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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过年

我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再见到沙马。

当我长途跋涉,带着一个馒头徒步走了一天又一天,当我无力地倚在站台的灯柱上,猛吸着香烟,木然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时,我相信我拉着沙马的手下车就在刚才,我这才要开始去找沙马。

那会儿,火车还没有开过来,我身上仅有的钱不够果腹,但我依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我开始想起自己是怎么出来的:那天清晨沙马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我的,即使在她的闺房她依然神出鬼没。那天下了霜,山坡上的枯草一片银光。有上山放羊的小男孩在唱歌,熟透心思的曲子。就在我钻出那间瓦房时,眼前的一切、苍绿的一切,像神话中从远古的灾难中遗落下来的挪亚方舟,被绿色一点点地唤醒过来了。

当我走下山坡,走上另一座山,我仿佛看见沙马在对面某个地方悄悄地看着我,她挺直腰双手裹着黑而大的毛毡站在清晨里,她头发束起来,小脸儿左顾右盼;她的背因为肚子越大越有些硬了,还有那束山茶花映着她的脸,点缀在一片山清水秀之间成了一朵灿烂的春花。

太阳出来之前,深山里的空气格外的清爽,是那种沁人肺腑的清爽,当我擦去脸上的水雾,看清山谷底下那一片幽幽的绿意时,我相信春天已经不远了。

再上两周的课就要放寒假了,所幸我还有时间来准备些什么。回想去沙马家和从沙马家走回到西昌,仿佛做了一场梦,醒来拍拍胸口说真是幸运啊!但现在回到真实,幸或不幸,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筹钱。

我进门的时候家里正在吃中午饭,那时太阳偏西,我拖着一只空箱子,落魄地站在我家堂屋门口,我的影子刚好投射到桌上,我妈看我衣衫褴褛、满脸伤痕、胡子拉碴的样子,再看我眼珠子不转,着实吓了一跳,放下碗就过来拉我,拉着我就哭起来。

我不知道我妈哭个什么,甚至她的哭声也都没有影响我的思绪。筹钱,筹钱,筹钱……

我妈簌簌泪下,说:“大仁你不要吓我们,你清清醒醒说,要筹什么钱?”

我被我妈一说,这才回过神来,慢慢把脸转过去,看清是我妈,就哇一声哭起来。

我说:“妈,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沙马子,对不起她肚子里的娃儿啊!”

我妈听明白了,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急切地问:“你说清楚,你老婆怎么啦?那,那肚子里的我那孙儿怎么啦?”

我号了半天,见我爸风风火火地在我面前转来转去,这才又清醒一点,我说:“沙马被他爸关起来了,要我送彩礼把沙马子娶走。”

我妈这才完全明白,骂一声,“砍脑壳的,我还以为沙马咋个了呢,还以为我的孙儿没了呢?”

“这不挺好,娶就娶,你哭什么?”

我也缓下来了,我说:“妈,不是娶不娶的问题,她爸说了,三十万彩礼一个月凑齐送去,不然把孩子打了,以后沙马就用铁链条拴在家里。”

我妈说:“不行,不可能,自家的亲闺女怎么能用铁链条拴?打孩子更是不行。”

我爸忍不住插话:“不是不行,不可能,人家现在要的是三十万彩礼。”

我爸坐下来,抓了抓头皮,顶着个稀稀朗朗的头顶,半天才说一句,卖地的钱你都拿去,不够的再想办法。

我这一路呆若木鸡,魂不附体,听我爸一说,才想起卖了地是还有点钱,我瞳孔里燃起一星火苗,是的,还有卖地的钱。

我妈沉默了,卖地的钱还有三万在严老二手上,我们家的家规是不借钱给别人,也不借别人的钱。

我妈说:“我去找严老二把钱要回来。”说完了再不说话,慢慢地起身,揉了揉眼睛,往外走。

我妈从鬼佛那里回来的时候,显得很难过。钱没要回来。鬼佛说:“孃孃,上个月的息钱不是给了吗?这个行业大家都晓得,你要取回本金得一个月前说,你现在来就要钱,我确实是没有的!真要拿回去,就现在说好,下个月再来!”

