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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招兵(2)

那个同事上完厕所后就回到屋里去,继续喝酒吃饭了。李嘉祺独自一人站在墙角里,望着外面苍茫浓重的黑夜,禁不住忧心忡忡起来……

李嘉祺送走国防部的那几位同事后,就匆匆赶回了天府县城。他刚一走进团部,就看见家中一个半老的女佣站在屋子中央,神色焦急地等待着他。他问那女佣有什么事?女佣说,是老太太派她来传话的:伊藤良子的哥哥伊藤雄一已经从重庆赶到了李家花园,要把良子带回日本去。老太太让他赶紧回去,阻止雄一。

李嘉祺惊愕不已,不知道雄一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及至赶回了李家花园,李嘉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雄一已经在重庆领事馆任职满一年,日本外务省要召他回国述职。此前,他父亲已经来过好几封信了,不断地询问良子的状况,希望他有机会能带着妹妹一起回趟日本,让父母看看,以慰老父老母的思儿之苦,念女之心。但此时的良子已有了身孕,李家老太太担心陆路海路地颠簸劳顿,影响胎儿的发育,便没有同意。良子也不想离开李嘉祺,离开中国,同样没有答应雄一。

李嘉祺知道是这么回事后,禁不住松了口气,对母亲说:“良子已经到中国好几年了,也该回去看看她父母了。”

老太太瞪着他说:“这回日本去,千里万里的,得坐多少车坐多少船呀,你就放心得下?”

李嘉祺知道在这一年多的朝夕相处中,母亲已经跟良子建立了很深的感情,自然舍不得她走,更害怕她肚中的胎儿有啥闪失。于是,李嘉祺就安慰母亲说:“路上有她哥哥照顾,不会有事的。再说,她最多三四个月就回来了,不会影响您老人家到时候抱孙子的!”

老太太不好再说什么,瞥了旁边的雄一一眼,就拄着拐杖回到后院去了。李嘉祺便转身拉着良子,将她推到雄一面前,像哄小孩似的说:“听你哥哥的话,就回日本去看看你父母吧。回去向我岳父岳母问好,同时告诉他们:你在中国过得很好,我们全家人都很喜欢你!”

良子却用一双幽深幽怨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不说话。

李嘉祺从背后抱住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双手,把嘴巴贴在她耳后,柔声说:“回去看了父母后,你可要快点回来,我妈还等着你给她生个又白又胖的孙子呢!”

良子回头哀伤地望着他,依旧不说话。

李嘉祺便拥着她往后院的睡房里走去,帮她收拾起了行装。

良子站在窗户边上,一直咬着嘴唇,默默地注视着他。

直到李嘉祺收拾好行装,要带着她走出屋子时,良子才突然扑上去,紧紧地抱着他,哽咽着说:“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回不来了,你可怎么办呀?”

李嘉祺笑着说:“有你哥哥沿途照顾,能出什么事呀?你就放心地回去吧!”说完,就牵着良子的手,把她带到前堂去,交给了雄一,并拍着雄一的肩头,大声嘱咐道:“良子已经怀孕了,你可要照顾好她,照顾好你未来的外甥。你回重庆的时候,一定要把她带回来,完美无缺地还给我!”

雄一自是连连点头,满口应承。

这时,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出来,将左手腕上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玉镯抹下来,戴在了良子手上。老太太拉着良子说:“这是我刚嫁进李家时,我婆婆送给我的礼物,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现在把它送给你,作个念想。你永远都要记住,你可是嘉祺的老婆,可是我们李家的儿媳妇!”

良子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羊脂玉镯,禁不住热泪长流。她赶忙跪下去,按照中国人的礼节,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她颤抖着对老人说:“母亲大人的话,良子记下了。良子永远都是李家的儿媳妇,中国的儿媳妇!”之后,她站起身来,幽怨地瞪了李嘉祺一眼,抹着泪水,跟着雄一走出了李家花园。

李嘉祺帮他们在崇义镇上雇了滑竿,又将他们送到了镇东头。

这时,午后的阳光照耀着一望无际的葱绿的原野,也照耀着灰黄蜿蜒的土石官道。渐行渐远中,李嘉祺看见坐在滑竿上的良子不停地扭过头来,不停地朝他招手。她脸上布满了离别的哀伤与怨愁,她眼里流下的泪水,把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了……

一个月后,国防部果然就将审核的军费拨付下来,以全国通用银票的方式,派专人送达四川,送到了何军长手上,但补充的装备却要在几个月后才能到达,原因是现在国内非常缺乏枪支弹药,国防部需派人到国外去专程采购。

何军长不知国防部的话是真是假,但有几万银圆垫底,他心里还是十分高兴,即刻派一个精明得力的副官,带着十几个弟兄,化装成行足商人,到成都去将这笔款子提了出来,秘密运回了元通镇老家。

十几个来历不明的行足商人,一下子就从银行里提走了好几万块银圆,消息迅速传遍了成都,传到了陈军长耳朵里。陈军长对此极为警觉。他当即派他身边的“特勤队”出去四处打探:如此一笔巨大的款子,究竟来自于何方,由何人提走,用作何种用途?

