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关中诡事之任氏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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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风蠹

这些诡异的故事发生在陕西关中的村庄。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早上,五月的关中,虽说已经步入初夏,但是平娃还是感觉有些凉。

这也难怪,他家的地紧挨着锁头家的地,锁头地里有一座新坟,是锁头的婆姨的,葬了一个月了,坟头上的草还没有长起来,那土还是很新鲜的颜色,插在坟头的花圈已经被风吹去了大半的纸活儿,余下的一些残片儿如烂布条儿在风中刺啦啦作响,声音凄惨而可怖。

这个地方背阴,也很偏僻,本来没有多少人的地分到这里,平娃一边在自家地里干活,一边有意无意地用余光扫一眼不远处的坟头。

“她也是个苦命的婆姨呀。要不是什么责任制,这婆姨怕是连个葬身的地界儿都没有。”平娃心里嘀咕着。

锁头是和平娃一样的成分,农业社分地的时候就给分到这个没人愿意要的乱葬滩子了。

村长却有说法:“那些个好地要分给贫下中农呢。也不瞧瞧你们是什么成分?一个地主一个坏分子,还想分上好地?那把我们这些贫下中农往哪儿放?”

村长是村里非常有政策水准的人了,既然他说了,也就没得争辩,于是大多数人都认了。

虽说锁头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却比平娃这根光棍儿好一点儿,因为他命好,娶了个漂亮婆姨。

锁头是个愣头青,他却不服,扯着脖子跟村长喊叫:“地主咋啦?地主日你先人了?你个狗东西!”

村长也急了,抬起胳膊想出手,却被众人拦住,自是气不过,跳起来,指着锁头大骂道:“锁头,你狗日的骨头痒了是不是?我不跟你干,我跟你婆姨干。你婆姨不会说话,炕上哼哼却来劲。你以为你媳妇肚里的娃子是你的?就你那个怂样也行?我告诉你吧,你爹当年就是出了名的骡子,不下崽儿,还是我爹给他帮的忙儿。现在轮到你了,还得我给帮忙。谁让咱们两家有缘呢。”

锁头怒气冲天,抡起铁锹就上去了,要不是被众人拼命拽住,那村长至少也得少半条命。

锁头耳红面赤,喘着粗气跺着脚,怒吼道:“你狗日的说的可是真话?”

村长不依不饶,又跳起来指着他大喊道:“哄你是驴崽子!”

锁头风风火火地一路跑回家,进屋就把院门顶上。他对着婆姨一顿好打,把个正在做饭且怀了八个月身孕的漂亮婆姨的脑袋压到米汤锅里,熬了整整半个钟头,等众人从外面冲进来的时候,那婆姨已是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锁头坐在厨房里,不停地抽烟,抹眼泪儿。

不一会儿,公安来了,锁头转脸平静地说:“就等丧期过了吧?”

警察允了。于是这才有了田地里的这座新坟。

平娃已经走到地的另一头了,离着坟地有些远了,却隐隐听到除了风吹纸活儿以外的声音,像是婴儿哭闹的声音,若隐若现,听得平娃一身鸡皮疙瘩。他停住手中的活儿,把耳朵竖起来,这次听得真真的,确实像婴儿哭闹的声音!而且是从地下传出来的。

“坏了,怕是闹婴灵哩!”平娃忐忑地想。

他慌忙扔下手里的家伙,就想跑出去,却怎么也迈不动腿,似乎被什么东西吸附着。可是他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却没有任何羁绊。

就这样,一身冷汗的平娃离那诡异的坟头儿越来越近。等到了跟前儿,那孩子却不闹了,只听得坟里传出婴儿笑的声音。这下确实挺真切了,是婴灵。

他想尿一泡,赶紧躲开,不想双腿就像是灌了铅,早就动弹不得。

平娃扯长脖子大喊:“有人没有?快些救救我呀!”

