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你不在的西安还下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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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你不在的西安还下着雨

七十三

陈俊来报喜,他要与徐娟结婚了。我恭喜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猪也有好消息,他说已经做通了阿丹的思想,他们决定冲破父母的束缚,不顾一切地在一起。他已经想好了,这次带着阿丹去偏远的山区教书,一来支持贫困地区的教育,二来是想和阿丹认真的过一段时间夫妻生活,为将来的婚姻打好基础。猪在短信中说:“假如不幸在山区下了猪崽,一定要认你做猪崽的干爹,认苗圃做猪崽的干娘。”我笑了。

快毕业了,王译还没男朋友,对此,肖魂常说:“缘分的事情谁也强求不得,该来的自然会来,不该来的就算跳河她也不来。”我赞同肖魂的话,并一再鼓励王译一定要主动出击。

快中午的时候,那顺乌日图来红砖房向我道别。他说等到发毕业证书的时候再来。

临走的时候告诉我:“本来向沾沾省长儿子的光,没想到去西工大找到他,他竟然翻脸了,说你生日那天不给他面子,他和苗圃也分手了,帮谁也不帮我。后来你猜怎么着?他同班的同学拉我出去对我说,那个张明根本不是什么省长的儿子,他老爸曾给副省长开过车,后来因为车祸出了事,丢了饭碗,那小子整天就在女生面前编造他的身世,搞得没人敢相信他的话了,他那天抽得软中华也是假的,是从街摊儿上花十块钱买来的!”

听完那顺乌日图的话,我大吃一惊。

都走了,班里没几个人像我一样还这么清闲。我琢磨定要去媒体实习,于是去一家报社咨询关于实习生的事情,有个戴眼镜的老男人眨巴着眼睛说:“这事不好办哩,每年来实习的人多得像蚂蚁,你去找别家报社吧。”悻悻地离开那家大报社,竟然遇到了多日不见的小憨。我以为救星来了,这家伙曾在我面前夸下海口:“咱在西安这巴掌大的地方,不说能呼风唤雨吧,但黑道白道咱通吃,没有闹不成的事,有啥就念喘,没一点麻达。”当时我就傻傻地想,这家伙在咸阳跺跺脚,兴许在西安都能听到动静啊。

可是事情往往都不能按我想象的那样发展,令我哭笑不得。

小憨沮丧着脸说:“没向,现在闹啥事都要关系哩,没关系你闹个锤子哩!我现在倒霉扎了,去年有几个哈怂在我酒店里头吸毒,连我的酒点也被查了。倒腾到现在,钱花了不少,一个子儿的用都没有,没一个能帮我的。现在我是下山的老虎不如个狗,你还是另想办法吧。”

“下山的老虎不如狗?”我反驳道,“那叫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吧。”

“管他哩,都一样,都一样。”小憨说着,关上车窗开车走了。

没办法,只好去找别的报社。还好,终于有一家报社答应让我实习,这回接待我的是一位年轻姑娘,她不笑的时候很好看,一笑就让人起鸡皮疙瘩了,因为她张嘴的时候,就能看到她嘴里的固定矫治器。

姑娘笑着说:“不错嘛,还出过书,发表过这么多文章,来我们报社实习不是委屈你吗?我的目光躲闪着缠在她牙齿上的钢丝,尽量端正坐姿,对我来说,这和面试差不多。

“我想先从基础做起,还是想多学点东西啊。”我这样说,是想博得她的好感。没想到她竟然说:“我们报社可不是免费培训机构,你来了就要好好写稿子。虽然实习没工资,但我们有稿费,只要你好好写,一个月的稿费养活你没问题。”我欣然答应。

身上没钱了。我不可能向苗圃张口,更不可能向其他同学张口。这时候才感觉到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如果收下袁娜给我的银行卡,今天能有这么难吗?

厚着脸皮给老爸打电话,老爸说:“你妈住院了,花了几万块,家里实在拿出钱了。你的今年的学费,还有你妹妹的学费都是我东倒西借弄来的,你都这么大了,自己去想办法吧。”

我大哭,问老爸:“老妈她怎么住院了啊,严重不严重?”

老爸叹息说:“不是很严重,你安心读书吧,家里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老爸,明年暑假就毕业了,等我找到工作,一定给给家里寄钱。”我说得信誓旦旦。

“你好好读书吧。能找到工作是好事,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我们不要你的钱,只要你不问家里要钱,这就是对我和你妈最大的孝顺了。”老爸在电话那头沮丧地说。

我无言,老爸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没办法,只好给猪打电话,逼他还钱。猪还算讲义气,二话不说,就给我还来千把块钱。他是来还债的,我反而对他说了不少感激的话。

第二天开始,我就去报社实习。先是跟着几个老记者东奔西跑,不是提包,就是拎东西,更多的时候要为女编辑打饭,还要替男编辑买烟。实习的日子真苦啊,不是楼上楼下的跑腿,就是白天黑夜的写稿,并且稿子见报的时候,每次都是他们的名字挂在前边,而我的名字像条可怜的流浪狗一样跟在后面。

想起还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想起我那苦了一辈子的父亲,我咬紧牙关挺着。阿若和虎子果然守信,没问我要房租了。为了节省每一分钱,我每天就吃一顿饭,一块钱买四个馒头,用开水泡着吃。为了不让滑进胃里的馒头快速消化,我一般都是掰成小块,放进嘴里,尽量不嚼碎它们,然后用水冲下去。晚上的一顿饭更可怜,跑楼下的面馆要一碗面汤,干脆就落个水饱。为此我还编了一个不伤我自尊的谎言:“吃得急,噎住了。”后来面馆的老板娘看不顺眼了,边打面汤边唠叨:“你怎么天天被噎住啊?这面汤也不是天上下的,费电费水的。”听到这句话,我满脸通红,心跳加快,几乎是飞也似地奔向红砖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边喝着面汤,一边大哭。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面馆打过面汤。有一回偶尔碰到买菜回来的老板娘,她斜着眼干笑着问我:“咋了?最近不见你下来,不噎了?”我躲闪着她嘲笑的目光,陪着笑脸,然后又是飞也似的奔向报社。

三个月的实习生涯终于结束了,报社给我的实习鉴定上写了诸如此类的评语:“该学生在我报实习期间,踏实肯干,加班加点,任劳任怨……”我看不下去了,如果让我自己写评语,我想我肯定会在“任劳任怨”四个前面再加四个字:“当牛作马”。没有什么值得让我高兴的事情,只是手中一大叠报纸让我如释重负,因为这是我采写的新闻报道,还有述评之类的,加起来共有六百多篇,十多万字啊。还有鉴定表上加盖的那枚红色印章,让我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报社要结算稿费了,我心里一阵狂喜。我想,我的心血终于得到了回报。可是,想得越美好,结果就越糟。拿到手中的稿费加起来不足六百元。纲丝牙姑娘拿着单子叫我签字,我迟迟不签,想想我辛苦辛苦几个月,却只得到这点稿酬,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我盯着钢丝牙激动地说:“怎么才这点稿费?是不是算错了?”

钢丝牙不耐烦地说:“不要挑三嫌四啦,像你这样的实习生多得很呢,他们走的时候没拿到一分钱的稿费,因为他们什么都会写。你是最优秀的实习生,发了不少稿子,报社这是按规定给你发的稿酬,你还挑什么?毛病!”

“按照报社千字60元的标准,一万字600,十万字就是6000,我都算过了,我发了十四万字的稿子,算下来应该是8400元。”我摊开报纸说。

“哟,算得还挺仔细嘛,你别忘了,你的稿子里有不少错别字,报社有严格规定的,错一罚十,好多责任都是我们给你担了,能给你600块已经是照顾你了。”钢丝牙冷笑道。

“错别字?校对是干吗的啊?好,就算有错别字,也不能扣这么多吧?再说了,我写的稿其中有六篇都被记协和报协评上了奖,据说省新闻出版局的奖金都发了不少,全被编辑们分了,这些我都不说了,8400元打个对折,也有4200元呢。”

钢丝牙开始不高兴了,面目狰狞地说:“你去找我们领导吧,我不和你说,你爱签不签!”

无奈,我只好去找报社常务副总编,结果被总编室的一位副主任挡住了,问我:“啥事?”我如实相告,我说:“我不要那么多,就算打个对折总可以吧?”

