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值得咀嚼的情。
寂寞的我在一个寂寞的日子收到了来自本省某市的一封信。信的主人是个姑娘,她说她在某刊物上读到了我的一篇小说,觉得我是个非常善解人意非常有爱心的人,她说她想帮她表姐找一个笔友,因为她表姐为婚姻所累,过得太苦了。
我有些被打动了,一个刚二十岁的姑娘能有这样的胸怀,的确难得,何况她一个人在那座城市漂泊,虽则开了个照相馆,但生活非常困顿,有时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我有什么理由不给她回信呢?我几乎是一气呵成地用饱含感情的语言给她回了信,表示了对她的赞赏,并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并由此开始了我们长达一年多的通信。
很快,她又回信了,对我的热情和不吝赐教表示感谢,并表示愿和我成为朋友(到底是何种意义上的朋友,让我琢磨了好久),寂寞的我又何尝不需要一个这样的朋友呢,她的见解不俗,文采不错,又有天生的一副悲天悯人的情怀。只是她用抱歉的口气跟我说,她的表姐似乎并不习惯和我这个陌生人通信。
断断续续的来信中,我了解到她的不幸身世,她的父亲是一家国企职员,前几年和她母亲离了婚,她母亲一个人在农村还守在她原来的家里,希望她父亲能回心转意,而她的爷奶和她的母亲又因为诸如土地和房屋这样的财产纠纷闹得不可开交,她的弟弟忍受不了这样的环境离家出走。这样的现代陈世美的故事我见得多了。一个已完全沉迷于金迷纸醉的生活和城市里光鲜亮丽的女人的男人,是不可能回心转意的。因此她母亲的等待只能是毫无意义的煎熬。她也是忍受不了母亲整日的哭诉而出来的,可现在的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有时一天的赚头还不够房租。可她并不悲观,她坚信只要好好干,总会好起来的。我自愧财力有限,也帮不了她多大忙,只能用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安慰她亦聊以自慰。
通信越来越多,但我们已不满足于这样的缓慢单调的交流方式。我们选择了网络这个现代化的交流工具。在QQ上,我们尽情地交谈着,我钟情于文学和古典诗词,她则擅长新诗和现代散文。想不到高中还未读完的她还有这么高的文学素养,看来一个人的素质不全由学历来决定。不仅如此,我发现她反应特别敏捷,有时一句话我刚打出半句,她即心领神会。而她的打字速度很快,往往她刚才发的信息我还没理解过来,桌面上的小企鹅又开始闪动,让我这个素来以脑子好使而著称的人穷于应付。而她的来自文学和人生方面的疑问,我也是对答如流。我们真的很醉心于这种交流,真的,从大学毕业后,还没有一个女孩能和我融合到这种默契的程度(我指的是心灵),我甚至在心里默想和她一起生活会是何等幸福。可我已是有妇之夫,只是我从未投露过这一点,我害怕也坚信如果她知道这些,我们这种朋友关系恐怕难以维持。是的,在世俗的观念里,一个有妇之夫和一个妙龄少女那怕是最正常的交谈也是不正常的,更何况,我们的交谈已经有些暧昧的味道。有一次,她问我电话,手机号和电话号是不能说给她的,否则她一时兴起,电话打到家里让妻听见还不闹得翻天,更重要的是,我怕我们的关系……我只能告诉我的传呼机号码,这样主动权掌握在我手里,接到传呼,回与不回,在什么地方回,都可灵活掌握。她也怪,上班时候,她从不找,偏偏一回到家里,传呼机就响起来了,一看,是她的留言:我想你,想听你的声音。落款是蝶梦(她的笔名)我正吃饭呢,妻随口问:谁呀,怎么不回话。我说可能是同事找我打牌,不回也罢。心急火燎般地吃完饭,抬脚就要出门,妻则一脸的狐疑:怎么了这人?有点不正常!