这里离那村里尚有一段距离,莫说没人听见,就算有人听见,看他这般模样,任他谁也都不敢来救。再说了,他也还是“坏分子”的后代,家喻户晓。

忽然,他发现那把干活儿用的铁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他手里了,素来胆小的平娃早已经乱了心神,这下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他机械地挥动着铁锹,一锹一锹地起坟。由于埋得并不深,不一会儿工夫,这个小坟包就被刨开,露出新新的寿材板。他看到寿材板上有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女孩儿对着他嘻嘻直笑!

平娃呆在旁边,嗓子里像被袜子堵上一般,连气儿都没了。半晌,他才醒过来,却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地挖了人家的坟头?此刻他也没有法子,只好按照当地的规矩,带着这个明知是婴灵的孩子离开,走之前将那寿材重新埋了。好在这里没有别人来,不然锁头现在还在牢里蹲着。

按照当地的风俗,这婴灵选中谁来挖坟,谁就得养着,直到婴灵寿终正寝。养得好了,能给一家人带来好福气,养得不好或者开罪了她,那就只好等着倒霉。

平娃战战兢兢地带着这孩子回了家,见了村里人也不敢说破,就说是在路上捡的。

平娃小心地伺候着这个不速之客,直到三岁这孩子能说话了,方才慢慢放心下来。她能说话就好了,便能搞明白她的意图,伺候起来方便了许多,不必成天提心吊胆地害怕开罪了她。这孩子说吃,锁头就赶紧给张罗吃的;孩子说尿,他就赶紧端尿盆儿……总之一句话,这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平娃不敢不应。

村民们也有怀疑这孩子来路的。有说是偷的,有说就是捡的,也有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平娃人看着挺老实,其实早就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了。你们知道是谁么?是公社会计的寡妇闺女儿!我那天进城回来,老远就瞧见两个人进了高粱地,我到跟前一看,你们猜怎么着?亲上了!”

众人听了大笑。

但也有人对此提出异议:“这平娃家里穷得叮当响,人也长得不咋地,会计闺女儿凭啥能看上他?”

“这也难说。这闺女当初就不是省油的灯,离了婚的女人亢旱,那事儿也不能闲着,平娃人很精壮呀,除了他这老光棍儿,谁还能肥了她的地?”

而此时,那婴灵却站在众人身后,用异常恐怖的眼神盯着他们,众人感到脊梁一阵发凉,实在害怕,就四散走开了,那婴灵看着众人一个个消失在村巷里,这才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消息在村子里蔓延开了:会计那离了婚的闺女死了!而且死得很难看,一丝不挂不说,脑子都让掏空了!下身还一股恶臭。警察都换了三拨了,味道实在大得没人能近身。这案子一时半会儿也破不了的,只好作为悬案挂在那里。

村民们还在谈论这个事情的时候,刘老头的驴惊了,满村子疯跑,跑得实在累的跑不动了,“轰”的一声,倒地死了,然后,村里的老寿星陈婆在八十九岁高龄上也死了。一天三命,众人觉得甚是蹊跷。

而此时,更诡异的是平娃在自家墙上发现几行字:“俩个寡妇一头驴,对门瓮里漂死鱼。龙王弄罢千斤坠,六个老汉都姓徐”。

平娃心想:“坏了!这正是婴灵的嘴头子呀!准是有人得罪了婴灵,看来村里人要有大难了!”

前面的第一句已经应验,平娃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却又想看看这话里说的准不准。所以晚些时候,他准备问婴灵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他还是打住了。

待到第二日,对门儿的栓柱家的婆姨披头散发,提着一只鞋惊慌失措地从院里冲出来,身上也带着一股恶臭!村民很快围了这家院子,栓柱的婆姨就瘫坐在众人中间。

村长也来了,掩着鼻子问道:“这是咋了?掉粪坑里了?”栓柱的婆姨说不出话,就有人开始喊栓柱。

栓柱出门来,先跟村长点了点头,才低头看着婆姨骂道:“屁大点儿事儿,你球都弄不了。”

栓柱骂完婆姨,这才看着村长道:“我就给村长简单汇报一下,一早起来,我看见瓮里漂着一层死鱼,她就在瓮上躺着,也不知道咋回事?许是有人夜里捣鬼?”