副主任更可恶,梗着脖子瞪着眼,朝我连连摆手说:“去,去!你在哪个部门实习呢?去找部门领导去,别在这里吵,总编咋能是你想见就见的?”

绝望之下,我只好去找新闻部主任。新闻部主任平时就不爱说话,剃着个平头,后脑勺一点都不平整,有点像月球表面布满的陨石坑,疙里疙瘩的。我敲门时,钢丝牙正好从里面出来,差点撞了个满怀。钢丝牙绷着脸说:“进去吧,主任等你呢。”我拿着单子进去,恭恭敬敬地将单子递上前去。

“这我不看,我都清楚了,你说,有啥事?”我心想,既然你都清楚,干吗还要问我有什么事呢?看来主任早有准备。没办法,我只好重复了一遍我对总编室副主任说的那番话。

“报社有报社的规定哩,实习生都像你这样,这报社还像个样吗?你要就要,不要拉倒!要不就你把实习鉴定留下来,你走吧,爱上哪反映去哪反映去!听说你还想去找总编,你这娃咋这犟呢,去吧,我还忙哩,没功夫和你闲谝!”主任说完,不耐烦地拿起报纸挡住脸。

我心想,这里可是报社啊,我在报社向你们反映都不行,我还能向谁反映呢?

我咬咬牙走出主任室,在钢丝牙那里签了字,委屈的泪水汹涌而下,钢丝牙眼镜里透出一种说不清楚的目光,总之感觉她好象是捡了便宜,打了胜仗似的,洋洋得意。

当我拿到那600元时,我的心都快碎了。我发誓,这辈子永远也不进媒体了,难道这就是口口声声要有社会责任感,并且要为民主持公道,要为民请命的媒体吗?

三个月下来,我骨瘦如柴,因为长期敲键盘,双手酸痛,一对熊猫眼也深陷了下去。

太阳将古城晒得黑不溜球的,像刚刚出土的几千年前的古董。

在那个晚秋的暮蔼

我无意迷失于你的锚地

迷失于一个关于风的故事

从此,我成了一株孤独的树

独立夜空

听月光弹碎琴声

醉我沉寂的心底

七十四

睡了整整三天,身体才感觉好多了。拨通苗圃的电话,告诉她我在那家报社的遭遇。苗圃一点都不惊奇,反而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现实就是这么无奈,你必须要适应这个现实,否则,我们将来谁都不会好过,没有人会同情你的。”我告诉她,我什么都不怕,只要我努力就一定会好起来,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我们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通话中,我试探着问苗圃:“回来红砖房好吗?陈俊都结婚了,我们也要考虑一下啊。”

苗圃清清嗓子问道:“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现在这样子,能养得起我吗?”

我有些诧异,只好平静地问她:“那你说说看,怎么才算养得起你呢?”

苗圃问我:“那,你有房吗?”

我有点着急,哀求道:“我没有。但我们可以一起奋斗,这都可以实现的。”

苗圃笑笑说:“小南,就算我们每个月把所有的收入都加在一起,一辈子也买不起房。”

我赶紧说:“我们可以按揭买房啊,十年还不完,还二十年、三十年总可以吧。”

苗圃叹息道:“小南,知道吗,听到这些话我就害怕。人一辈子有多少青春,又有多少可以享受的清闲日子?如果我们拼命还贷,到老了才拿到一张房产证,你觉得还有意义吗?”

我想了想说:“苗圃,按揭很轻松的,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活,我们会很快乐的。”

苗圃疑惑地说:“快乐?我可不想跟着你做一辈子房奴,并且我不以为那很快乐。”

我沉默。本来想好的话都咽回肚里去了。我说:“难道这样就算养不起你吗?”

苗圃又问:“那么,你有很多钱吗?”我想,如果我有很多钱,前面说的话都是废话了。

我压着嗓门说:“我现在没有,但我想你不应该为钱而嫁,我和你是同龄人,都很年轻。你想想,年轻时就出人头地,而且很有成就的人有几个?这固然很理想,但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选择对象应该以人为本,找我这样有能力,又非常爱你的男人,只要我们一同奋斗,靠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创造美好的生活,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如果现在我有很多钱,但不思进取,等钱花完了我们怎么办?”

苗圃没有再难为我,很高兴地说:“小南,我没看错你,你确实与众不同。”初战告捷,我感觉出苗圃对我如往常一样,恩爱如初。

晚上,兴奋的拿出猪还给我的1000块钱,再加上自己挣来的600块稿酬,我想,我终于有1600块钱了。想来真后悔,大学都快四年了,这四年来花钱如流水,如果当初都节省下来,估计能有五六万吧,买房付个按揭首付绝对没问题的。真是感叹,不挣钱真不知道钱的来之不易,挣了钱才知道这钱真TNND的不好挣。

第二天,我拿着实习鉴定上交到院系,给了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卷。

系主任和蔼地说:“赵小南,你受委屈了,但你要知道,艰难是最好的竞争对手,有一天你打败了它,你就会获得成功,相信你将来一定有所成就,希望你坚持。”我深深地纳闷,莫非系主任都知道了我在报社的事情?真像歌词里唱得那样,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冬爷爷脚步蹒跚地走来了,披着它那雪白的大衣。

寒流不期而至,苗圃发来短信:“小南,冬天怎么过?我没钱,身上很冷啊。”

我回短信给苗圃:“别担心,有我在,怎么忍心让你冻着啊。”

我开始计算着,怎么给苗圃买一套御寒的衣服。于是,跑了几家商场,看到一件苗圃最喜欢的咖啡色的羽绒服。这件衣服1200元,打折下来也要1000元,如果再添一条冬裤,至少也得1300元。苗圃去前年冬天穿的就是那条有一点点绣花的冬裤,很暖和。我知道,我那省吃俭用存到现在的1600元起不到什么作用,为了省钱,我把红砖房的宽带都停了。如果给苗圃买了衣服,那么这个冬天又怎么过?早就听停美说过,淘宝网上的衣服便宜,而且和商场里的一模一样,但是价格却低一些。于是去网吧注册了淘宝,逛了一圈,算了一下,同样品牌的衣服,就能为我省下300元左右。那么,我只需要花1000元就能搞定了。

我没和苗圃商量就卖掉了我的手机,当初两千多的手机,转手给学弟就换来400元。随后我又去了一家血站,我说我要卖血,穿白大褂的老头有些不高兴,举着针头在我眼前说:“咋说这难听呢!咱血站不卖血,这叫有偿献血,知道不?来这就不能说卖血!”我怕惹闹了老头,怕他不要我的血,我就堆笑说:“叔,我是来献血的!”老头微笑,狠狠地抽走了我一管子血,红丹丹的,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大约休息了十分钟左右。老头来了,结果比我预想的要好多了!400毫升,血站给我500块钱。我高兴的差点没叫出声来。

老头笑嘻嘻的说:“记住,这是站里发给你的补助,叫营养费,可不能搁外头胡说啥卖血!噫,看这娃瓜的。”说完,老头笑了笑,转身又去忙了。

我奔向红砖房,取出卖手机的400,加上卖血的500,自己又从存款中取出200。马上去银行汇款,然后通知卖家,让她收到款后尽快发货。两三天后,我收到了卖家的快递来的包裹,拆开一看,果然是我订的衣服,一件咖啡色的羽绒服,一条有一点点绣花的冬裤。欣喜若狂地捧着衣服,我流着泪,对着安寨的方向默默地说:“爸爸妈妈,原谅儿子吧,我真的不能没有苗圃。”

我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地将衣服送去。打开包裹后,她想要的衣服就呈现在眼前,苗圃惊讶得叫出声来,大眼睛忽闪地望着我。

“你哪来的钱?”苗圃的话音里充满了怀疑。

“我找到工作啦,在报社当记者了,收入很不错,报社答应只要一毕业,就和我签定长期的聘用合同呢!”我撒谎说。其实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我把时间提前了而已。苗圃开心地笑了。我想,此刻她一定非常非常高兴,因为我也非常非常高兴。

苗圃担心我突然撞到他的父亲,就催我走,我也没多想什么,回到红砖房,开始计划寒假的生活。可是我的谎言很快就苗圃拆穿了,因为她每次给我短信我从来都没回过,打电话也是关机。苗圃知道,为了给她买御寒的衣服,我已经到了变卖家产的地步,还好,她不知道我去卖血。我心想:“只要你愿意,我做什么都可以,受再多的苦我也愿意!”