结果没过几天,一切都真相大白。这时,陈军长因为“川政统一”和禁烟整军的事,已经被中央步步紧逼,搞得焦头烂额,与“参谋团”的关系处得异常紧张,几乎到了快要撕破脸的地步。陈军长没有想到,在这悬若游丝的关键时刻,蒋介石竟然还在暗中收买拉拢他的对手,扶持他的敌人!

陈军长震怒不已,禁不住拍着桌子大骂蒋介石“阴险狡诈”,“蛇蝎之心”。

“我日你蒋光头的先人!我惹不起你,我还收拾不了那个姓何的手下败将?”陈军长站在北较场的军部里,怒气冲冲地吼道。

之后,陈军长就火速召集部下开会,决定杀鸡给猴看,再次调集实力强大的德式装备部队,向龟缩在川西一隅的何军长发动进攻,彻底铲除这颗由中央安插在他背后的钉子!

消息传到元通镇,何军长不觉大惊失色,赶急给总统府发去电报,请求委员长派兵入川,制止陈军长的猖狂行为。同时,何军长也打电话给李嘉祺,要他火速报告国防部,催促国防部想方设法尽快解决他们的装备补充问题,“以防不测”。

但因陈军长此时还未跟中央完全撕破脸面,委员长不便直接派兵干预,国防部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装备补充问题,中央只能给予何军长道义上的支持:一方面指示“参谋团”利用成都地区亲中央的报纸,发表文章揭露陈军长准备重新在四川挑起内战、铲除异己的重大阴谋,一方面让打入川军各部的“别动队员”,鼓动别的军阀部队发表通电,反对陈军长“自相残杀”的军事暴力。

一时间,报纸声讨,军队通电,整个四川闹得沸沸扬扬,混乱不堪。

但是,南京的这一暗中鼓噪与运作并没有让陈军长屈服,反倒让陈军长清醒地意识到了另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中央的势力已经大量渗透入川,四川已在他手下完全失控。在这种情况下,他更要显示他的武力,显示他对四川的掌控能力!如果他连势衰力微的曾经的手下败将何军长都收拾不了,他还镇得住其他那些实力强大的军阀,还在四川省主席的位置上坐得稳,坐得住吗?

于是,靠着武力打天下且刚愎暴躁的陈军长,全然不顾从中央到地方的强烈声讨与坚决反对,一意孤行,依然决定要对何军长发动进攻,要“杀鸡给猴看”。只不过这次的猴子,不仅仅再是中央了,也指向了那些被中央收买鼓惑以至于发表通电反对他的四川军阀。

1937年7月7日这天下午,陈军长命令集结完毕的德式装备部队从成都出发,开赴毗河东岸,准备于第二天一早,对驻守西岸的李嘉祥部队发起攻击,再次征剿他的政治死敌何军长。

然而,就在这天晚上,遥远的北平突然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驻华北的日军在卢沟桥附近演习,借口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查,遭到中国守军拒绝,日军便向中国守军开枪射击,并炮轰宛平城。随后,日军又紧急征调大批援军,向天津、北平大举进攻,发动了蓄谋已久的全面侵华战争!

一时间全国震动,四川震动。

次日一早,从各种渠道获此消息的成都各界民众和大中院校的师生们,纷纷走上街头,抗议日军的侵略暴行,呼吁全国人民团结起来,一致抗日!一支由“参谋团”和“别动队”精心组织安排的学生队伍,还专门游行到北较场的军事指挥部大门前,高呼口号,强烈要求陈军长“停止内战,协同全省军民共同抗日”。

陈军长虽因突发“七七事变”,没有及时对何军长发动进攻,但也没有下令撤军。

“参谋团”便紧急联系川内其他几名颇有实力的地方军阀,纷纷发表通电,“全力拥护中央”,“拥护川军团结一致,共同抗日”。驻防川南的一名黄埔一期的老牌四川军阀,早就由“参谋团”做工作,跟中央走得很近了,并得到了蒋委员长的亲笔书信,予以褒奖。他直接跟陈军长打去电话,严正声明:如若陈军长拂逆民意,不听中央号令,决意发动川战,他就带着手下的部队攻打成都!