栓柱是村里的会计,念过完小,略微有点儿见识,一般不相信那些鬼神之类的事情。

村长摸着下颌想了想,严肃道:“先瞅瞅再说。”

众人这才进了栓柱的院门。平常村民们不常到这家来,因为是干部家,衙门一样,村民们都不敢去,这次却跟着村长进来,长了大见识:不知道栓柱耧了村里多少东西,家里应有尽有,很是殷实。且不说那满囤的各种粮食,单单卧房里那套家具,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置办得起的。

连村长看了也唏嘘不已:“栓柱,你狗日的没少弄啊。村里的值钱货都让你收罗了。你个驴日的,下午我就组织全村人批斗你。”

栓柱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没啥值钱货,就是些破烂儿。”

村长瞪眼道:“那把你家这些个破烂儿搬到我家去,行不?”

栓柱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哪儿能搬到您家去呢?您家是搁这东西的地方吗?”

栓柱话里有话,村长也不敢再多说,毕竟屁股后面跟着一大堆村民呢。

栓柱的婆姨清醒了一些,径自闯进来,指着水瓮道:“夜个儿迷迷糊糊就瞅见一个女娃子,对着俺就笑,给俺吓得半晚上没睡着,早起天亮一看,瓮里全是死鱼。我就在瓮上面躺着哩,全身都臭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最近,这村里不大太平,事情发生的太诡异。

村长也没什么好辙儿,只好先把村民遣散了,这才进屋爬上炕,坐下来跟栓柱两口子拉呱起来。

“你婆姨说的可是真的?”村长盯到拴柱脸上问道。

栓柱挠挠头皮道:“倒是差不多。我早起尿尿,看见她就躺在瓮上,屁股没在水里,人仰面躺着,屋里全是臭的,我就赶紧叫醒了她。”

“你可是得罪过谁啊?”村长小心地问。

“哎呀!这可多了!”栓柱恍然大悟的样子,一头冷汗。

“你狗日的糟蹋过几个婆姨?”村长仍旧很小心,悄声问道。

“这……”栓柱有些羞怯,却不敢说,抬眼扫一下婆姨,那女人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快说,这都恶鬼找上门了,你要再遮遮掩掩的,就算我是村长,我也帮不了你!”村长一脸严肃地警告道。

“嗯……就跟窑后头的疙瘩娃他娘,还有麦村的胖虎儿,再就是我家老六的婆姨……”栓柱的脑袋耷拉着,声音越来越低。

还没说完,他那准婆姨就扑上来抓破他的脸,叫骂道:“你个没德行的货,只把裆里的那物件儿当屎一样使唤呢?哎呀,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咋就遇着你这么个公鸡货哟!”

那婆姨满地驴打滚,要死要活的。

“古人说,‘他妻莫爱,他马莫骑’,你咋就把持不住呢!贪多嚼不烂啊,你也不怕糟了报应?!”村长诡异地告诉栓柱,“锁头婆姨的坟坑被人刨了!”

“啊?!”栓柱吃了一惊,连那撒泼的婆姨也立即停止哭闹,惊愕地望着村长。

“你们知道,那坟头可在牛头沟的狼窝顶上,平时也没人去,只有锁头和平娃家的地在那儿。每年的六月节庙会人们就非得从那儿走不可。前年六月节,我娘和几个婆子赶庙会去,从那儿过时,见坟头上长了一个通透血红的大西瓜,里面的西瓜籽儿都看得见!还扑通扑通扑通地又颤又跳呢!”村长神秘兮兮地道。

那两口子面面相觑。

栓柱也趁机打趣道:“村长,你莫不是糟蹋了那婆姨,现在也是怕了?”