整个寒假,我都在做着一件事。说起来还要感谢小憨,当我在电话中提出要利用寒假时间打零工时,小憨惊讶得不敢相信。

“唉,谝闲传哩,胡挏个啥呀,外可不是人闹得活儿,你闹不成。”小憨笑道。

“说实话,我也不为挣那两个钱,你知道我喜欢写作,就想体验一下生活。”我说。

“行,你要说体验生活,这没麻达,别的我帮不上,打杂的活没麻达。只是苦得很,钱有不多,你真愿意,我就给你打听。”小憨笑笑问我,“你想干啥活哩?”

“餐厅就很好。”我说。

“你等下啊,我闹好了给你打电话。”小憨笑呵呵地说。

“那你就打我座机,放假我不用手机了。”我赶忙说。因为我不想告诉小憨我在话吧里给他打电话。小憨也没怀疑,就挂了电话。没过一会儿,小憨回电话过来,说在西安边家村有一家中等餐厅招小工,平时就干些打杂的活,一个月800元,问我愿意不愿意去。我当即就答应,因为小憨介绍的这家餐厅,距离红砖房不到一站路,对我来说非常理想。

于是,我每天都去餐厅工作,每天都重复着一件事,那就是从二楼将一桶桶泔水提到一楼,然后汇集到一个大铁桶里。餐厅中午只管一顿饭,不过营养还好。晚饭我要在外边吃,门外就有小吃,我只买两个烧饼,切半块酱腌大头菜。

晚上回到红砖房,阿若早早地帮我烧好了炉子,我不用挨冻了,但是究竟欠了阿若家的多少蜂窝煤,我也记不清了。

阿若笑眯眯地对我说:“这些都是献爱心了,反正给别人献也是献,给你献还是献,那就不如究竟献爱心了,可不能把我们的大学生冻坏了,要不,万一文曲星降下罪来,我可承受不起。”我知道阿若是好心,总是编一些好听话来安慰我,让我又能感觉心里舒服,又能体面地接受她的恩赐。我有时候想,我的运气可真不赖啊,阿若这么好的邻居有几个?

要过年了,老爸听说我在外边工作,说什么也不让我回家。

我在电话里哭着说:“老爸,我想老妈了,我想回家啦。”

老爸大声说:“你妈她很好,不要操心,你要安心工作啊。”

“老爸,这不是过年了啊,我想回去过年啊。”我哽咽着说。

“幺儿哦!年好过,日子难过啊!”老爸叹息道,“将来有了稳定的工作,有了好的收入,那时候天天过年都行啊。光阴和刀子一样,日子是实实在在的,一天三顿饭,顿顿都少不了,你要为自己打算好,你还要娶媳妇,买房子,将来也会有孩子,你要知道生活的难处。爸妈都老了,管不了你一辈子。你快毕业了,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想着老爸说的话,我心里又委屈又感动,老爸不管我了,要我独立,我像一只被母狮逐出家门的小狮子,要完全靠自己了,学会捕食和生存,学会面对任何艰难和险阻。是啊,这光阴可不就像刀子一样吗,来不得半点虚假。想想这半年来自己实习、打零工的这段日子,为生活疲于奔命的我,那可不是就是实实在在的吗。

七十四

又开学了,这是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除了零零星星几个刻苦学习准备靠研读博的看上去十分木讷的学生外,其余的全都去打工就业了,只等着取毕业证书,我也不例外,之所以见我常常在校园里溜达,那是因为我住在学校附近而已。

陈俊开车来红砖房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陈俊在院门外喊“小南小南”的时候,那天我发疯似的跑出院门去迎接他,就像是多年未见的亲人。车就停在门外,偷过档风玻璃,我看到了一个妩媚的女孩坐在副驾上,她正对着车内的化装镜涂着唇膏,我知道她是徐娟。

走进院内,我问陈俊:“徐娟在车里干吗,怎么不进来?”

“没事,她说不好意思,毕竟你们不熟嘛,别管她。”陈俊说着又问我,“几个月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脸色不好哇,兄弟。”陈俊皱着眉头。我苦笑,告诉他我的境遇。

“不会吧,小南,你这么有文采,找个工作应该不难。”陈俊说。几个月不见,他说话倒像个领导了。他抽出一支烟递给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应付道:“也许不难吧,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

“你怎么不去找那个科长啊?他很欣赏你的,也许他能帮你。”陈俊吐一口烟说。

“哪个科长啊?你真会开玩笑,长这么大我就认识一个班长,怎么会认识科长呢。”

“你是不是忙晕了啊?上次猪带我们去喝酒,认识的那位叫韩冰的,不是还给我们讲故事了吗?碑林区政府的,我这里还有他名片,你应该也有呢。”陈俊笑着说。

“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这都多久了啊,大半年了吧。”我拍拍头说。

“这社会,不靠朋友不靠关系怎么行,想单枪匹马干事业,那纯是扯淡。”陈俊笑道。

“你呢?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我问他。他笑笑,摆出一个很轻松的姿势。

“我学的专业怕是用不上了,我家徐娟生意也做开了,准备开个公司,我还能闲着?”

“你们混得都不错,看来就我最难了啊。”我叹息道。

“说什么呢,这才毕业啊,含苞待放的时候,你将来是干大事业的人啊。”陈俊笑着说。

“你得了吧,别捧我,但愿将来有一番事业啊。”我笑笑说。陈俊拿出钱夹,数给我几张百元大钞。

我问:“你这是干什么啊。”

他笑笑说:“我得走了,这钱还是以前欠你的,你拿着用吧。”

我没说什么,收了钱。送陈俊出门,车快要开的时候,我看到徐娟瞅了瞅我,嘴角上挂着一丝微笑。我猜想她一定是在笑我的落魄吧,也许是我想多了,我不过我很迷信我的感觉。

陈俊刚刚走,猪拎着阿丹就来了。

“今天什么日子啊,好象都赶来烧香。”我笑道。猪松开阿丹,朝我咧嘴笑。

“谁还来过?”猪笑着问我,“肯定是陈俊吧。”我点点头。突然才发现猪变黑了。

“啥时候变成非洲猪了,你都在干什么啊,阿丹越见白了,你是越来越黑了。”我笑道。

“没法子啊,我们教书那地方真偏,狗不拉屎的地方,除了那群天真烂漫的小脸蛋儿,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每天都要走五公里的路才能到学校,可能是累得吧。”猪摸摸脸接着说,“阿丹只去过一次,整天在家里守着盆木碳取暖,她要不白才怪了呢。”

“别听他乱讲,他每天晚上打麻将打到凌晨一两点,一星期到学校不到两回。”阿丹说。

“唉,反正终于算回来了啊。”猪叹道,“从那里走出来后,就觉得还是西安好啊。”

“快毕业了,有什么打算?”我小心翼翼地问猪,因为我怕他又是那种玩世玩世不恭的态度。猪浅浅地笑笑,望着阿丹。

“毕业就在西安混啊,我和阿丹说好了,不去上海,就当我们私奔了,叫她妈妈来求我们回去。”猪笑嘻嘻地说。阿丹飞红了脸,背过身去。

正准备说,苗圃突然进来了,脸色很难看。猪见到这个光景,也许以为苗圃会和我吵架,只好拎着阿丹走了。苗圃也没做挽留,就任他们走。我心下猜测,苗圃是不是又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好不容易来一次,却这么不高兴。苗圃也不说话,径自进屋,我赶忙泡茶倒水。

“你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没怎么。”她侧过脸望着窗外,两行泪水跃然脸上。

“不会吧,你一定有什么事。难道就不能和我说说吗?”我小心地坐在她对面。

“以后,我们不要来往了吧,我老爸反对我们来往。”苗圃凝视窗外。

“为什么?”我疑惑。听到她这么说,我的心又开始撕裂的颤栗起来。

“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希望,我不想让他失望。”苗圃转过脸来看着我。我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她的无奈和无助,那凄凄哀哀的眼神让我心酸。

“决定了吗?”我轻声问她。其实我已经习惯了她这种出尔反尔的态度,多发生一次,我不过多一次伤心而已。甚至在苗圃第一次离开我的时候,我已经料到她终将不属于我。

“可以不回答吗?我不知道,小南。我只是不想让爸爸为我伤心,自从妈妈离开他之后,他的整个心都在我身上,他堕落到连自己都无法养活了,我必须要养这个家。”苗圃低声说。

“难道就不能算上我一份吗,我和你一起养这个家,你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啊。”我说。