我妈把存折拿过来递给我的时候,我看得很清楚,上面其实连五千块钱都不到。

我妈给了我存折,就看着我,半晌说出一句话:“就这些了,拿去吧,其他的我们再想办法!再不行就找严老大,抵押房子,买卖土地都成!”

晚饭谁也没有心思做,倒是我嫂子回来听说了,阴阳怪气地给我哥说:“邓大义,我嫁到你们家这几年,今儿才开了眼了,能拿出三十万娶个蛮婆娘,你们家娶仙女啊!”

我哥说:“闭上你的臭嘴!”

我嫂子不依不饶地说:“你妈说一碗水端平,当年你娶我花了多少?嗯?三千还是三万?手心手背都是肉,卖了土地给老二一半我就不说了,这回真要花三十万娶媳妇,那是不是让你妈把当初的彩礼钱也给我补起来?老娘这回倒要看看,你那偏心眼的妈怎么把水端平。”

我不想听,听到的对解决我眼前的这一切一点价值都没有。

我把能借钱的人都理了一遍,想想确实没有办法了,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去清静清静。

我是不知不觉走到老李工棚的。老李和李大嫂见到我,先眼前一亮,等落了座,看我满脸胡子,头发乱蓬蓬,闷不吭声,魂不守舍,就大约明白了些什么。

老李嘱咐女人去买点卤菜和酒,当酒和菜都买了回来,李大嫂炖的那一脸盆萝卜炖肘子端上来放在桌子中间,这时候,老李才和工友们拍拍身上的灰,团团围坐下。

老李说:“邓老师你别抽了,你看两包红河都抽完了,一地的烟屁股。”

老李给我说完端起倒满白酒的碗,举过头,给他的徒弟们说:“今天邓老师不开心,我们陪他吃点酒,邓老师你也端起碗来。”

我慢吞吞把酒举起来,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那碗六十多度的苞谷酒像一条导火线,刺啦啦燃到胸腔,要点燃那里一包炸药。

屋里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只有兄弟们喝酒喝汤时吸溜吸溜儿的声音。沉默得让人难受,最后,李大嫂最终忍不住了,问我:“邓老师,沙马妹妹呢?”

一听到沙马,我眼睛就红了,我吃力地把头偏向她,眼泪就流了下来。

李大哥说:“邓老师你要还当我们在座的是兄弟,你有什么困难你就说,光知道流眼泪,那不算好汉。”

我哽咽着说:“沙马被她爸关起来了,要我拿钱去娶,不然就把沙马链条上锁。”

大家都哦了一声,停下手上的筷子。

“钱能办到的事就不是多大的事。那要多少钱?”

我说:“三十万。”

几个兄弟都吁了一声,有兄弟说:“妈的,这抢人来了啊!”

老李不说话,喝了一口酒,也不看我,问李大嫂:“他妈,我们存款还有多少?”

李大嫂有点为难,半天说:“车站欠的那笔款还没给,现在有四五万吧。”

李大哥声音洪亮,不打闪闪地说:“拿来,给邓老师先用着。”

我说:“李大哥不用了,杯水车薪而已。”

李大哥不高兴,说:“什么水什么薪我们听不懂,但老李出份力你不要拦着我,我出了力剩下的就是你做男人的事了,你拦我我气不顺,窝心,憋屈。”