“那倒也不至于,我量那妮子也不敢把我怎样。倒是平娃这狗日的最近打牌赌钱,手气却不好,莫不是他收养的那个女娃就是……”村长再不敢往下说了,但是两口子却都明白他说的意思。

栓柱若有所思,道:“怕是难说,那娃儿来路不正。最近这些个事情出的蹊跷。”

婆姨起身拍了拍屁股,捣着拴柱的脑门骂道:“来了好!看把你个种猪让女鬼给劁了,弄成个太监,看你以后还跟谁快活!”

栓柱打开她的手,梗着脖子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我跟村长说正事儿呢,你瞎鸡巴胡扯啥哩!”

女人鄙夷地看了两人一眼:“哼!看你那怂样儿,却有个鸟的正经事儿!”说罢起身出门了,留下两个大男人冷冷清清的蹲在炕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那婴灵的事儿,平娃仍然是他们重点怀疑的对象,还有他捡来的那个十分诡异的孩子。

二人说了半天,也没人拿得出主意,村长有点无聊,便惶惶然地下了炕,披上褂子离开了。

栓柱把那水瓮里的水全部倒进了茅坑里,洗了洗水瓮,又去挑水。他担着扁担出门,婆姨却找不见了人影。他愤愤地骂了几句娘,正要走时,猛然间觉得背后一阵凉,回头一看,住在对门儿的平娃家的那女孩儿正站在家门口的石头碾子上冷冷地盯着他。

栓柱瞧了一眼,不敢再看她,赶紧回了头,嘴上却不饶过她,骂骂咧咧道:“没爹妈的野种,看你娘的脚哩!”

栓柱快步离开。村子水源紧缺,只有三里外的一眼水井能用,附近三村俩庄的人都在这里打水。栓柱打了水,挑着担子往回走,半道上就打了雷,雨说下就下!一会儿工夫,栓柱就淋了个痛快。而那副担子,却也越来越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栓柱实在扛不住了,想扔掉担子却发现根本动不了。

“这下完球了。”他心里想,“定是那婆姨报复我哩!”

栓柱精神一松,那担子把他的肩膀压碎了,他口吐鲜血,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雨也停了,天上的一轮日头红得像那坟头上的西瓜。

栓柱的死又给这个小村子笼罩上一层诡异的氛氤,村里的人都感到害怕。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村民们都知道平娃的孩子是坟坑里刨出来的,是平娃的婆姨死了以后生产的,而且六月间有人看见平娃给那孩子吃从坟头上摘下来的血红西瓜……

平娃自己也着实矛盾,却实在不敢忤逆了这婴灵,只得牙关紧闭,啥都不说。

村人终于发怒:“你要不说,我们就把你们一起烧死!”

平娃不干,搂着女孩儿哭嚎道:“俺家成分是不好,这些年可是苦下了,眼看政策好了,能喂饱肚子了,俺就盼着能活出个人样儿来。婆姨我是没想过,拾下这个娃娃,想着养大了俺老了,将来好歹也有个哭坟的。咱们乡里乡亲的,你们可不敢把人望绝路上逼呀!”

那孩子却并不为之动容,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冰冷地望着众人。

众人被这眼光所迫,都下意识地往后退缩着,刚才的狂热劲儿顿时没了踪影。有几个心软的婆姨还流了泪。

“这后生也是苦。大伙儿缓缓再说吧。这孩子就这么大点儿,也不至于能有下咒的大能耐,大伙儿先别乱想,出了事儿组织上给顶着呢,行了行了,都回吧。”村长说完,众人依次散去。

村长见众人散尽,这才走到平娃跟前,关切道:“别哭哭啼啼的像个娘炮儿,你也领着孩子回去吧。”

平娃这才收了鼻涕眼泪,拉着孩子准备回去,不料孩子纹丝不动,任凭平娃使出多大力气。平娃自然不敢违逆,他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儿,因此也就收了力。

那婴灵盯着村长看,眼睛里满是愤怒。

村长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年文革时候批斗地主的时候,他一个人挖开了十六个地主老财的坟头,把那尸骨拉出来批斗,成了远近闻名的“造反英雄”,鬼神之类的东西,他虽然信,但是他却不怕。他平日信奉的就是“阎王也怕恶鬼”,所以他敢和这妮子对视,双目充满杀气。

不料那妮子的目光遇到村长的目光,却也有三分惧怕,她先是一怔,紧接着便暗淡下去,不敢再看他,急忙拉着平娃进了屋。

村长转身也走,心里却没了谱,只管抓耳挠腮,心里嘀咕道:“难道我比恶鬼还厉害?”