“不可能的,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苗圃说,“你最好别在这里住了,我爸爸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因为我都告诉他了,他肯定会来找你,我不想让你受气。”苗圃起身说。

“是吗?”我冷笑道,“我不怕的,不管怎样,我都不能离开红砖房。”

苗圃没有说话,出门走了。我来不及看到她的表情,她转身的速度就像乡间的一道洁白的闪电。

我没有送她,一个静静地坐在桌子旁发呆。所有的努力似乎都倒了回去,所有在大脑中拟定好的计划以及对未来的梦想都化为乌有了。

风静栖春树的枝头

雨线串不起飘落的爱

你说 你要走了

我低下头去

眼睫上滴落痛苦的泪

我的诗是不愿清理的思绪

弥留窗边 我开始怀疑当初的决定

我问星 星无语

我问月

月扭过头去……

依旧是炎炎夏日。依旧是被阳光烧灼般的明亮天空。我和苗圃一直离离合合。日子就这样哗啦啦地过去。

七十五

第二天早起,拿着韩冰大叔的名片去碑林区政府找他,我希望他是我唯一的希望。

可是我没有见到大叔,一位科员有些不耐烦恼说:“韩科长不在。”我正要下楼梯的时候,却碰到了大叔。可能是很久没见的缘故,大叔盯了我好长时间也没认出我来。我只好说起在蓝月亮酒吧喝酒的事情。大叔摇摇头,还是想不起来,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我说了想拜托他为我介绍工作的事,然后呈上他的名片给他看。他翻过来倒过去看了一会儿,神情很纳闷,脸色很严肃地问我:“这东西丢得到处都是,扫马路的都有呢。你到底是哪个?我咋记不起了?”于是,我又说起那天在酒吧,他讲得那个关于他的初恋故事,并且特意提起卫蓝这个名字。我心想,也许你记不得我,但不至于连自己的心爱的女人也忘了吧?

“你得是认错人了?”大叔一句话呛得我哑口无言。

我没有继续纠缠,淡淡地笑了笑,然后转身下楼。

大叔失忆了?我苦笑,将手中的名片撒落在风中。

心里还是牵挂着苗圃,久久不能释怀。打了几电话,听得出苗圃有时候只是勉强应付,尽管这样,我还是耐心地讲一些令她高兴的事,比如拿到毕业证后就去找一个好单位等。苗圃总是笑笑,好象对我就不就业并没多少兴趣,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高兴。我始终不相信苗圃是因为我的家庭贫穷而不愿和我在一起,我更不相信苗圃也是那种只爱钱不爱人的人,如果她是,那我宁愿忘掉这一切,一切的一切。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了,再一次给她打电话,我只想得到一个明确的态度,或者说,在我和她的问题上,我希望能得到她的一个承诺。

我在电话里说:“今天我们不谈家庭背景,不谈工作单位,就谈我们两个人,行吗?”

“你努力工作吧,等你有能力负起责任的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你。你不想谈工作,可我们面临的问题就是和工作有关。那我谈我的工作吧,我在一家婚纱摄影公司上班,我天天看到前来有拍婚纱的人,他们都很有钱,他们的脸上很幸福。以前你至少有手机,现在连手机也没了,你说你在共用电话前跟我谈爱情,你觉得还有意义吗?”苗圃说。

我想了一下说:“每一个人的成功都是有过程的,你看到的那些人也是90后的吗?即便有,那也属于少数,他们生下来就有好的家庭条件,我们不能和他们比。反而我觉得不是自己创造的财富,那并不是什么幸福。我完全有能里照顾你,还有你的父亲。”

“不要这么固执吧。要面对现实,我爸爸绝对不会把我嫁给一个守在共用电话旁给我打电话的人,他想把我嫁给一个有钱人家,那样不但他的生活有保障,我也不会受罪,两全其美。我能理解你说的一切,我能听的懂,可我爸爸不会理解你说的那些道理,他不懂。”

我略迟疑了一下说:“你不是商品,你没有必要拿你自己青春和自由为你父亲的生活买单,你是独立的人,为什么一定要牺牲自己呢,我真是不明白。”

这时,不知苗圃在电话的那一端听到了什么响动,她很激动地说:“我听到你投币的声音了。”她马上劝我回家睡觉,改天再给她打电话。

我说:“我手里攥着一把硬币,想打完了再回家。”

苗圃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能这么晚站在马路边给我打电话,足以使我感动,我今年要是18岁就一定嫁给你了,可是我已经过了那个浪漫的年龄,我是很讲实际的,你没有钱,我也没有钱,我们俩在一起怎么生活呀?我爸爸出门要打车,还要抽高档烟,要去打麻将,一个月至少得花一万块钱,你是养不起我们的。他怎么会同意我跟着你去住红砖房呢。”又沉默了一会儿,苗圃说:“爸爸想让我在本市找个能照顾我的。”再次沉默之后,苗圃说:“听我的话,回家睡觉,好不好嘛?”我依然沉默。她最后说:“你再不说话我就挂了啊。”后来她真的挂断了电话。我拖着疲惫的心回到红砖房,躺在床上,我久久不能入睡。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盘绕着:这究竟是苗圃的问题还是她爸爸的问题呢?我还是不能够相信,苗圃真的只想嫁给有钱人而不想嫁给我。

第二天晚上,我又给苗圃打电话。她问我在哪儿,我说我在马路边的电话亭,她又问:“这次你准备了多少硬币?”

我笑着说:“反正够用的,就是把明天中午饭钱节省下来,也要给我心爱的人打电话。”

苗圃说:“你干吗要说的这么惨呀。”

我说:“我工资不高,平时生活是很节俭的,连公共汽车都舍不得坐,总是骑自行车上班。这都是为了给我们将来做打算,我想,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很快就能好起的。”

苗圃听了这话,哭着说:“你何必这样呢,我说了你照顾好你自己。如果你真累坏了,那什么都别想谈了,没必要那么委屈自己。”

“我没事,为了你我怎么都可以过,我身体健康的很,没病没伤的,有什么委屈呢。”

“你别再说了,我现在天天被父亲锁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苗圃叹息道,“唉,你以为我没为我们的事抗争过吗?我爸爸说见了你要打断你的腿!你还是走吧,别在那里呆了,我真的怕你受到伤害。我现在只能听爸爸的,我不会嫁给你的,你还是走吧。”

后来的几天,我再打电话,苗圃总是寻找借口不与我长谈。再后来她干脆不接电话。后来我又给她打电话,她拿起话筒一听是我,很不耐烦地说了句:“你不要再联系我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的情绪一落千丈,心里隐隐地有一丝疼痛,一丝惆怅,也有一种遗憾之后的轻松。

猪请我去吃饭,说有重要的事情。匆匆忙忙赶去,酒间,猪说可能守不住阿丹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阿丹怀孕了,她告诉了他妈妈,没想到她妈妈来西安,带着阿丹堕了胎,又跑他家里找他父母算帐,两家人大吵一场画上了句号。

猪说,阿丹的妈妈告诉他,嫁谁也不会嫁他这个穷光蛋。

“平时你最反感这样的事,听到这种事你总会激动,今天怎么静悄悄的?”猪问我。

“激动什么?有用吗?面对现实吧。”我苦笑道。

“不对吧,你是不是就盼着我这么倒霉啊?”猪打着摆子,侧过脸。

“我盼着你倒霉对我有什么好处?其实我和苗圃的事,她家人也反对。”我勉强地笑笑。

“本以为你们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人,怎么也会遇到这样事情?”猪怀疑地看我。

“浪漫不能当饭吃,没钱买房子,没钱买车子,没钱买金买银,谁会嫁你?”我苦笑。

“那干脆她们嫁给车嫁给房好了,嫁给我们干什么?”猪哼哼着。

“道理没错,可这个社会它就不认这个理。”我问猪,“你想,没钱你拿什么爱她?”

