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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血战(4)

由于日军的攻击力量和炮火太过强大,两团只得放弃峰山、葛山阵地,往两下店撤退,准备与敢死队合兵一处,阻击日军。

这样,两下店就成了日军全力攻取的对象。

日军究竟派出了多少兵力,多少飞机大炮,团参谋长和李嘉祺根本无法得知,他们只知道整整一个下午,都有印着日军太阳标记的飞机在两下店上空不停地盘旋,不停地俯冲,投下一枚又一枚炸弹,将小镇上的民房、街巷炸得腾空而起,一片火海,也炸死炸伤了不少川军士兵。直到黄昏时分,飞机才停止了轰炸,但两下店四周,却不约而同地响起了日军的炮击声和轻重机枪的射击声。

这时,他们才明白:两下店被日军包围了!

团参谋长和李嘉祺通过电台向李嘉祥请示:敢死队怎么办?是死守两下店?还是撤回界河镇?

李嘉祥在电台里焦急地说:“你们的突袭任务已经完成了,还死守个啥呀?赶紧带着队伍回来吧!”

于是,两人就带着敢死队突围。

然而,敢死队刚刚冲出镇子,冲到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上,就被提前占领了木桥的一小队日本兵堵住了。日本兵趴在木桥上,架起机枪,朝着他们疯狂射击。他们即刻被压制在道路两边的沟坎下面,抬不起头来。

这时,大雪虽然下了两天两夜,但河水还没有结冰,还没有封冻住,满河的冰水雪水闪烁着寒冷的幽光,汩汩地流淌。敢死队若想突围成功,回到界河镇,就必须干掉这一小队拦路的鬼子。于是,团参谋长和李嘉祺就命令马彪带着那些作战经验丰富的“李团”老兵,率先往木桥上冲击。

日兵密集的弹雨迎面袭来,不少冲锋的“李团”老兵倒在雪地上,倒在了血泊中。

就在这时,一大队日本兵又从两下店的镇子里追了出来,追到了敢死队身后。李嘉祺只得亲自带着吴春浦、徐贵才、络腮胡子等崇义籍新兵,掉头迎了上去,趴伏在沟坎路边下,阻击那些日军追兵。

大约一支烟的工夫,“李团”老兵终于以惨重的代价,消灭了木桥上的日军伏兵,回身朝后面的李嘉祺等人大喊大叫着,往河那边冲去。

李嘉祺赶急招呼起伏在地上打阻击的崇义籍新兵,紧跟着老兵,往后撤退。

但是,他们刚刚跑到小河边,跑上木头桥,后面的日本兵就追了上来,抱着机枪,朝他们扫射。李嘉祺知道这样过河,他们全都会被鬼子打死在桥上,于是就命令新兵们趴伏在桥板上,阻击那些日军追兵。

两军就这样在河岸边和木桥上对峙起来,来来往往的子弹飞蝗似的呼啸着,打得岸边的泥土和积雪漫天飞扬,也打得桥板砰砰作响。

打了一阵后,吴春浦发现情况不妙,扭头朝着李嘉祺大声喊道:“我们不能被这样被鬼子牵扯住!你赶快带着弟兄们走吧,我在这里拦击他们!”

李嘉祺一边打着枪,一边回头说:“你行吗?你过去从来没有打过仗的!”

吴春浦惨然一笑,说:“都到这节骨眼上了,还有啥行不行的!你们赶紧走吧,叫弟兄们多留些手榴弹给我们就行了!”

然后,吴春浦就朝他身边的几个人喊道:“你们都跟我留下来,掩护弟兄们撤退!”

李嘉祺一看那几个人,全是来自崇义小学堂的年轻教师,全是吴春浦带来的共产党人。李嘉祺瞬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一阵感动,立刻说:“那好,我也留下来,跟你们一起战斗!”

吴春浦火了,猛地推他一掌,催促道:“你还磨蹭啥呀?你赶紧带着弟兄们走吧!”

李嘉祺只得叫其他士兵解下身上的手榴弹交给吴春浦等人,然后猫着腰,带着他们,飞快地跑过木桥,飞快地往河对岸冲去。

他们刚刚跑上岸堤,就听见身后轰隆隆响起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李嘉祺回头一看,只见吴春浦等人趴伏的地方,已经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球,翻卷着冲上了阴郁的天空。吴春浦等人不仅将自己炸飞到了空中,同时也将连接两岸的木桥炸塌下去了!

日军追到河岸边上,望着坍塌的木桥和汹涌的河水,不由得呆住了。

李嘉祺悲痛不已,跌跪在雪地上,朝着烟火弥漫的空中大声喊道:“老吴!老吴!吴校长!”

腾起的硝烟渐渐飘散,炸飞的各种碎片陨落在幽深冰凉的小河里。河水哗哗地涌荡着,呜咽着,继续流淌……

在两下店的突围战中,敢死队共有两百多人牺牲,另有几十名官兵负伤。

徐贵才也在过桥的时候受了伤。他边打边往后撤。不料,一枚日军的迫击炮弹飞来,落在河中爆炸,他右侧腹部被飞旋的弹片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霎时鲜血直流,连热漉漉的肠子都滚了出来。他硬是捧着血糊糊的肚子和热漉漉的肠子,跑回了界河镇。他边跑边喊:“我不能死!我还要回去给人当儿子,还要给人养老送终!”