第二天,又有新鲜的消息传遍村子,栓柱余下的弟兄五个都在睡梦中死去了,个个都表情恐怖,怕是在梦里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村里接连一个星期丧事不断,不仅村里人议论纷纷,很多外村人也都知道这个村子破了风水,变成灾难之源,以前那些来来往往的小商小贩此后也都不敢再来了。

经历这一系列事件之后,终于回归平静,但是村民们心里的阴影却挥之不去。

平娃家的女孩子和往常一样,每天中午吃过两大碗玉米粥,就一个人跑到牛头沟狼窝顶上她的出生地。然后下午五六点吃饭的时候才回来。虽然平娃感到很好奇,但是却也不敢贸然窥探。

栓柱的婆姨却对那女孩子留意起来。

午后,那孩子从平娃家出来,直奔离村里六里地的牛头沟去了,脚步飞快。

栓柱的老婆不敢紧跟着,只能约摸着出发。等那孩子在坟头站定了,栓柱的婆姨才离开村子去了坟场。

那孩子在坟头站了一会儿,便开始挖坟头,等到栓柱的婆姨到了之后,那孩子已经将坟头挖出了一个容得下她身子自由出入的洞穴来。栓柱的婆姨找了个地方藏匿起来,看见那孩子进了墓穴,这才慢慢探出头来,却不敢近前。坟头上的西瓜已然透红,透着血腥。

忽然,西瓜骤然膨胀,就像是要“砰”地一声爆了一般,虽然膨胀的西瓜占据了半个坟头,但始终也没有爆开。那婆姨被惊吓,更不敢暴露自己,就躲在隐蔽处。约莫一个时辰,那孩子从墓洞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根人骨,把那西瓜捅了个洞。西瓜透出红色的汁水来,从墓穴的洞口流入,一会儿工夫,那习惯便恢复正常大小,已然透着血腥。

栓柱的婆姨目睹一切,更是怕到眼疼,浑身哆嗦着,又不得不控制,如此一来,一泡热尿顺着裤管就流了下来。那孩子向她这边看来,眼睛仍是冷冷的光芒。似乎能透过那土堆和遮挡物一般,直接把眼神的信息传递给栓柱的婆姨,婆姨醒过神儿来,拼命往村里跑,鞋子跑丢了也不知道,感觉自己跑得飞快,耳边风声呼呼的。但是却总感觉被那孩子跟着,猛一回头,那孩子就在跟前,吓得她瘫倒在地上,在环顾一下,哪里跑得飞快了,自己压根就没有挪窝。婆姨眼见没命了,却见那孩子不再理她,径自回去,再看那坟头的洞口也慢慢合上了。

村里诡异的事情越来越多,先是那口唯一出水的井打出来的水,颜色变得血红,再是成年人一个个都精神恍惚,经常感觉脑门子疼。村民们开始越来越担心,白天不敢出村,晚上不敢出门。

村长却是个胆子大的,眼见村民人心惶惶,却也没有办法,于是便来到邻县我五叔家里打问。

我五叔是方圆百里唯一的一个阴阳师,好看风水,也能问卜打卦,准与不准就不得而知了。这村长也是出了名的猛汉子,原来对与封建迷信这一切根本不信,也压根就看不起我五叔这个行当,当然,他在农业合作社的时候没少奚落我五叔,两个人结下的梁子也有一点的,但是却也不至于翻脸。