“难得,小南悟出真理来了啊。”猪苦笑着说。第一次看到猪苦笑的样子,原来他苦笑起来这么难看,“看来我们一样了,阿丹被她老娘走了,我又回到了单身。”

猪转过脸去看着夕阳,很长时间。我不知道他是在看夕阳,还是在想阿丹。

“小南,听说周至县有个活神仙,算卦可灵了,那人自称可以通神,每当算卦的时候,狐仙就回附体,算得可真了,很多人都去他那里,香火不断。不如我们也去,也消消这身上的晦气,你看如何?”猪突然转过身望着我,一脸认真地说。

“你还信这个?”我安慰他说,“会好起来的,不要乱想。你不是说妻子如衣服吗?”

“那是刘备说的好不?我现在真后悔迷信这句话,妻子如果是衣服,那么这件衣服打死我也不愿意脱。”猪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顺手甩给我一支。

“你也大彻大悟了啊。”我笑笑,点然烟。

“你到底去不去?周至县不远,那狐仙说不定真能给我们改运呢。”猪眨巴着眼睛。

“狗屎。什么狐仙啊,他那狐狸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他要跳什么舞,不就是骗几个香火钱吗?如今那是也是一种职业,就骗你这样的愚昧无知的人。”我不屑地说。

“你还不信啊?你说我愚昧也罢,那你说天天都有上百个人去那里,你能说都是愚昧无知的人?我听说去看的人里面不乏一些地方领导,门口停的全是奔驰、红旗之类的小车子。据说能通神,美术学系那个黄教授晓得不?他的老婆去年得了大病,医院都治不好,结果去找狐仙,当场就给看好了。据说狐仙通了神,见到他老婆的守护神,警告黄教授他老婆之所以大病,是因为亵渎了守护神,只要真心忏悔,病就能好。结果他老婆当场忏悔,就奇迹般的好了。你不信去问问别个同学,全校都知道这件事。”猪滔滔不绝地说。

“狗屁。他要能通神还呆在周至县干吗?你要能通神你愿意呆在那里骗几个小钱?谣传的话不要轻信,这种民间的半仙装神弄鬼惯了,其实全是骗人的。”我吐了口烟,飘到猪头上。猪正要继续说,却接到了电话,喂喂喂地问了半天没接通,吼得院子里都有回音。

“红砖房越来越没生机了,以前满格子的信号,现在只有一格了。”猪举着手机给我看。我看到是满格的,猪瞪着眼说,“真是的,这房子还认人啊,怎么你一接就有了!”

话刚说完,手机铃声又响了。猪刚喂了一声就递给我。

“原来是打给你的啊,是袁娜的。”猪笑呵呵地说。我立即拿起手机。

“你好吗,小南。”袁娜一声问候却让我百感交集。

“还好……”我低声说。接着就听袁娜说,她在那边一切都很好之类的话。袁娜责怪我换了号也不通知她一声,打了好多次手机,都说是号码不存在。

“苗圃和你还好吧?快毕业了,你们终于熬出头了啊。”最后袁娜深情地说。

“嗯……”我低声说。

也许是好久未听到袁娜的声音了,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委屈,我的泪又一次汹涌而出,那么彻底。

猪要回去了,送他出门时我说:“你和阿丹真心相爱就好了,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你们,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有钱人终成眷属吧。”猪冷笑一下,头也不回走了。

七十六

马上要毕业了,我在网吧里四处投简历。每周三周六都跑人才市场,搜集招聘信息,继续到共用电话打电话,不过不是打给苗圃,而是打给用人单位。我做好一切准备为将来打算。我不想让父母为我操心,更不想让苗圃瞧不起我,我想无论如何我也要成功,不管老天愿不愿意。人才市场门票两块钱,人才信息报一块钱一份,为此,我戒了烟,以前不是好猫就不吸的我,现在就连不到两块钱一包的蓝色金丝猴也抽不起了。

我以为苗圃突然回心转意,或者以为她已经冲破了他父亲的束缚。否则她怎么会突然来到红砖房?苗圃穿着我生日那天穿的短裙,脸上多一分憔悴。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静静的等待她说话。阿若家的葡萄架绿油油的,有一半枝枝叶叶已经爬上了红砖房的院墙。苗圃看着葡萄叶子,目光深邃。

“小南,工作顺利吗?”苗圃终于开口说话了。

“嗯。”我点点头。苗圃站了一会儿,坐在院子当中那把我常常用来晒太阳的躺椅上。

“你是不是非常恨我?”苗圃突然问。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有恨过她。

“你是这样的想的吗?我为什么要恨你呢?”我反问她,苗圃有点尴尬的样子。

“小南,我想去钟楼,想去世纪金花广场走走,你带我去吧。”苗圃说着伸手给我。我拉着她的手,忽然感觉有点陌生。

走出院门,走过大槐树,我问苗圃:“打车去吗?”

“不,还是乘公交吧。”苗圃的眼神很冷淡。

“还是打车吧。”我坚定的说。挡了一辆的士,我打来车门请她上车。一路上,苗圃盯着车窗外,街两旁的风景树一棵一棵从眼前划过。

到了钟楼,远远的看到钟楼上有几个老外围着那口破钟拍照。刚下车就有几个小女孩挡在了我们面前,小手里举着一束鲜红的玫瑰,不过花朵非常瘦小憔悴,就像她们瘦小身材,憔悴的笑脸。我真的想买一枝献给苗圃,但苗圃看都不看一眼,拉起我就走。小女孩们追着我们,不停地喊,买一枝吧,买一枝吧,直到我们穿过斑马线。

走到世纪金花广场,我们拾级而下。刚到门商场门口,有一对老外夫妇拦住我们。

“Hello,asked directions!”老外拉住我问道。

“What?”苗圃瞪大眼睛说。

“Little girl,how to get to the clock tower?”老外背着大旅行包,吃力地问。

“Oh!There!Welcome to Xi'an.”苗圃转身,手指着钟楼说。

我窃笑,这不是骑驴找驴吗?

“God,ah,it's behind me!Thank you,thank you!”老外尖叫道。

苗圃笑笑,挽着我进商场。在珠宝店的一个柜台里,这块名叫“红月亮”的玛瑙,静静卧在一片黑丝绒上。

苗圃对我笑笑说:“那天我看到它的第一眼,便有种前生拥有的感觉。你觉得好看吗?”说实话,我从未有勇气逛珠宝店,这一次苗圃直接说她喜欢这块“红月亮”,我一点都没担心,因为我的银行卡还有2000元。

“呵,它真是很漂亮。”我一声惊叹,伸手摸着钱包。

苗圃看了一眼“红月亮”,又转过头来看我。

“人民币3958元。”苗圃吐了吐舌头,我听到她平静地读着标价。我费了好大的劲去克制自己的流露出的失望,近四千元,这对我而言不啻于天文数字。摸着钱包的手只好缩回去。我不知道如何掩饰我的羞愧。红着脸,我只好望着苗圃尴尬地笑笑,苗圃看到了我的窘相。

“我只是随便看看,没有想要的意思。”苗圃说。回来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在想,这一定是她前生的饰物,否则,一向不爱珠宝的她为何突然会亮了眼睛?

可是,我们买不起!

想到那油浸浸的,半透明的红,我想,苗圃肯定有些按捺不住要占有它的欲望,如果我是女孩子,我也会。

从街上回来,苗圃一直闷闷不乐,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直到将她送至她家楼下,我才站在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问:“怎么,还忘不了块玛瑙?”

她紧闭了眼,小嘴抿得紧紧的,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

我端着她的脸看她,她却躲开我的目光,轻声地说:“不记得了。”

我眼巴巴地望着她咬着嘴唇走进小区。

我为我的无能而感到羞耻,我想苗圃是对的,像我这样一个人,怎么能配得上苗圃呢?

清凉的雾雨

是我升华的泪

招招手

挽住那片爱情的彩云

为以后没有我伴你的日子

让我再送你一程

七十七

一个多月以后就要毕业了,还是我们几个提出凑分子,欢聚一堂。酒桌上,除了阿祥和那位省长公子不在,其他人都如约而至。苗圃的心情看起来不错,长发披下来很娇媚,她和大家谈笑风生,只是脸上少了一些笑容。而我,除了和猪、陈俊他们频频碰杯外,没有多余的话。

在学校谈恋爱的时光是很美丽的,记得我们在一夜之间突然都变得文质彬彬,而且美于辞令。苗圃是学艺术的,我是学中文的,大多数的时候,我们俩都是理性而富有激情,也有盲目而又热情的时候。校园多姿多彩的生活给了我们的爱情一次美丽的大包装。

如今毕业了,感觉生活显出了它的原汁原汤,我和苗圃在性格上的冲突越来越大,每一次争吵,都是一次伤心的过程,吵一次痛苦就会深一层。我们都感到痛苦,但谁也不愿意真心说出分手的话来。我知道,她和我都还眷恋着学校里的那种柔和而细腻的爱情,但我多想和他坦白地说一说:以前是以前,为什么不能把以前和现在分开来说呢?