到外边好不容易找个公用电话,等打过去已是十分钟之后,没想到她还在那儿等,一股暖暖的感觉涌上心头。
"喂,是清泉吗?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是纯正的普通话,她略显沙哑疲惫的嗓音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悦。
"不用说,你肯定是小慧了,怎么,找我有事吗?"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
"你是不是不愿意我给你打电话呀,哦,对不起,不知怎么回事,今晚上,一个人闲着没事,心情突然坏起来了,就想给你打电话……其实,也没什么事……"她有些伤感。
我一时想不起什么词来,"也许你应该出去走走,一个人呆在家里会闷出毛病的。你也可以找朋友倾诉一下……"这句话岂不是把我排除在她的朋友圈子之外了吗,平日一向沉稳的我怎么老说错话。我直想打自己嘴巴。"当然了,我也是你的朋友嘛!你说吧,我听着呢!"
她什么也不说,电话那头只有低低的啜泣。是我的话让她伤心,还是她遇到了什么难事。
"你说呀,有什么你跟我说,我会为你分担一切!"
她似乎被这句话感动了,停止了哭泣,"算了,我本来只想听你的声音,现在,我已经达到了目的。我想,我们还是在网上聊吧,有些话还是在网上聊方便。"
那夜,我在外边的网吧整整上了一夜的网。她给我讲述了她的爱情(如果单方面的爱也算数的话)。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当兵的,那小伙子对她不错,几乎天天跟她通电话(不是上网和寄信),她说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对那男孩是什么感觉,反正觉得他们的关系既然通过双方家长,自己应该是她的人,于是心理上把他做为自己的倚靠。前段她跟母亲生气,一气之下,还曾跑到部队去找他,在那儿住了十几天。她甚至告诉我,由于他对她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使她一度对他死心踏地,她已经和他有了那种关系。听到这儿,不知为什么,我心里酸酸的,在感动于她的坦诚的同时,对她有了一些恶感。她说她从部队回来后,他们还保持着联系,可她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不像以前那么热情了。她问我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和女人有那了那层关系后就觉得不新鲜了厌烦了。我告诉她并非所有的男人都那样,其实那样的男人本来就不值得爱。可她说她也知道这个道理,就是放不下,老觉得有了那层关系,就应该跟他过一辈子。我则大批她的这种封建思想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这一套要不再去跟他彻底谈一次看他什么态度再做定夺。她说一切顺其自然她相信缘分该是她的门槛也挡不住有些东西不能强求的。
有一次在信中,她问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说算是知音吧。她说应该算是朋友,不过是介于普通朋友和爱人之间的第三种关系,我问为什么,她说有些问题不需要答案时间会告诉我这一切的。在这封信里,她给我寄来了一张照片——一张非常小但确却精致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异常清秀,尤其是那瀑布一般的长发和迷人的笑靥,我回信告诉她这是我迄今为止所见到的照片中最漂亮的一张。她说别忘了她可是搞摄影的说不定这一切都是经过人工雕琢出来的。这话倒不假,其貌不扬的我,不是被摄影师美化成了个高大帅气的美男子吗,那张婚纱摄影我费了好大劲就看不出哪像我?现在人真是无所不能。她告诫我一定要把她往丑的地方想到时候见面的时候才不会失望。