村长鉴于以前跟我五叔有过矛盾,也不得不放下架子,恭维道:“任先生,您一定要帮帮忙。眼见别的村都在热火朝天地搞社会主义建设,生活一天一个样儿,而我们村那帮狗日的整天说村里头闹鬼,养了一群懒汉,地里也撂了荒,从原来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倒成了落后村了,拖了咱公社的后腿。您给想想办法,把村民们的问题解决了,把他们的生产积极性调动起来。”

我五叔原本对这个村长不感冒,不仅是因为被奚落过,而且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破四旧”的时候,把我五叔关进了牛棚喂蚊子。

我五叔对这些政治上冠冕堂皇的话本来就很反感,但是仍然酸不溜地回道:“哎呀!我可是牛鬼蛇神呀,要被打倒的。村长,您可是造反健将,也是积极分子呀,这跟我说这些,您不怕失了身份?就不怕给自己惹事儿?”

村长很是尴尬,擦着满脸的汗水道:“务必劳驾您亲自出马,您这也是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嘛。您是信这个的,救人一命,胜过七个斧头不是?”

我五叔被这话逗笑了,于是也就跟着他去了他村里。

对于这个村发生的事情,我五叔也听说了一些,在路上,村长也给我五叔说了具体的情况,包括栓柱的婆姨那天的遭遇。

我五叔听完,心里大概有了底。

刚到村口,五叔就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他停了停,然后拿出一个小瓶子,在鼻子底下抹了一些,又给村长鼻子底下抹了一些。那村长还有些害怕,却也不敢多问,也只好任由我五叔折腾。

进了村,只见几乎所有人都迷迷瞪瞪的窝在家里,小孩子却没有任何影响,已然活蹦乱跳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孩爬到了树上,其他小孩赶紧劝他下来,而且道:“不要上树,小心锁头婶子捏你呢。”那孩子下树,立刻头晕起来。

五叔拉住一个小子问道:“为什么上树就会头晕?”

小孩转着眼睛珠子,边想边道:“锁头的婆姨被弄死了,冤魂不散,村里死了好些人了,我爹说,只要是欺负过锁头婶子的那些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爹还说了,那村长……”

那孩子只说了一半,盯着村长不说话。

我五叔盯着村长看一会儿,又鼓励孩子道:“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孩子说:“好吧!我爹说了,村长伯伯把锁头婶子给糟蹋了,还怀了孩子,锁头婶子却不敢对他下手。”

“为啥就不敢对他下手?”五叔疑惑道。

那孩子突然跑开了,回头喊道:“因为村长的鸡巴大,把锁头婶子伺候舒坦了,婶子舍不得让他死。这可是我爹说的!”

五叔回头看村长,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只见村长那一张老脸青一块紫一块,非常难看,他对着那孩子喊道:“放你娘的臭屁!你告诉你爹,再胡说八道我就叫人把你们爷俩都阉了!”

再往村子里面走,气氛越来越诡异,气味也越来越浓烈。村长知道,这是接近平娃家了。

村长和五叔来到平娃家,见他正给那孩子喂饭,那孩子见来了生人,竟也不怕,转过脸仍然用那惯有的眼神望着来人,五叔有些寒颤,而村长却依然不怕。

我五叔长时间盯着那孩子,就连旁边喂饭的平娃也转过头来看着五叔。村长看到这情景也很纳闷,心里也有些慌了,尽管他并不害怕,还是对五叔道:“任先生,您这是咋了?哦,我忘了跟您说了,这就是平娃,旁边就是从寿材板上挖出的孩子。”

忽然,平娃发疯一样站起来,对着村长吼道:“这孩子是我捡的!捡的!不是挖的,你再敢说挖的我就抽了你的舌头!”