陈军长一时成了民众与军队共同反对的孤家寡人。无奈之下,他只得恨恨地将开赴毗河东岸的德式装备部队撤回了成都。

不久,蒋委员长就在庐山发表了著名的“抗战总动员令”:“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有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全国顿时一片振奋,抗日的浪潮席卷大江南北。

何军长闻讯后异常惊喜,火速召集防区里营团级以上的军官开会,商讨当前的形势与对策。会上,李嘉祺特别指出:陈军长虽然退兵了,但他们龟缩在川西一隅,终究是没有任何前途的。他们何不趁着蒋委员长号召全国军民众志成城、共赴国难的机会,主动向中央请缨,将部队开出四川去,彻底摆脱陈军长的围困和钳制,在战争中求得生存,求得发展!

何军长非常赞同李嘉祺的意见。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在四川为争夺地盘争夺权力,跟其他军阀不停地打仗,打内战,不仅被外面的人耻笑辱骂,轻蔑唾弃,他们自己也深感疲惫与愧疚,已十分厌倦这种毫无意义的“烂丘八”生活了。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们作为军人,也该为这个苦难的国家和民族做点有益的事情了!

何军长当即命令机要人员,以个人的名义,给南京的蒋委员长发去了一封请战电报:希望能尽早率军出川,抗击日寇,赴我国难!

委员长很快就回了电:你有如此坚定之抗战决心,中央甚为欣慰。望你励精图治,厉兵秣马,随时听从中央遣调,出川杀敌!

看着委员长亲自口述的嘉勉电报,何军长倍受鼓舞,立即让李嘉祺跟国防部联系,请国防部“尽快解决装备补充问题”,以备他们“早日出川抗战”。

国防部也很快回了电:装备已购置完毕,正由海运回国,不日将送达四川。

何军长心花怒放,兴奋地搓着手说:“看来,委员长和国防部对我们支持是真实真诚的!我们断然不能再对中央有所猜忌,有所顾虑了!”

同一天,被形势所迫的陈军长也在成都通电全国,表达了川人川军的抗日决心:“……强寇压境,其危险性之严重,远超于有史以来之外患。……战犹有生机,不战亡可立待!……”同时,他还向中央保证:“川人川军定当同德同心,举全省之力,发全省之物,共同抗日,共赴国难!”

何军长在收音机里闻听了陈军长“同心同德”的抗日宣言后,欣喜不禁,立刻命令开会的军官们:火速赶回驻地,整肃部队,补充兵员,早晚操练,待国防部补充的装备一到,全军将士,即日出川杀敌!

李嘉祥和李嘉祺赶回天府县后,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抗日宣传。李嘉祺亲自赶到国立中学去,将几百名师生组织起来,拉上了街头。

这是一个雨后的夏日早晨,天空阴晦,县城的石板街道上积满了雨水,漂满了布片、菜叶和稻草等生活垃圾。国立中学的师生们挽着裤腿,踩着积水,举着横标,挥着小旗子,在街上群情激奋地呼喊着抗日口号: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坚决支持抗战!

还我东北!还我河山!

有一队高年级的男女学生,还将白衬衫撕破,脸上涂满血一样的红墨水,手挽手地站在街中间,朝着过往的居民和行人,高声悲壮地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

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

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

起来!

之后,李嘉祺又安排团部的文书,书写了大量的招兵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并亲自带人出去,在东南西北四门设立了招兵站,等待着天府县的广大青年前来报名参军,为国杀敌。

然而,让李嘉祺没有想到的是,招兵的告示贴出去好几天了,前来报名参军的人却寥寥无几。

川西平原有句老话: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不管是在城里还是在乡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人们是不会送娃儿去当兵,去做炮灰的。再加上这几年驻守天府县的李嘉祥部队每况愈下,被人打得溃不成军,东逃西窜,有时连军饷都发不出来,就更没有人愿意送自家的娃儿来受苦了。所以,尽管设在东南西北四门的招兵站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十分热闹,也引来了很多人围观,但人们一听说是“李团”在招兵,就纷纷摇着头走开了。

这天上午,一个乡下老汉领着儿子挑着箩筐进城卖菜,在北门的招兵站看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后,也带着儿子离开了。

坐在桌子后面的李嘉祺非常着急,禁不住站起身来,追上去拉住那老汉,动员和鼓励他儿子参军,并说这次参军与以往不同了。老汉盯着李嘉祺看了又看,问他:“有啥不同的?”

李嘉祺理直气壮地说:“这次是抗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