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无处释放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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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开灯!”

“是。”

“我要喝茶。”

“你先闭眼,我裸体。”

“我不闭。”

“唉呀邵美,这不是十六世纪。”

“大胆,今天谁是老爷?”邵美的笑容有点小小的骄傲,让我看了羡慕。

“奴才不敢。”我翻身起床,弯腰驼背去窗子边拾茶杯。

人面前赤裸,灵魂浮得很浅。简直浪荡在茶杯边缘,随时有可能给邵美一口吞下。

“给我念书听,长夜漫漫,睡什么睡?”邵美拿眼挑着我。

我奴颜媚骨地翻开枕头边的书念给她听:

“‘我们在研究的是一个辉煌的时代,公认为意大利最了不起的创造,包括十五世纪的最后二十五年和十六世纪最初的三四十年。在这个小小的范围之内,像雨后春笋般出现一批成就卓越的艺术家: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乔乔纳、铁相——这个范围界限分明,往后退一步,艺术尚未成熟;向前进一步,艺术已经败坏——’”

“不听不听。绘画的作用在于对现实的肯定。你打击我?”邵美白头宫女般感喟,“铁相,我的老师最佩服。有个叫,叫提香的,对,提香。我临摹过《忏悔的玛格达林》,参加市书画展,老师二话不说给压了。后来他书面告诉我,提香是歌颂性爱的,我气啊——不说了。我要听周邦彦的词。”

“夜半三更,哪去找周邦彦的词?”我本想夸夸她画了三分之一的圣母,见她颦眉,只好懒得说。

“那韦庄的也将就。‘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分明什么?”邵美像一尊神。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昨夜夜半,昨夜夜半——”我默念再三,始终记不起这首哀艳的《女冠子》。

“这样吧,我给你背诵《凤凰台上忆吹萧》。”我小心谨慎地讨好。

“嗯,名儿倒顺心。试试看。”邵美没为难我。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

“如此唉声叹气之作,难登大雅之堂,我要听《中国民间风情》。”恭维双卿这首词的话还来不及说,被邵美一棒子打死。

“夜深了。”我望着她。

“大胆!有你讨价还价的地方吗?”邵美抬起小手,昂首挺胸,像个温柔的女皇。

“哦,奴才错了,奴才错了。傩戏,源于……”

这叫情调吗?我苦笑。可是,为什么不挑灯夜读《瓦尔登湖》,要自讨苦吃地演着连篇废话?青春是我自己的,用它做什么,却不见得是我说了算。难道说我真有被奴役的天性?这样寻思,口中颠三倒四念着。我差不多听到鸡叫了。

明天,一沓纸那么厚的明天站在窗前。我从没对明天这样渴望过。

怪就怪在上海来的朋友,在我的独院里吃完豆腐火锅,端着我泡的英德红茶,他热烈地表扬我。

韩雪则不以为然。她说我结婚前肯定会处处体贴,洗小白菜拣折儿根,以后妻子轮班,一轮就是一辈子。为了表现我对女性的尊重和对自由的热爱,也想温习一下旧式夫妻所过的日子,我民主了又民主,宽容了又宽容——丧心病狂让邵美过过老爷瘾,才一天,我后悔不迭。

从小酒店到我的独院,中间是一个荒废的巷子。

每天傍晚,总有几个年轻的学生在那儿谈天说地。没有买到蜡烛,我两手空空穿过巷子时,看见有人相拥着在咝咝咝响的风中哭泣。心里很不是滋味。无端觉得,没有电,文明多少显得有些古怪。

邵美去学校还没回来,独院房子里死水般无声无息。我坐在写字桌边,一闪一闪玩打火机。在这闪烁的光亮里,我又一次看见故乡,那座风咝咝咝响的城,那座我曾经愿意拥着我的初恋,悄悄度过一生的城。

竟然发现电脑可怜兮兮地卧在那里。好久都没有上网了,我都不明白自己,曾经似乎没有网络就没有了生活的我,竟然这段日子一点上网的欲望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就自然而然地想起即将要被我遗忘了的少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