村长吃惊地望着平娃,板着脸骂道:“你狗日的是不是吃错药了?连老子你都敢骂?看你是不是活腻歪了!”说完就要上去拿脚踹,却被五叔一把拉住。

五叔盯着眼前这两个人脸上挂着一丝诡谲的笑。

村长看五叔的表情,心里一冷,几滴尿水已经渗出裤子了,还好及时憋住,要不然就糗大了。五叔没有注意到村长的窘态,村长着实吓了一跳,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笑也能让人这么害怕的,看来这曾经被批斗的对象确实有两下子。

五叔并不说话,仍然冷冷地盯着他们。随后,两人可能在五叔尖锐眼光的威慑下,缓缓回到里屋去了。

村长和五叔两人这才出来。

在村长家,村长急切地想知道这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就问五叔观察得结果了。五叔笑而不答,却深深地呷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随着茶水被送下肚去,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并缓缓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样子非常惬意,不亚于抽了一口上好的福寿(鸦片)膏,村长看着他享受的样子,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充满期待地望着享受接近尾声的五叔,并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五叔呷了三口茶水之后,才过了瘾。村长已经着急地快尿了裤子。

村长赶紧问道:“那孩子到底有没有问题?”

五叔说:“刚才我根本没有看见什么孩子,只看见平娃端着一碗蜂蜜,喂着一个阴影。”

村长更加吃惊,眼睛珠子几乎要突出来了!

五叔叹道:“明日开棺,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说完喝了一口茶就准备离开,最后又交代了村长一句,“开棺的时候你在就行了,其他人不要通知,我自有道理”。

那村长迟疑地应了一声,方才作罢。

翌日,太阳尚未升起的时候,坟地周围搭起了棚子。周围放满了艾草,三个我们村的后生拿好家伙,只等一声令下,便开始挖坟掘墓。我当时十九岁,尚在大学读书,正好暑假,便也悄悄跟着凑热闹。

五叔见我来,脸阴下来:“你来干啥?这是你来的地方?快回去!”

“我不回去,我就要看看。”我坚定地说。

“你……”五叔拗不过,强忍住不发作,但又担心我,招呼一个后生护着我。

露水下去了一些,五叔发动这三个后生开工。后生们把坟包上的乱草割了一遍,在坟包顶部发现了一个蜂巢一类的东,似乎是从墓地里面长出来顶到外面的。

“这就是了,接着挖!”五叔下令道。

三个后生小心翼翼把周围的土挖开,一会儿工夫露出整个物件的模样,这东西长得很怪,枣核形状,但要大很多,最粗的地方在中间,直径有一米左右,周身通红,疙疙瘩瘩的,也有很多小孔,就像火山石那样的小眼儿,密密麻麻地爬着蜜蜂大小的虫子,只是翅膀都收着,不能飞动。五叔用一个大的塑料袋把这个东西包起来,指挥后生们继续挖。

三个后生长得很壮实,这点活儿轻车熟路,那要得了三分钟,那寿材就露了土。一个后生正准备跳下坑把那寿材撬开,五叔及时制止。他拿出药水,往每个人身上身上喷遍,这才开始撬棺。

棺材刚一打开,众人都忍不住吃了一惊,特别是那村长,盯着那棺材里面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不顾五叔的白眼,拼命围到跟前,往里面一看,哎呦!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情景!一个女人,顶着大肚子躺在棺材里,身体完好无损,只是尸体似乎完全透明,整个内脏、血管、神经、肌肉等等,包括未出生的孩子都看得清清楚楚,跟那实验室的玻璃标本差不多,而且每个毛孔里都长出红色的苔藓一类的菌类物质,三五厘米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发了霉的凉粉!

五叔拿出药物,往里面喷了喷,一切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完全消失,只剩下一大一小两副骨架。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村长也不例外。

正在五叔准备让人搬出棺材和尸体,准备用艾草点火烧掉的时候,村民平娃带着那个实际上不存在的孩子,还有若干村民拿着家伙冲过来了。

“坏了!”村长大叫一声,立刻上前阻止。

平娃哪儿管得这些,照着村长的头狠狠拍了一铁锹,村长顿时血流满面。

见来人气势汹汹,五叔把那个包着古怪东西的袋子打开,把那东西放到太阳底下,那虫子们见了阳光顿时围绕怪东西飞舞起来,一层红色的雾气从村民方向移了过来。村民们也开始迷糊,不一会儿都倒下了。村长满脸血污地来到五叔面前,五叔抓了几个未来得及的虫子,放在手里捏成膏状,敷在村长的伤口上,立即就止了血。