李大嫂把存折塞给我,看我窝囊的样子,也生了气:“拿着,不是为你,为你媳妇!”说着说着就流下两行热泪。

话音未落,眼镜也轻手轻脚从包里翻出个钱包来,说:“邓老师,这是我这个月钱,还没寄回家,你先拿去用。”说着往桌上放了一大沓钱,有五十有一百的,也有块块钱和角角钱。

其他兄弟看着,也都不说话,纷纷把自己身上有的,铺里藏的、鞋里夹的都翻出来,往桌上放。一会儿桌上就堆了一堆。

我一时头脑空白,等看清楚了,突然觉得有老李他们撑起,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老李们的钱比任何一张钱都要金贵,都有价值!我腾地站起来,神情庄重,给李大嫂说:“大嫂,麻烦你一个事情,你把账本拿来,帮我把兄弟们的账记下来,这是兄弟们的血汗钱,我来日一一奉还。大家举杯,听我再说一句,我邓大仁的心今天掏不出来,不然我让大家看看你们在我心里留下的情有多深。不说了,我一定把媳妇领回来,大家干了这碗。”

我喝了酒,委托李大嫂把钱给我妈拿去,我自己再进城想点办法。

实话说,就算老李和兄弟们都尽了力,那也真的只是杯水车薪。我顺着铁路往城里走,边走边在想还能找谁。

其实我在想谁的时候一直在试图避开,但当我真的想了一圈又回到起点的时候,起点和终点又重合在一起,还是她——阿侯诗薇。

我几乎一次次鼓起勇气,又一次次歇了火候,我不能再去骚扰和麻烦她了,我反复告诫自己,当我快走到海字坡的时候,我停了下来,一列火车风风火火开过,冷风把我的衣服卷起来,火车开过,我转过身,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还有几天就放寒假了,领了微薄的工资,我往回走的时候又在老李那儿停下来了。

我说:“老李,放假了,你让我在你这儿做点事。”

老李什么也没说,递了支烟给我,给我打燃火点起,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我在老李这干活,老李一天一结,按下的货物方量来算,这样直到过年那天,原本那天没有活儿,但站上突然要求下一批货,老李的几个徒弟和兄弟走了,剩下的人不多,老李一早打电话让过去,我二话不说就去了。

等下完货已经是吃年饭的时候了,我回家洗漱了,打开手机,看到几个学生的祝福短信。心里热了一下,心想要是这些可爱的学生看到自己的老师在车站出苦力,会怎么想呢?

团圆饭是在下午吃,酒酒得了压岁钱买了几支仿真的玩具枪一枪一枪到处打。我爸刮了旧的门神和门联,喊了我哥两人用熬好的灰面糊作糨糊在一门一联地贴春联。酒酒出门放了炮回来,我妈已经从饭甑里舀了两碗米饭让酒酒端到楼上去,酒酒端了去,她这才又把大锅里煮熟的大公鸡、刀头肉用盘子装了送到神龛上摆起,点了蜡,燃了香,焚了纸,就安排一家人一批批跪拜先人。

当我跪下来的时候,看着那褪了色的天地君神,感到真的命运弄人。先是没了奶奶,现在又没了沙马子,因为沙马子,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所激起的一切希望都消失了,不知先人们是否知悉,是否故意和我开了这么一个玩笑。

把鸡从神龛上端下去回到锅里再煮,然后剁了板鸭,切了火腿、香肠、腊肉,摆了花生瓜子,蒸了鱼,烩了腊菜、青菜,煮了白菜,摆到桌上,倒了酒,算是把年过了一半了。

今年的年饭清冷,奶奶坐的位子上空着,但还是摆了一副碗筷,倒了一杯酒;我爸只说了一句“除夕之夜,高堂居上,子孙团坐之时,今年怎么差点什么”。我嫂子今天也不多说话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匆匆吃完了我哥和我嫂子就约着出门打牌、冲壳子去了。酒酒早早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妈收拾完饭桌,就让我坐在灶前,跟她搭手蒸黄糕。

黄糕是我最爱的食物。在外地人们习惯叫年糕,是用木槌打出来,但我以为那更像我们打的糍粑。我妈把混合了酒米、黄豆、麦芽打好的粉倒到大盆里,拿了一砖红糖切碎化了糖水把粉挼成团,然后又把掰苞谷时特意置下的苞谷壳过了水,现在一团一团往苞谷壳里放,然后又把一个一个包好的黄糕摆到饭甑里去。从下午六点蒸到第二天凌晨,春晚的钟声敲过,大家守岁饿了,一个金黄金黄、喷香喷香的黄糕就递到手里了。