酒阑人散。独自走在校园内,看到大四的学生公寓,只有两三个点亮的窗口。

校园里冷冷清清的,有种树倒猢猻散的感觉。

领毕业证那天,停美邀请苗圃去给她做伴。正好苗圃趁她老爸去外地一个月,在停美那里与几个老同学叙叙旧情。我也趁这个机会,请停美为我们牵线搭桥,希望能唤回对我失望的苗圃。后来停美告诉我,其实苗圃是很爱我的,她从来没有变过心。

从钟楼回来的第二天,苗圃就去了停美的宿舍。

那天,苗圃夜里失眠,停美不睡沙发了,悄悄钻入苗圃的被窝。

停美会不会真心帮我很难说,直到最后我才知道,她是想尽了办法让苗圃对别的男孩动心,让苗圃离我越来越远。停美的用心我自然知道,不过,我没有办法阻止停美做什么,我怕我的阻止会让停美和我反脸,甚至她的一句话就能让苗圃和我彻底决裂。住在停美那里的十几天里,停美从未间断过关心苗圃的终身大事,许多她给苗圃介绍的男孩给苗圃的情书都由她中转。这一次竟然是高凌。我不由吃惊,高凌是学生会的主席,有款有型,且出身豪门,是大学里诸多女孩所倾心的白马王子。

停美告诉我,苗圃已上了我的“贼船”,对高凌是没功夫理睬的。那天有一次自发组织的毕业青春晚会,苗圃的花容月貌倾倒了所有男生,就连高凌也在暗中流了很多口水。那天见了面,苗圃也仅是和他淡淡一个招呼,他就给苗圃一个纸条,仅写了一个日期,再是简单四个字:“请跟我来。”这个人,倒是不俗。

停美一脸诡笑:“哇,鸿运当头呵!嫁给他,立刻成为富婆啦!何况他人又有才。”

苗圃瞥她一眼说:“你的良心呢?小南白和你联络感情了!”

“我可是局外人啊,重要的还是你自己,你真的会选择一贫如洗的小南?”

“是的。”苗圃眼前忽然闪过那块“红月亮”,语气有些吃力,“我已付出了真情,难以自拔。”苗圃在停美面前抱怨我,说:“好不容易避开了老爸,却不见小南来找我。”苗圃心里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蚂蚁,又恨又气,强按住去找我的念头,也许她在为我的这种态度生气,她是自尊极强的女孩。

那天,苗圃无聊地留在停美宿舍,停美不在,却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竟然是高凌登门拜访了。苗圃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心里嘀咕着:“老天,推掉他约会的事忘记告诉停美了!”

高凌微笑道:“是不是约会太多,我的被冲掉了?”

“哦,对不起……”苗圃有些口吃。后来停美告诉我,当时苗圃就在想,毕竟是她的大意,作为一个女孩子,哪怕有许多人追逐,却也仍旧没有权利戏弄他人的感情,这是她的原则。那天,苗圃和高凌聊了两个钟头,天黑透时,他礼貌地告辞,苗圃竟有些朦胧的怅然。与我相比,高凌多几分温文,少几分炽烈,可无论怎样,他真的是女孩心中所期待的那种男孩吗?苗圃终究给自己找了借口,去到红砖房找我。她想,假如我向她表示一点温存与安慰,她会依然爱我,从此忘掉“红月亮”。

停美后来告诉我,苗圃说她那天去红砖房找过我,可是我不在,还是阿若和虎子告诉苗圃说:“谁知道他在忙什么,一个星期以来小南都披星戴月的活动,谁也不知他的踪迹。”

苗圃找不到我,犹豫了很久,终于未赴高凌的约会,然而旧戏重演,高凌又将约会地点自然的迁到了停美的宿舍。

“小南小南,快来救我!”苗圃心中呼救。

高凌的魅力一点中放射出来,苗圃渐感抵挡不住。停美笑着问她:“怎样啊,我说过你意志不坚定。现在我再问你,谁更适宜作你终身的依靠,你这感情脆弱的小女人!”

“哦……”苗圃沉吟,“都怪那块‘红月亮’……”苗圃的心负载不了这个沉重,慢慢讲给停美听。

当苗圃再去找我时,那天终于将我截在红砖房门口。当时我眼圈发青,面色憔悴。苗圃当然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披星戴月的在边家村一个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正是为了那块“红月亮”啊。

“小南……”她仰头望我,我却显出几分匆忙与不耐烦来。

“什么事?”我全然没有她想象中的激动和热烈。

苗圃的心一惊,语气冷下来:“没事!”立刻转身飞跑出去,眼泪淌遍了满脸……

我不知道,高凌是如何知道苗圃喜欢世纪金花那块“红月亮”的,肯定是停美告的密。

“停美,这是怎么回事呀?”苗圃把手中的首饰盒打开,摊给停美看,那一次约会后,高凌默然塞到她手里一个盒子,回来她才惊奇地发现,竟是她魂牵梦萦的“红月亮”!

“哦,高凌他很聪明的啊,知道环而围之的道理。”停美不严肃地笑。

“我替上帝来考验我,究竟怎样看待爱情。”苗圃颓然坐下,亮莹莹的“红月亮”不知为何并不如她初见时那般迷人。

苗圃自言自语:“一切都在变吗?就像小南,就像我,就像爱情……”

高凌又一次约苗圃去跳舞,他环住苗圃的肩,她略作挣扎,却又放弃,高凌没有给她带电的火花,然而却不失为一个稳固而安定的港湾。她知道,自己是个没有野心的女人。也许,安分守己作他人的老婆,便是她的心愿。

我忘不了我与苗圃在那天戏剧性的相逢。那天我就在这座舞厅门前的高梯上给广告牌刷涂料,她仰头望见我时,恰恰我也低头看见了她。高凌潇洒地挽着她的手。当时我有点眩晕,手里的颜料桶松落坠地,血红的颜料四溅开来,如冶艳绝望的罂粟花……

我闭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那天,苗圃挣脱高凌,逃离现场,然后就是大病一场,在停美的床上躺了三天。

停美掀开苗圃蒙住脸的被子,笑着说:“别这样啦,我去当探子,替你看看小南。”

苗圃的表情中含几分悲悯,低声问:“停美,你为什么不恋爱?”

停美看着苗圃,没有作声。

好一会儿,停美走出门时,回头抛下一句话:“因为我怕。”

“我看出高凌也喜欢你,还有若地,就连王译和肖魂都很喜欢你,难道没有你中意的?”苗圃笑问道。

“我又不是人民币,怎么能人人都喜欢我呢。”停美说完就出去了。

苗圃无语,很茫然地坐在床边。

七十八

在建筑工地上足足干了一个月,又跟着装饰公司干了一星期期,我挣到了1800多元。回到红砖房的那天,我脸都顾不上洗,脸上的涂料痕迹还没干就打车奔向钟楼。

刷了卡,交了现金,我只剩300元了,我将这些钱小心地装进口袋。虽然300块钱不多,但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当我捧着那块“红月亮”时,我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我很珍惜地将它放在红砖房的柜子里,我想,如果还有机会等到苗圃回来,我一定会郑重地将这块她喜欢的“红月亮”献给她,给她一个惊喜。

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床。收拾完后,准备出去吃点东西,却听到有人敲打院门。

我心中一阵惊喜,一定是苗圃!我跑了出去,却不是苗圃。四个中年五大三粗的男子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其中有一个稍瘦点的中年男子抓住我的头发,将我推进屋里,又一个跟了进来,其余两个守在门口。虽然受了惊吓,但我心里不怕,因为我没得罪过什么人。第一个,我首先想到了王启霸,我怀疑是不是他为了报复,好不容易知道我住在这里。可王启霸化成灰我也认识,这其中没有他。那么会是谁呢?

我心想,难道是打劫吗?可是,谁会打劫我呢?