我使出浑身力气企图让她相信我图的并不是她的相貌心灵美才是最长久的最令人心动的。半年多的鱼雁传书使我们已经有些见面的渴望了,可我们牢牢固守着那份可怜的自尊和最后的心理防线,谁也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她只是在信中给我描绘出这样一幅场景:春意盎然,郊外的野地里,蝴蝶在花丛中飞舞,两个年轻人(当然是一男一女)在追逐嬉戏,这让我想起了一句唐诗: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她说脑子里老是出现这样的一幕,怎么也挥不去。还说那女孩像她自己,也不知男孩会是谁。我非榆木疙瘩,岂能不理解她的弦外之音。思考再三,想不出应该怎么回答她,也许用诗歌更合适吧,我写了一首诗寄给她:
心语
网络的岔道不知何去何从你的出现我有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感觉心中的喜悦无法言说恨不得把所有的心语做成一锅杂烩汤在一分钟内都奉献给你又怕你吞咽不及一张白纸整夜发呆尽所有的想像画不出你的面容在我的心壁画满皱褶见面的欲望毒蛇一般噬咬着年轻的心在见与不见的硬币的游戏中已经受了千年熬煎甚至打好了行囊想好了见面的语言不见使尽平生力气压住心海波澜是的再美好的故事也会被现实击穿再保守的梦也会留下一丝遗憾。
在电话中她说这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给她写诗,不长的诗,她整整读了一个晚上,边读边哭,她说能经常得到我的诗,将是她最大的幸福。她说她是个容易感动但也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对我来说,写点这类东西不是什么难事,如果一首诗也能给人带来这么多快乐,我又有什么可吝惜的呢。于是,在那段时间里,我久违的诗思如泉涌一般,几乎每隔一天都寄诗给她。其中有几首还被两家杂质社刊载。是的,至少在潜意识里我是把她当做我的梦中情人,否则,我不可能有那种激情。不是有人说过嘛,女人是诗的源泉。
经过长时间的煎熬之后,她终于有些疲惫了。她说她现在特能理解我那首诗中的话,在后来的几封信中,她在信纸上写的只是李煜的那首词: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路遥归梦难成,雁来音信无凭,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我说相见争如不见,我说相见不如怀念,我说相见时难别亦难她说剪不断理还乱,她说只是当时已惘然她说东风无力百花残。
这种跨越时空的思念让她日渐憔悴,她说她快崩溃了,她说她要来看我,只是想见我一面,哪怕只是一面。我还能说什么呢。能把自己已有妻的事实说出来吗,我还没有这个勇气。
那个夜晚,我静静地站在出站口,用目光迎接她的到来。
她一袭黄裙,背着旅行包,一脸灿烂的笑。她长发如瀑,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我,好像以胜利者的姿态在跟我说:瞧,我还是来了。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出色。足有一米七零的身高和脱俗的美丽让我有点回不过神来。只是傻傻地盯着她,足足有两分钟,真的。
"怎么,清泉先生,我跟照片上是不是不太一样?让你失望了吧?"她调侃着。
"也许说这句话的应该是我。"我伸出了手,"我也没骗你吧,后悔来这见我吧?"
夜已深,我送她到宾馆。米黄色的典雅的窗帘,温馨的灯光,软软的床垫。这一切简直构成了制造浪漫故事的绝佳氛围。坐在床上,四目相对,竟想不出什么话该说。看着她成熟丰满的身体,忽然有点冲动,那种原始的欲望像蛇一样在体内乱窜。我想起了我的身份并且我也知道现在不到浪漫的时间——我必须得离开。
"小慧,太晚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出去玩,好吗?"