界河镇的居民全都跑出镇子来迎接敢死队。铁匠铺的掌锤女人早就看见徐贵才,早就听见他的叫喊了。她慌忙跑上前去,接住徐贵才。一见他浑身是血,伤得那样惨重,女人啥也没说,就蹲下身子,将他拽拉到背上,背着往家里飞跑。

这时,徐贵才因失血过多,已经十分虚弱了,但女人还是听见他在背上不停地念叨,不停地咕哝:“我不能死……我还要赎罪……还要给人当儿子,给人养老……送……送终……”

女人满眼的泪水哗地流了出来,她反手紧紧地搂住徐贵才,哽咽着说:“我不要你赎罪,不要你赎罪了!我今晚就嫁给你。我不是你的人都是你的人了,你想咋着就咋着吧!”

夜晚降临,堆满积雪的界河镇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火把游龙一样穿梭。女人的泪水被火光照亮,如同珊瑚珠子似的红红地闪烁。

李嘉祺虽然没有受伤,但比那些受伤的士兵还要形容惨淡,还要哀切悲伤。他被人搀扶着回到团部,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眼泪长淌。

李嘉祥从来没有见过李嘉祺如此脆弱,如此哀伤。他惊诧地走过去,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身上脸上虽然遍布烟尘泥屑,但并没有伤着,整个人都健健全全的,就更加惊异了。他拍着他的肩头说:“哎哎哎,怎么回事呀?突围出来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流起了眼泪啦?像个女人一样!”

李嘉祺打掉他的手,气势汹汹地吼道:“吴春浦和他的人全都牺牲了!这下你放心了吧?不再猜忌他们了吧?”

李嘉祥怔住了。

接着,李嘉祺就含泪讲述了吴春浦等人,为了掩护其他弟兄撤退,舍身炸掉小河木桥的事。李嘉祥震惊不已,两眼空茫地望着外面的黑夜,似乎不相信这是事实。良久,他才反应过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有愧色地说:“看来,他们确实是来真心抗战的,我错怪他们了!”

李嘉祺哼哼地冷笑:“你以为他们都像你一样,心胸狭窄,没有大局观念呀!”

这是李嘉祺又一次对他这个当大哥的进行严厉的指责与批评。但李嘉祥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而是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

当晚,李嘉祥就在界河镇的广场上召集全团官兵,为牺牲的敢死队员们举行了追悼会。会上,他不止一次地提到吴春浦,提到他带来的那几个共产党人。他说,他们都是好军人、好战士、好兄弟。他们是川军抗战的英雄,是川军抗战的楷模!

最后,他满眼含泪地捧起一碗水酒,亲自祭洒到吴春浦和那几个战士的灵位前。

他弯下腰去,向他们深深地鞠躬,深深地致敬。

接下来就是界河镇保卫战。

日军夺回两下店后,稍作休整,就向界河镇发动了猛烈进攻。

驻扎在滕县的何军长立即命令配合敢死队行动的两个主力团移防界河镇,全力协助“李团”,抵抗日军。此外,何军长还命令其他师、旅、团往界河镇方向收缩,从侧翼打击日军。

于是,整个滕县就以界河镇为中心,与日军展开了大规模的对抗。

日军矶谷第十师团已经做好了全力南犯的准备,调来十多架飞机,对界河镇实施狂轰滥炸。同时,他们还聚集了大量的装甲战车,一边打着炮,一边向川军阵地碾压似的推进。

由于日军是沿着山地中间的津浦线进攻的,又大多是重装部队,战斗面难以展开,攻击力量就相对受到了限制。他们虽然用飞机大炮把界河镇以及附近的川军阵地炸了个底朝天,可当他们的步兵在装甲战车的掩护下往前推进时,仍有无数的川军士兵从壕沟里跃出来,用密如飞蝗的手榴弹对战车实施攻击。日军的很多战车就是被川军的手榴弹炸瘫在阵地上的。当然也有战车突破防守,碾压到了川军面前。这时,川军士兵就会轮番上前,实施阻击。实在阻挡不了,他们就干脆蹲缩在战壕里不动,待日军战车从头顶上碾过时,拉响手中捆扎成束的手榴弹,与日军同归于尽。

所以,经过两天两夜的激战,日军并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相反却损失了大量的装甲战车和无数的年轻兵士。

第三天,日军改变了战术:他们先是派出三千多人,迂回到左后方,对界河镇进行包抄攻击。当川军的大部分兵力被吸引到左翼作战时,他们又突发奇兵,派出一个重装旅团,从界河镇的右侧迂回进袭,攻击后方的川军指挥部所在地——滕县城。