“你就是小南?”抓我头发的男子不松手,直到把我的头摁在桌子上,我的脸贴在桌面上,一动也动不了。我没有回答,我还在猜测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快说!不说要你娃的命呢!”另一个男子狠狠地踢了我一脚,然后拿出匕首。

“我是小南,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只是个学生。”我说着,然后挣扎起来。

“你是小南就对了,找的就是你,我就是来要你命的!”稍瘦的男子又拧住我的胳膊。

“走!跟我们走!”他大喊着,把我强行拖出去,塞进车里,很快,我被转移到了另一人家。我不知道这是谁的家,就看到里面还有一女人和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他们关上门,不问青红皂白就开始对我拳打脚踢。我没有反抗的能力,当然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反抗的意思,因为老爸曾不止一次地和我说过:“好汉不吃眼前亏。”

有一个男子打累了,坐在椅子上吸烟。另一个接着打。我的眼睛肿了,几乎看不到东西。左脸也肿裂了,我的上衣上布满了可怕的血迹。我以为他们打够了,接下来该告诉我为什么要打我。有一个男子冲上来,使劲撕扯着我的耳朵,我知道我的右耳根已经撕裂,血液顺着脖子流了下来,进入我的胸膛,还有点痒痒的感觉。

“苗圃呢?你把她藏在哪里了?说!这几天是不是和你在一起?”稍瘦的男子大吼道。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苗圃的父亲,苗圃一个月没回家住,他以为在和我在一起。

“叔叔,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处以对苗圃的尊重,我叫他为叔叔。我的声音很低,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我知道苗圃在停美那里,但我不能说,我怕苗圃受到伤害。另一个男子冲过又是一顿拳脚,我感觉我的五脏六腑就要崩裂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我感觉是不是我要死了,浑身虽然疼痛,但心里仍然是甜蜜的,我想说:“苗圃,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若即若离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你说啥?知不到?我叫你知不到,我叫你知不到!”一个男子一边骂着,一边打我几耳光,门牙松动了,血流满身。我感到全身已经麻木,不知道疼痛。

“打!给我棱格儿打,不说就打死!”苗圃的爸爸吼叫着。

“说不说!这娃歪地狠!”一个身材像皮球的男子拽起我的头吼叫道,我开始吐血。

“二哥,我看算了些,这娃可能真知不道你女子在啊达呢。”另一个男子吸着烟说。

“知不道,不说就打死驴适的!敢骗我女子,不好好念书,成天蓍龟陶诞的!你说,我女子得是和你同居了多半年?你说!”苗圃的爸爸看来怒气还未消,抬起手在我头上左右开弓。也许是另三个男子看不下去了,立即前来拉住苗圃的爸爸。

“二哥,算了些,算了些,小心把这碎蕞儿给打湿溻了!”两个男子劝阻着。

“狗适的。今儿就算了。以后敢再和我女子来往,我要你的命呢!我现在行我女子去,行见了非收拾她不可,以后她嫑想再出我家门!”苗圃的爸爸吼道。

“咋闹呢?把这碎倯撇远些,嫑叫知道这地方,万一这碎倯起来报警就毕了!”像皮球的男子突然来搜身,搜出了我口袋里的三百块钱。皮球用大拇指沾了口水,点了一下钱,心安理得地装进自己的口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咋了?怕啥呢么?开车撇远些就对了。”苗圃爸爸说。于是,我又被抬起,扔进车里。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车已经开了很长时间的路,根据车行驶的方向,我判断应该是霸桥区的方向。终于到了,我被抬下车,扔到了路边的草地上,我咳嗽了几声。

“二哥,拉回去吧,撂这怕不好吧,万一娃死了咋办呢?”皮球说。我猜不透他究竟是怕受到法律的制裁,还是因为从我身上得了便宜而故意大发慈悲,总之,还觉得他天良未泯。

“倯管!拉这儿死了就死了,有咱的屁事哩!”苗圃爸爸说。

“你知道这是哪儿不?”苗圃爸爸吼问我。我摇摇头,继续咳嗽。

“你知道回去的路不?”苗圃的爸爸又吼问。我又摇摇头。

“走吧,没事,他啥也不知道。”苗圃的爸爸说。很快他们开着车走了。我终于算松了口气,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天色渐暗。大约躺了半个小时,我感觉有人走近我身边。努力睁眼看看,原来是位老大爷。老大爷看了好半天才问我:“这是谁家的娃?你这是咋了么?”我实在动不了,如果在这里躺着,我想过不了半夜我肯定会死,或者被野狗什么的吃掉。我费尽所有的力气说:“大爷,我遇到坏人了,走不动了。”老大爷试图拉我,可我的骨头如散了架,怎么也起不来。老大爷说:“娃啊,睡到这儿不成,有坏人哩,拉去割了你的器官卖钱哩!”老大爷见我受伤很重,便抱起我,让我半卧起来,然后他扶着我在一边等人。约摸一会儿,一个小伙子过来了,问老大爷道:“爸,你圪蹴这儿弄做啥哩?”老大爷说:“快救人!快!”小伙子听说,连忙背起我就走。我隐约记得好象是进了一个农家大院。我被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辱子的炕上。小伙子看我一眼,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啧啧,这是啊个瞎倯,心毒地狠,看把人打成这了!”最后听到的是老大爷喊了一声:“彤娃,快打些热水来!”我放下心来,感激上天让我遇到了好人。也许是因为一路的颠簸,我很快就晕迷了过去。

半夜醒来,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哭。房间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我挣扎了一下,还是不行,痛得我大叫一声。一会儿灯就亮了,朦胧中我看到童彤在我身边,眼睛都哭红了。

“童彤,我这是在哪儿啊?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低声问。

“嗯,这是我姑父家里,救你回来的是我姑父,背你的那位是我表哥。”童彤哭着说。

“我想啊,这人真是奇妙,没想到是你亲戚救了我,而你却是我同学。”我笑笑说。

“疼吗?”童彤凑到我跟前关切地问。

“不疼才怪呢,我觉得我可能不行了,是不是要瘫痪了啊。”我呻吟道。

“没事,我姑父说,可能是有些骨头错位和脱臼了,明天找个村里的老中医,给你推拿一下就好了,明天叫大夫来给你打点滴,你休息几天就能完全康复了。”童彤抹泪说。

“我来这里时你就在吗?”我喘息着问。

“你还说呢,吓死我了。我端着水进来,开始我不知道是你呀,我以为是村里的谁呢。你当时昏迷了,我拿热毛巾给你擦脸时就才认出是你。我大喊一声就哭了,我姑父和表哥都吓坏了呢,问我怎么会事,我说这是我大学同学,他们都大吃一惊。说什么坏人把你打成这样,下手太狠毒了。我姑父和表哥都很高兴,说这都是老天爷安排的,叫我们家救的你呢。”童彤说着又哭了。我心里难受,强忍着泪水,因为我怕泪水会蜇痛我的伤口。

“小南,你怎么会在霸桥呢?是谁害的你啊?”童彤问。

“他们开车把我扔到这里的。”我沉默了好久问。

“谁?我们报案吧,抓住那些坏人。”童彤望着我。

“别问了,这都是我自找的,千万不要报案,我对警察可没有信心。”我赶紧说。

其实我是怕万一真的报了案,苗圃的爸爸就会被绳之以法,她就这么一个亲人,我怎么能让她伤心呢。我更担心,如果真是这样的结果,苗圃也许会恨我一辈子,因为她早就劝我离开,就是怕她爸爸对我造成什么伤害。

童彤叹息一声,也没再多问什么,也许是几天都没休息好,她倒在炕头上睡着了,睫毛依然微微的向上翘,又浓又密。

正如童彤所说,那位老中医真是神奇,经他这么一推拿,浑身觉得轻松多了,一点都不疼了。输了两天液,我都可以下地走路了。童彤天天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生怕我出什么事。几天后,我完全康复了,只是脸上还有一些地方有淤血。

童彤陪我回去,她要去学校找同学。

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深情地望着她,她羞涩地转身就走了。

无须过多的言语

默默地

跟我走过雨季

用彼此的眼睛

呢哝

让紧握的手

成为永恒

七十九

回到红砖房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柜子找那块“红月亮”。还好,它还是那么红艳艳的,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虎子不在,阿若来敲门。见我这副模样大吃一惊,问我怎么搞得鼻青脸肿的。我说刷涂料时不小心掉下来摔的。

阿若表情很痛苦地说:“如果在十几层楼上刷,你这掉下来,我和虎子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笑笑说:“我是站在窗子上刷的,是个平房啊。”