她笑了,是电话中我熟悉的那种笑声,是一种解除防范心理后狡黠的笑。
第二天一大早,我对妻说单位有急事得出去。妻随便地问了一句,"你们单位也真是的,星期天也不让好好过,昼伏夜出的跟鬼一样!"我不敢看她的脸,匆匆出门,我分明感到我的脸有些烫。虽然到此为止,我还没背着妻干什么越轨的事,可我和小慧的交往能拿到桌面上吗。平生第一次,我有了一种负罪感——那种感觉甚至让我觉得脚步都有些沉重。
那天我们的日程排得很满,先去了几十公里外的水库,那里颇有点大海的味道,一望无际,帆影点点,波浪一排一排地扑过来。小慧脱去鞋子,她的一双脚白玉一般,跳在水里,两手高举,嘴里吟着: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缨。浩淼的水库让我们暂时忘却了尘世的烦恼。下午,好玩的她又催着我到临近的山上玩。如果说水库仅仅让她感觉博大的话,那山——-即便是这么一座在地图上根本找不着的无名小山,也让她兴奋不已,从小生活在镜子一般的平原上的她可是从来没爬过山。也许正是这份过度的兴奋让她有点得意忘形,而得意忘形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不顾我的劝阻,在疯狂的攀登中过早耗尽了体力,在一段迂回的下坡处,她崴了脚。她一屁股蹲在地上,捂着脚,一脸的羞愧,仿佛犯下了多大罪过。
"哎,我也太疯了,让你见笑了。"
我不但不觉得她可笑,甚至很欣赏她的这种野性和率真,毕竟在这个埋没激情的时代里,小慧这种人已很少见了。明知她不会就此罢休,我还是试探着问:你要是受不了的话,我看咱还是下去得了。她一脸的不屑:不到山顶非好女,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要扶她,她坚持不让我扶,没办法,我只好牵着她的手,步履蹒跚地前进。有一次,她可能是腿软的缘故,差点一脚踩空,我抢先扑上去,她一下扑在我身上(我到现在也不清楚这是不是她故意设的陷阱,毕竟女孩是羞涩的啊而同样羞涩的我在此之前也仅仅是拉一下她的手而已)我俩正好抱在一起,她"啊"的一声,脸倏的一红,但并没有挣脱的意思。我也抱紧了她,我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时间仿佛凝滞了,她好像睡着了,嘴里轻轻地嘟哝着着什么,不知是因为脚痛还是因为别的。在那一刻,我心清如水,没有半点渣滓,我所想的是,只要这个可爱的女孩高兴,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令我惊奇的是,一直心存杂念的我突然间变得如此高尚,人真是个复杂的动物啊。
我此刻唯一的愿望就是让这一刻永远凝固,这是个多么美好的瞬间啊。不过美好正是因其短暂。她终于"醒"了。斑驳的叶子筛子一般,把筛掉的夕阳洒在我们脸上,身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们似乎一下子阅尽沧桑,对人生的理解一下子深刻了许多。她慵懒地倚在我肩上,谈起我们这偶然的相识,谈起这一年多的交往,谈起伤感的记忆,谈起绵绵的思念……
华灯初上,在这个小县城的一家不起眼的餐馆里(此地虽小,但像样的饭店还有的是,可我实在怕撞上熟人),我们的晚宴正在进行。我们都不是爱讲排场的人,形式对于我们来说不太重要。昏黄的灯光下,几个小菜,举杯,再举杯。她幽雅的举止,纤细的手指,红红的脸庞都如这今夕的酒——令人心醉,是的,今夕的畅饮,只为把明朝的离愁忘却。
醉眼迷离,我们投宿一家旅馆。酒醉人不醉,本来我是要各开一个房间的,但看旅馆老板那暧昧的神色(当然还有她幽怨的目光),我索性心一横:心底无私天地宽。昔者柳下惠尚能坐怀不乱,我何惧之有。
该说的话都说了,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各想各的心事。时间过得真快,我预感(也许是我也正期待着什么)到有什么事要发生。黑暗中,她走向我,我一惊,"谁,你要干什么?"
"是我,我一个人睡好怕。"她往我身上蹭来,呼吸很急促。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别,别!你别这样,我得对你负责。"我语无伦次但我又根本不想拒绝。
"我真的好怕!我要你!"她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我再也无法忍耐,火山一样爆发开来,我把她压在身下,用滚烫的唇使劲盖住她的……
这一夜,我们吻得很疯狂,也很久长,反反复复,停停歇歇,时而如疾风骤雨,时而如惊涛骇浪。但仅此而已,我们都无意于有进一步的行为。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完美的诠释方式。这与高尚和卑劣无关。
现在阿慧有了男朋友,我们仍然保持着通信,她说:你教会了我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我的家庭依然和美。我说:是真正的爱让我明白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