驻守滕县的何军长只得命令外围部队,收缩防线,回援滕县城。

界河镇的防守力量猛地减弱下来,很快就被正面进攻的日军旅团攻陷了。

界河镇的居民不愿被入侵的日军践踏欺凌,纷纷卷着铺盖,带着家小,赶着猪羊,跟着“李团”南撤。通往滕县的乡间土路上,即刻人喊马嘶,猪羊奔跑,一派忙乱。有些不明事理的调皮捣蛋的公鸡,还从乡民的怀中挣脱出来,扑扇着翅膀飞到路旁的树丫上去,晃动着血红的冠子,“咯咯咯”地鸣叫。

这时,徐贵才腹部的伤口还未痊愈,还不能随军行动。铁匠铺的掌锤女人就找来一辆架子车,将他和老人背到车上,一根绳襻挎在肩头,拉着他们往南撤退。她女儿在一旁扶着车辕,帮着拉车。

冰雪覆盖的土路很快就被后撤的军队和民众踩得泥泞不堪,女人每走一步,都要弯弓着身子,使出全身的力气。不多时,她就累得满脸涨红,气喘吁吁。她女儿的鞋子则陷落在泥泞里找不回来了,只得光着一双脚丫子,在泥路上艰难地行走。

徐贵才看着母女俩,又急又心疼。他担心后面的日军追来,一家人遭遇不测,就让女人放下他别管了,要她带着女儿拉着老爹赶快走!

女人停下车,回身瞪着他说:“都是一家人了,我能丢下你不管吗?”

徐贵才说:“我死不足惜,可……可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一家人哦!”

女人摇头,擦着脸上的汗水说:“你也太小看我们山东人了。你们从四川跑来帮我们打仗,你们都不怕死,我们还怕死么?”

说完,就不再理会徐贵才了,顾自拉着架子车,在泥泞的土路上挣扎前行。女人的身子弯得像弓一样。女人每前进一步,都要手脚并用,使出全身的力气。结实的襻绳深深地勒进她的肩头,勒着她的背沟。她的后脖颈上青筋鼓胀,两只耳朵通红如血。

徐贵才望着女人艰难负重的背影,禁不住躺在架子车上,仰天慨叹:我孤家寡人一个,究竟是哪世修来的福分哦?让我遇上了这样好的女人!

“李团”将界河镇的民众护送进滕县北门后,就在城外的一个村庄里驻留下来,利用附近的房屋、沟渠、树林、坡坎,抵抗紧随其后的日军。

这时,日军矶谷第十师团已经有目的地将兵力分散,对滕县外围的川西先遣抗日军各部发动了进攻。他们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在滕县外围牵制住川军各部,让侧翼进击的重装旅团,全力攻打滕县城。滕县城一旦被攻下,川军的整个防线便不攻自破,矶谷第十师团就能长驱直入,在台儿庄与另两个师团汇合,并力南下,攻取徐州了。

何军长已经从下面各部队了解到了整个战场态势,赶紧打电话,向驻守徐州的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汇报了日军的动向与作战意图。李宗仁非常着急,命令何军长:“滕县是徐州的门户,你部务必要死战死守!”然后又说:蒋委员长已经派汤恩伯军团从陇海路来增援了,最多两天,滕县就有援兵了!

于是,何军长就命令滕县外围各部:与敌死拼,以待增援。

可日军矶谷第十师团的图谋显然不在外围,而在滕县城。他们一边牵制住外围川军各部,一边命令侧翼进袭的重装旅团,大举进攻滕县城。

这时,防守滕县城的只有军指挥部,以及下面的警卫营、通讯连和卫生队,还有就是滕县县长周同率领的警察与保安队伍,再就是张会长带来的界河镇“红枪会”,所有人马加起来,总共还不到两千人!以如此微弱的兵力,怎能抵抗得住日军一个重装旅团的疯狂攻城?

何军长焦灼万分,赶急打电话到临城,向川军第二十二集团军总司令孙震求援。孙震说,他手下各部也被日军牵制住了,眼下只有一个特务营和一个手枪连在守卫司令部。“要不,我就派特务营来支援你吧!”孙震说。

何军长大声说着感谢。但放下电话一想,就是孙总司令的特务营来了,也不过三五百人,能起多大的作用呀?于是,又急忙抓起电话,要防守外围的自己部队,紧急回援滕县城。然而,此时的外围各部正与日军陷入胶着状态,根本撤离不了阵地,更抽调不出人马来支援县城。最后,何军长只得打电话到最近的“李团”,要李嘉祥留下一个营死守北郊,余部即刻跑步回城,支援军部!

李嘉祥留下三营由团参谋长指挥,原地抵抗日军,他和李嘉祺则率领一营和二营,跑步回城。

这时,孙震派出的特务营已由临城到达滕县,并运来了一列车的粮食和枪支弹药,其中手榴弹最多,重重叠叠的绿漆箱子,装满了大半个车厢!何军长大喜,立刻召集李嘉祥、李嘉祺、特务营长、滕县县长周同等人,开了个短暂的会议,宣布成立城防司令部,亲任司令,统一指挥城内部队,连夜构筑工事,抵御日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