阿若笑道:“我就说几天不见人,屋子里门开着,乱七八糟的,怎么地上还有血呢。虎子以为你被绑架了,或者被人害了,想着你要再不见人,我们就去报案啊。”

我坐下笑着说:“真要报案,那也是假案子,小心罚你款。地上的血是我的,摔了以后来家里换衣服,然后去医院了。”

阿若笑着问我:“毕业了吧,还住在这里吗?你要不住我就往外租呀。”

我环顾了一下房间的角角落落,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

“不住了,我要住我单位附近,工作也方便些,有时间我就来看你和虎子。”我说。

“苗圃呢?她怎么好久都不来了?”阿若疑惑地盯着我。

“她呀,她很好,在家里呢。也要准备工作了。”我随口说。

“好吧,那你在吧。走的时候给我打个招呼,我让虎子请你喝酒。”阿若笑着出门。

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心里空落得没有一丁儿念想。你只麻雀在晾衣架上忽起忽落,欢快地飞翔。猪来过一次,知道我要离开了,除了叹息,他还能说些什么呢。施舍给我一部他闲置的手机,里面有些话费,估计还能坚持几天。我想,这也许是我在红砖房最后的几天时间了。我清点了三年多时间积攒下来的家什,一台电视机,一台电脑,一台苗圃从来都没用过的甩干机,还有一大堆书。去打印了几张转让的小广告,贴在大学每座公寓楼的走廊的柱子上,然后又坐在红砖房的院子里等消息。

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丢丢。她看上去像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浑身上下珠光宝气。

“我听朱明说你要离开了,来看看你,苗圃她不在吧。”丢丢小心地问我。

“你怕苗圃么?”我望着丢丢。

“嗯,有点怕。”丢丢微笑说,“总觉得她很严肃,不是那么容易接近。”

“你好象发财了,穿金戴银的,你是不是当了二奶?”我问丢丢。

“瞎说。”丢丢红着脸瞥我一眼说,“我不是那种为了钱就把自己卖掉的人。”

“可我以前从没见你这么奢侈过。”我笑了笑。

“我有男朋友了。”丢丢低着头说,“还记得小憨吗?”我大吃一惊。

“怎么,你跟他了?”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行吗?小憨一直都没结婚啊,自从他的酒店被封后,他的未婚妻退婚了,嫁给了别人。现在酒店又回来了,他又开始经营着,生意非常好。”丢丢说,表情很成熟。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我感叹道。

“他很喜欢我,纠缠了好多次。我想最重要的是找个真心爱我的人。”丢丢看着我。

“话是没错,可这下我却糗大了!上次不是说你是我女朋友吗?”我盯着丢丢。

“你不要我,如果你早要我的话,我早就和你在一起了,我知道不可能的,失望过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也认真地想了很久,既然这样,还不如找个人随便嫁了算了。”

“丢丢,我的事情你最清楚,怎么还这么说啊?”

“是啊。所以你也不要不好意思,小憨知道我和你关系,说你鬼大,他早就听说你女朋友叫苗圃,而我叫丢丢。”丢丢说完笑了。

“小憨真是好福气。”我说,然后沉默。

“小南,你要去哪里呢?”

“不知道,也许去北京吧。”我幽幽地说。

起风了。突然想苗圃了。

维纳斯失踪了,都市像一个庞大的收容所,汇集着形色各异又善于伪装的灵魂。而她是一个美丽的残疾女,很容易被人拐骗。

没有爱的日子里,发现自己不会写诗了。没有诗的时候,走出蜗居,游荡在都市繁华的街上,沿途寻找故事。街上,花花绿绿的广告充斥着每个角落。这是一个习惯用繁华包装冷漠的城市。

街上没有故事,故事需要情节,没有情节的故事,满街乱飞。有一群全副武装的女子,仰着制作精美的脸,刺穿自己无辜的眼睛,奔向五彩缤纷的橱窗。那里摆设着她们单纯的欲望。

终于在街头拐角处,看见了纯净而美丽的姑娘。

“请问小姐,你见过维纳斯吗?”

“维纳斯是谁,男人还是女人?”

“她是一位没有胳膊的女子。”

“噢,那你到残疾人协会找找看。”

维纳斯真的失踪了,都市从此不再浪漫。

此刻,我站在都市中央的广场上,用那颗破碎的心,呼唤着失踪的爱神。空旷的广场死一般的沉寂。人们像归巢的鸟儿,躲进挂着窗帘的房子里。走在夜里,自己不敢回头,身后的路一段段下陷成深渊。

冥冥中仿佛有一只鞭子,驱赶失意的脚步迈向歧途。

前方的路上有墙,头常常被撞伤。

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幻想,暖着身子,这是维纳斯留下的惟一东西了。

人生的路是圆的,终点就是我们出生的地方。仿佛有一首千年的古乐流过心头,睁开复明的双眼,看见各种颜色的鸟儿在天空飞翔,各色的玫瑰在大地歌唱。这是一个陌生而美丽的国度,人们朴素而快乐的活着。诗歌是他们的语言,田野是他们家园,他们用友谊酿成的酒,滋润自己孤独的灵魂,用甜美的果实慰藉自己饥渴的心。

席间,我问起失踪的爱神,众人皆微笑不语。

在梦结束的地方,有人告诉我,维纳斯爱上了冥王普路同,随他到一个远离人间的国度,度蜜月去了!

又是月华如水的今夜

轻轻叩击你如梦的约期

风声四起 吹过月面

总是如约而至却总是好梦难圆

走向天涯走不出你的视野

走向现在走不出破碎的过去

日子一天天消瘦

我如斯的伊人 伊人如斯

事情还算顺利,下午就有几个低年级的同学给我打电话,要来看货,然后直接就买走了,我有了600多块钱的路费。那一刻我想,我该到走的时候了。

去阿若家里道别,顺便把那一大堆书送给她。虎子不在,送行酒没喝上。我不想惊动陈俊和猪,还有那顺乌日图、王译他们。我不忍心看到别离的场面,最重要的是我心里有伤,我怕他们看出我的脆弱,或者叫做懦弱。

第二天下午,停美来红砖房找我,我正在刷洗着鞋子上的油漆。没说多少话,我拿出装着“红月亮”的盒子小心地交给停美,让她转给苗圃。

“真的要走吗,决定了吗?”停美问着,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我想我的眼泪也下来了。

“告诉苗圃,多保重,祝愿她一切都好。”我淡淡地说。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停美的声音哽咽了。

“我想,她应该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才对。”说完,我沉默了片刻,起身背起行囊。

停美转身走了,最后一次看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斜阳中。

苗圃早已是如卧针毡,见停美回来,忧郁得令人难过。苗圃见停美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脸上布满犹豫。苗圃心狂跳鹿,一把抓住停美的小臂,手立刻汗浸浸地湿透了。

“小南走了,变卖了所有的东西。他要我送这个给你,让你多保重自己,别的无话。”停美的声音有点湿漉漉的雨意。苗圃双手掩面,泪从指缝间汨汨流出,那一瞬间,她才恍悟,这一段日子我去做什么了。不打开盒子她便知道,那里面一定是“红月亮”。

曾和苗圃在外面游荡,那一天的月亮是奇怪的殷红,苗圃说:“好美的红月亮!”

我吻她:“如果你要,我会为你去摘。”

……

苗圃当着停美的面大放悲声。

苗圃立即收拾小旅行包,停美忧心忡忡地旁观,问她:“火车已经开了吧,真的要去找他?天下那样大。”苗圃唇边绽一朵微笑,恍然如梦。

苗圃下楼,出门后对停美说:“只要我的心在,他的心在,终可以找到,何况,这世界只有一枚红月亮呵……”

请别抱怨今晚有雨

你用双手摘住一滴

轻放在耳边聆听

可曾有我的相思

请别奇怪昨夜有梦

只为我在入睡前落泪

期盼它飞进你心田

并把你唤醒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突然看见苗圃在沿着火车奔跑,她的头发很长很长,碎花红裙子在风中飘成一幅绝世的水彩画。

我不知道那真的是苗圃,还只是幻觉。

这一次,我终于回来了,斜风细雨中不见苗圃,她在哪里呢?

雨越下越大。我提起行李,打着伞走向S大不远处那个叫白庙的村庄,我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今天还能看到心中的俏姑娘,还有那间红砖房……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