等做完了一切,我妈把甑盖盖好,这才用围裙擦干净手,站在一边和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要是沙马在就好了,那今年过年才叫团圆年。那女儿,一教她就会,我们家的黄糕在村上最好吃,就是因为你奶奶教我打酒米面的时候要放黄豆面、麦芽粉,这样蒸出来的黄糕又黄又软,最关键是吃了好消化,不积食,不黏肠,唉……要是沙马子在就好了,她好学,要学会了,你奶奶传下来的手艺就有人继承了,以后你和你们儿孙就有黄糕吃了。唉,你看我和沙马推的凉粉都还有一块,那丫头,跟你一个个性,就捡些这些零零碎碎的吃。”

我不作声,只往灶孔里送柴。

“火小一点,大了熬水,蒸出来的黄糕不黄,不软。”

我妈看自己说了半天而我还是一副霜打茄子的样子,又叹息一声,半晌淡淡给我说:“大仁,妈知道你不开心,但人要往好处想……现在加你李大哥借来的钱,差不多十万了,要不过了正月,妈陪你去,看看十万行不行?”

我妈看我不说话,叹一声气就走了。这个孤独的大年除夕夜,我就一个人坐在灶前烧火,我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比我把火烧好,把黄糕蒸好更值得去做的事情。

明天正月初一了,西昌乡下人把这天当作一年最休闲的节日,最忠厚老实的人这一天也要打打长九,搓搓麻将,有的去泸山逛庙会,去小庙逛庙会,去礼州逛庙会,有车的也会去更远一点的冕宁灵山寺给杨祖师烧香;也有就邛海赶热闹,有的骑着摩托到处转一圈,也有的就还去镇上喝茶,即使那些再无处可去的人,也要穿一身新衣,哪怕就蹲着跟人闲聊片刻,也觉得算是过了节了。但这一天没有人亲走动,不兴动荤,也不兴动火,水要用桶装,吃的食就是素的凉粉、黄糕、汤圆。

一年之计在于春,可是我的初一怎么安排呢。当我听到四处的冲天炮和礼花燃放的时候,甑子里已经异香扑鼻了。我感觉手机在包里震动,终于,阿侯诗薇把电话打来了。

我感觉她正在外面吃夜宵,她似乎对电话里的我感到很陌生、很惊讶,原本想开句玩笑,听我声音沙哑,知道我有事了,只一句,“明天初一你来找我,对了,晚上如何?”

初一的阳光很世俗,照在田野里像照在几百年前的邓家堡。夯土墙干裂的味道,那没有刺的墙蜂以墙洞为家,正在阳光里翻晒着翅膀和自己的小家当。原野里的萝卜花已经开了,麦子已经尺高。最忧伤的事情也挡不住过年的心情。我妈去泸山光福寺烧了香回来,给我打电话让我骑车去镇上接她,我妈说,大过年的你把自己收拾干净点,有个人样儿。

我按我妈说的地方去接她,我骑着摩托车,转了几个弯一眼就看到我妈坐在贾老大的副食品批发部前面。

我妈在和贾老大的老婆坐在一条长凳子上摆龙门阵,我听见他们在摆今年光福寺的香火多旺,说有个做生意的人花了十万抢头香,所有的人都围观,我妈就和贾老大的老婆讨论这十万花得值不值。

“别说是十万,只是一万吧,就是五百,我都舍不得花。”

“他孃孃,今年钱不好挣,这有钱的花钱求平安,没钱的花钱求财,不问苍生问鬼神,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懂人心。”

她们说完这个,就又开始说我,“他孃孃,老贾欣喜的,我又不合意;我看得上的,老贾又不以为然,最终都没有意见的还是你们家大仁……”

正说着,我妈多远就看到我,生怕我跑了,一下站起来,给我招手,看我不动,干脆就连走带跑地过来拉我。

我很冷静,并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我把车靠到门口,蹬了支架,拔了钥匙,跨下车来。我妈脸都笑烂了,推着我指给贾老大老婆说,“大仁叫孃。”

我语气平和,说:“孃过年好!”说完就一屁股坐到我妈和贾老大老婆之间的长凳子上。

此时王孃喜出望外,连说:“邓老师过年好,过年好!”

