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旭无奈地笑了,显然是被我的理解能力之弱震撼了:“菲儿,我不知道咱们公司为什么会认为写报告那么重要,你们鸣视影业那上百页的报告写得有什么意义呢?我看过你们的报告,其实一点儿都不专业。行业报告是可以找专业机构写的,财务法律方面等中介机构出尽调报告就好了。我从来不觉得写报告是一种能力。我说这话不是因为我不会写报告,恰恰相反,我可能是这家公司报告写得最好的。但这没有意义,我们做投资的人要培养的不是写作能力,而是对行业的把握和找项目的能力。我不希望自己,也不希望你,把时间都浪费在写报告上。尽调不是为了写报告,而是真正弄明白行业和企业的问题。尽调的方法也有很多,明天你跟我去贝科的竞争对手看一下吧。那是一家国企,我准备冒充用户去和他们聊聊。如果他们否定了贝科的行业地位,这个项目咱们就不做了,好不好?”
“好啊。”罗旭说得很是诚恳,我被深深地打动了,“罗旭,这是你的项目,真的不需要我在领导面前稍微美言几句吗?我怕如实汇报,会不会影响你在公司发展?”
“没有必要,是什么就说什么吧。”
次日,我与罗旭来到一家专做节能设备的大企业,污水处理只是该公司很小的一块业务。罗旭已经和负责人约好。见面时罗旭先从兜里掏了张某公司领导的名片,言谈间也都模仿着客户了解企业业务,还谎称未来可能会和企业有合作。
看着罗旭如此入戏,我对他的崇拜之情更是肆意泛滥。由于平素不擅长说谎,我在一旁如坐针毡,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生怕说错了话,被人识破。
访谈很顺利,负责人承认了贝科的行业地位:“凝结水处理中,称得上龙头的企业有三家,除了我们和贝科外,另外一家是个家族企业,现在二代接班,管理不善,这两年已经日渐衰落了。技术上我们和贝科也类似,我们的膜是从美国购买的,需要每三天更换一次,确实给工厂也造成了一定麻烦。”
“您了解贝科的技术吗?”罗旭问。
“贝科的技术,我们不清楚,但从使用反馈上看,他们的产品也很稳定,没听说出过什么事。另外那家企业出过一次严重事故,锅炉爆炸了。”
访谈之后,罗旭如释重负,我也将小心脏稍稍放平。
“刚才真紧张,你怎么也不帮我说句话啊。”罗旭颤颤巍巍地往外走着,全无刚才的那份泰然自若,苍白的脸上出现阵阵红晕,分外明显。
“我心都快跳出来了,现在手还在抖呢。你看,我哪敢骗人啊。你刚才表现得很好啊,说得跟真的一样,我都快信你说的了。”我赶忙辩解。
“之后我请人家吃个饭,解释一下吧。我也不愿意说谎啊,但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听到真实的情况,我才能放心。”
我又被罗旭这种求实的精神深深感动了。罗旭是个正直的人,但正直的人也可以偶尔使用一些阴谋诡计嘛。
调查工作仍在继续,罗旭带着我拜访了几位业内专家。确实如罗旭所说,大家对贝科的业务都是非常肯定的。我们又私下走访了几家贝科的大客户,得到的反馈也是设备使用稳定,比较满意。
“为什么光图层水这玩意就好使啊?还很稳定?”我虚心请教罗旭。
“起过滤作用的估计是活性炭。用户也知道他们这东西靠不住,就会经常换水,反而不会出事。”罗旭给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就在我对贝科再次恢复信心的时候,中介报告如一枚炸弹把我的信心彻底炸成了饺子馅儿。法律报告惨不忍睹,问题足足写了八页纸。除了部分是取证不足,不能确定,指向不明。剩下的全都惊世骇俗。公司注册资本出资不实,收据发票连号疑似作假,还背了几个尚未判决的官司。
我看着法律报告,很多问题都没给出专业的意见或建议,只标注着需要进一步核实,这是等着谁进一步核实呢?我把法律报告拿给苏樱,看她正对着财务报告眉头紧锁,呼吸困难。
苏樱翻看了一下法律报告,很郁闷地说:“和财务报告一比,你这点法律问题还真不算什么。”
我连忙拿过财务报告,只翻了一页就醍醐灌顶:“贝科给我们看的去年财务审计报告,利润是2800万,而我们这份尽调报告上的利润是700万,这已经是数量级上的不同了,连零头都不到啊。今年的业务就更是凄凉,截至六月份,公司利润只有500万。”
“今年年度的财务预测呢?我看报告上写着N/A。”
“今年所有的合同订单他们都不提供,会计师无法预测,就没做这部分。”苏樱无奈地说。
“不提供合同是什么情况啊?这种事我还没遇上过。”
“不提供就是情况不好呗,情况好干吗不提供呢?”
“那怎么办呢?”我看着苏樱姐,她也是毫无头绪。
“咱们今天去一趟,跟他们要吧。不给合同,咱们也做不了今年预测,那就不可能投资了。”
在去贝科之前,项目组开了个会,大家都是一脸的愁云惨淡。何总的脸已经拧成了妖怪,仍故作镇定地说:“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咱们一起去和企业商量商量吧。”
贝科接待我们的还是那位丑得闭月羞花的董秘,我们与她协商了半天,毫无结果。董秘建议说:“要不何总您再去和杨总单独谈谈吧。”
我们再次被留在了憋屈的会议室,苦苦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手机玩到没电,何总还是不肯出来。罗旭忍无可忍,给何总打了电话。何总终于出来,叫我们一起去附近一家饭店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