛刻。
瞧这两位婆子，虽然年过四十，可依旧风韵不减，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大美人。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遭到二夫人嫉妒，将这两个陪嫁丫头随便的许给了府中的二等仆人，并且将有姿容的她们安排到厨房这样一个油腻重的地方做工。
她们生来为奴，主子要她们做什么，她们就必须做什么，哪怕主子气不顺把她们弄死了，身为家生子的她们也该认命。
可她们就是不服气，为什么二夫人要把她们做通房的权利都剥夺，就是因为她们长得美貌，会碍着二夫人的荣宠，就把她们许配给两个短命鬼。
秋怡贞拨弄了下手中的火钳子，灶台内的火光噼啪闪动，照映着她眼底的冷笑。
二夫人处处陷害她，不过是因为太闲了，既然那么闲，就给她找些事情做做，也好让她动动脑子，这脑子长期不动的话，可是会锈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