经过沙马的事,现在在我心中积蓄的都是感恩之情,不管是老李、眼镜这帮下苦力的兄弟,或者是其他人,我都报着感恩之心,没有他们的热情,我恐怕早已撑不到现在。

但我的心意可能被别人误解了,我听见王孃打电话,似乎在训斥谁:“大年初一的现在都几点了还在睡?你看人家邓老师都来好久了,赶紧,给我过来!”

王孃挂了电话,就呵呵傻笑着看我。王孃有着西昌乡镇上做生意女人的贯骨精明,头发虽已花白,但整整齐齐往后绾成髻,留着一个又宽又亮的脑门。她皮肤干燥松弛,笑起来时眼角的鱼尾纹把两只精光四射的眼睛拉成两个逗号。

我坐了一会儿,起身抽烟,这时远远地看到一个女子穿着羽绒服,踩着一双家里穿的暖拖,睡眼惺忪地往这边来了。

再近点我们都看到了彼此,觉得有些面熟,再想想,想起来是那天在公交车上我让位子给她的那个女人。

我们都相互一笑,说了声你好,然后各怀心思地站着。

她也许觉得今天有点随意有点失态,于是就有点腼腆,有点尴尬,赶紧坐到我妈和她妈的中间拉着我妈的手说话。

这也算缘分。可惜我现在一门心思想的是找钱去赎沙马子,除此之外,什么人、什么事都勾不起我的欲望。

我妈喊了我两声,见我发呆不理她,干脆过来拉我,我不动,把烟头丢了,淡淡地说:“妈,我们见过了,回家吧。”

我妈站在那儿半天挪不动脚。

我骑上车,把车打燃,等我妈上车。王孃拉着她女儿连忙过来,说:“怎么,就要走了啊,你们不是都车上熟人熟事了?吃了饭再走吧。”

我妈尴尬地拉了拉她的手,非常不好意思地说:“不了不了,下次吧!”

我妈跨到后座上,我就要加油门了,我给王孃说:“王孃我们走了。”

她的女儿紧着站在后面,我去看时,她用手拉裹着衣服,牙齿咬着嘴唇,悄悄抬头瞟了我一眼,眼神显得自责、委屈。

回了家我妈下车用围裙打了打新衣服上的灰,叹息一声,再不和我多说什么。晚饭时候,当所有外面耍的人都已经往回走时,他们看见我埋头往镇上走。

我约阿侯诗薇在火把广场见面,那里立着很多又高又粗的石柱,上面刻着各种生动的图案。夜晚,安置在柱子底下的灯光把整个石柱照得如同远古烧红的棒子。

远处有人在放音乐跳坝坝舞,那种彝族音乐鲜明生动的韵律节奏、悠扬婉转的音色音调,把沉浸在海的蒸汽里的夜色渐渐搅动起来,直到阿侯诗薇的那辆红色小车划过黑暗的水雾,把一束光强烈地投到我的眼幕里。

我和阿侯诗薇的关系已经使我跟她对这个问题的交流不需要再绕弯子了。

我说:“我陪沙马去她家了。”

一句话说完,再没有话说。阿侯诗薇此时坐在我面前,端起杯子深深地吸了一口饮料。

等她再抬起头来,只说了一句:“她家的价钱是多少?”

我说:“三十万。”

她沉默片刻,斩钉截铁地说:“好,给我一个星期,还是晚上到这里来,我给你。”

我抬起头看着她,千言万语,但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再也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