趁着这个当口,众人赶紧将那棺材挖出,把艾草尽量多地集中在棺材周围点着,一刻钟过去了,那棺材开始燃烧,五叔拿着一个小巧的铜锅,里面放着一大块松香,在这火堆上化了,然后黏住那个蜂巢似的怪东西。那棺材和里面的尸骨终于化为灰烬,看看日头,已然正午时分了。

平娃和那些村民们也渐次醒来,对于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感到很奇怪。

平娃看到村长就问发生了什么事,村长正在气头上,上去就是一脚:“你个狗日的,把老子的脑袋都打开花了,我日你亲娘。”

村里的人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平娃从棺材里捡回来那个婴灵也不见了,人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对于这件事的原委,五叔跟村长的一段谈话内容能够说明。

五叔说:“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婴灵,你不信问问村里的孩子,看看他们能不能看见。”

村长还真问了一个孩子:“你能看见你平娃叔家的女娃不?”

那孩子说:“他家哪儿有娃娃?我咋不知道?我爹妈说有,我就从来没看见,跟他们说了,他们还骂我王八羔子,不许我说。”

村长信了,但仍然有一个十岁的小子能看见,为此还和孩子们打过架。

但是村长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除了娃娃,全村的人都能看见那孩子?

五叔说:“那不是孩子,只是一种虫子,叫做风蠹。它们寄生在一种生长在狼粪上的腐烂植物身上,专杀地窝子蜂,然后吸食其体内的蜂蜜。坟头上那个大家伙就是地窝子蜂的巢穴,风蠹这东西遇到太阳暴晒就会产子,而产子之后就会灰飞烟灭,化成红粉,这红粉里面有一种能让人产生幻觉的东西。所以平娃拿回来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婴灵,而是一窝子风蠹,平娃每天拿糖水喂它们,他们不满足,所以每天太阳最热的时候去那坟头吃蜂,然后交配,最后寻踪觅迹转回来。风蠹通身鲜红,没有太阳的时候又变成黄白颜色,加上对人幻觉的暗示,就成了婴灵了。

“这东西化成红粉之后,有一层粉气会在一定范围内的空间飘荡,一半高度会在一米五左右,孩子们个子矮,自然受到影响很小,所以除了高个儿的栓狗,其余孩子都不受影响。那风蠹数量不断扩大,看着就像孩子不断长大一样。”

“所以栓柱媳妇看到的其实就是幻想,是风蠹在吃蜂蜜呢?”村长狐疑道。

五叔回答说:“就是这样。栓柱的死也是因为他看到了可怕的幻觉,惊吓而死,根本就没有被压断什么骨头。还有就是,他家弟兄六个都死了,这很可能是他们本身心里有鬼,肯定做过什么对不起锁头婆姨的事情。”

村长回答说:“是了。那六弟兄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年轻时候一起把那婆姨糟蹋了,后来那丫头没人要才嫁给了锁头,要不然就凭锁头那东西还能娶上婆姨?”

“锁头在大牢里所以没有受到影响,但是我奇怪为什么你没有被幻觉者控制?你不是说你曾经睡了锁头婆姨吗,那孩子是你的么?”五叔好奇地问。

村长哈哈大笑:“哪儿的事儿。我可没那本事,我婆姨的肚子我还喂不饱呢,还有功夫闹那事儿?锁头他算什么玩意儿?婆姨竟然都能挂上娃子,我怎么就不行?我是气不过才信口胡说的。所以我才不怕什么婴灵寻仇呢。”

五叔道:“这就对了。所有谜团都解开了,我要走了。”

村长搭讪地说:“吃了饭再走么?啥事儿这么急?”

“公社会计的闺女儿二婚,我去喝喜酒去。”五叔笑说,“那闺女不是死了么?怎么还……哦,幻觉!幻觉!”

众人一听,顿时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