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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禁烟(7)

络腮胡子明白他的心思,便走到他身边去,躬下腰恶狠狠地说:“我知道你不想跟我们跑。只要你装着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我们就放过你。不然,我们就把你弄死在这仓房里!”

马老板睁开眼睛,淡淡地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们跑你们的,我决不妨碍你们。”

下午,依然是跑步戒烟。

除了那些不明就里的女人还在哭哭闹闹外,男人们全都显得很安静,也很配合:李嘉祺要他们跑,他们就跑。实在跑不动了,他们也只是叉着腰杆站在坝地上稍作喘息,不等士兵们扑上来用荆条或竹片抽打他们,他们就拖着沉重的脚步重又跑了起来。

李嘉祺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他知道,这些男人都是不折不扣的顽固的鸦片烟鬼,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就如此顺从地戒烟,是很难得的。这说明,他从省城商号老板那里学来的独特的“跑步戒烟法”,已经发挥作用,已经初见成效。他相信,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他一定能把这些鸦片烟鬼从邪恶的泥沼中拯救出来,一定能把他们改造成正常健康的人的!

于是,兴奋之下的李嘉祺就跑到坝子中央,转动着身子,挥舞着双手,朝那些跑步的男女鸦片烟鬼们大声说:“只要你们今天咬牙坚持下来了,我晚上就给你们弄红烧肉吃!只要你们明天还能咬牙坚持,我就请来戏班子,晚上唱戏给你们听!”

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的女人们没有答话,只是哭丧着脸,一味地摇头苦笑。密实的汗水从她们的额头上、鼻尖上流下来,很快又被冷风凝固,像一层硬壳似的罩在她们脸上。她们满脸都是秋水寒山般的悲苦和苍凉。

只有那些心怀鬼胎的男人们装作受到了鼓舞和激励一样,朝着李嘉祺欢呼大叫。

混杂在人群中的络腮胡子和徐贵才此时却显得很沉着很冷静。他们相互对望了一眼,汗涔涔的脸上都不觉流露出了轻蔑的微笑。

这样,就磨蹭到了晚上开饭的时候。李嘉祺果然说话算话,不仅弄来了红烧肉,还弄来了当地出产的谷子酒,摆放在坝地中央的饭桌上,招呼鸦片烟鬼们放开肚子吃喝。

女人们自然吃得垂头丧气,没精打采。而那些心怀鬼胎的男人则装出一副兴奋的样子,吃得兴高采烈,大呼小叫,有的甚至还在饭桌上吆五喝六地猜起拳来。

这时,镇公所附近的一些居民也端着饭碗来到了大门口,一边扒饭,一边朝着院里张望。见那些戒烟的男女并没在镇公所里受多大的苦,反倒好吃好喝起来,心里就酸溜溜的“吊起了二话”:“晓得是这样,我也抽他几口鸦片烟,跟着来乐和乐和!”

负责看守的士兵此时也把枪收到了屋子里,解下腰间的皮带,围坐在饭桌四周,参与到了吃喝中。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样子好像他们不是来看押鸦片烟鬼的,而是来吃酒席的。

最后,就连李嘉祺也放松了警惕。他端着一碗酒从旁边走过来,走到络腮胡子身边,特意跟他碰了碰碗沿,说:“昨晚把你捆了半宿,你不记恨我吧?”

络腮胡子立即装出一副受宠若惊且深明大义的样子,挺直身子说:“你也是为了我好,我记恨你啥呀?说句实话,这鸦片烟害人不浅,我们也确实该把它戒掉了!”

李嘉祺满意地笑了笑,拍着他的肩头说:“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祝你戒烟成功!”然后就仰起脖子,率先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络腮胡子也高兴地举起碗来,喝干了自己的酒,甚至还将碗翻转朝下,一滴不剩地让李嘉祺验看。

李嘉祺哈哈大笑,连声说:“好!好酒量,好酒量!”

然而,李嘉祺刚一转身离开,围在两旁的男人们就全都停止了吃喝,拿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络腮胡子和徐贵才,那意思是说:逃跑时机已到,你们赶紧带着我们跑呀!

可络腮胡子却不慌不忙地用筷子敲起了碗沿,神情悠然地说:“大家别慌,慢慢吃,慢慢喝!吃饱了喝足了,才有力气!”

已经走到士兵饭桌旁的李嘉祺听见这句话,禁不住回过头来,笑着对那些男人说:“对对对,大家慢慢吃,慢慢喝。吃饱了喝足了,明天才有力气跑步!”

男人们先是一怔,接着就全都哄笑起来,纷纷用筷子敲着饭碗,挤眉弄眼地大声说道:“慢慢吃,慢慢喝!吃饱了喝足了,我们才有力气跑步!”

坝地里即刻一片轻松诡诈的笑声。

暮色渐浓,雾幔一样涌进了镇公所。杯盘狼藉的饭桌上,春芹、秋菱等几个不胜酒力也不明就里的女人竟然喝醉了,开始趴在桌子上嘟嘟囔囔地说着胡话。一个街镇上的小媳妇甚至还酡红着双腮,醉眼迷蒙地望着身边女伴说:“这是在哪里呀?我们咋吃上酒席了?”

络腮胡子和徐贵才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站起身来,大吼一声,带着他们身边的男鸦片烟鬼们急速往外逃跑的。首先被惊住的不是旁边那些大吃大喝的士兵,而是那些挤在大门口看热闹的街镇居民。他们不明白好端端的,那些正吃着喝着的男人为什么要突然丢下饭碗往外奔逃。他们起初以为是马蜂之类的异物砸在他们头上,惊吓了他们,但仔细一看,发现他们头上既无树丫又无屋檐,哪会有马蜂之类的东西掉下来呀!正糊涂间,络腮胡子和徐贵才已经带着那些鸦片烟鬼们冲到了他们面前。他们只得惊呼着,往旁边闪退。有躲闪不及的,竟被鸦片烟鬼们撞得打了几个趔趄,手中的饭碗飞出去,饭菜撒了一地。

这时,那些大吃大喝的士兵们方才反应过来,慌忙扔了饭碗跑到屋里去拿枪。待他们追出屋子,坐在饭桌旁发傻的女人们也醒悟过来,哗啦啦站起身,一窝蜂地往大门外跑去。有几个女人因为起身太急,跑得太快,把屁股下面的凳子带翻了,连人带凳子一起摔倒在地上,把牙巴都磕出血来。

士兵们就扑上去,捉那些摔倒的女人。

李嘉祺挥舞着双手,朝着士兵们大喊大叫:“别管她们!快去追那个络腮胡子,追那些逃跑的男人!”

士兵们这才扔下倒在地上的女人,潮水般地往大门外追去。

然而,络腮胡子和徐贵才等人刚一跑出镇公所,跑到街面上,就迎面撞上了一队从乡下检查戒烟归来的士兵。带队的就是张连长。他认识络腮胡子,也认识徐贵才,见两人带着鸦片烟鬼们从镇公所里飞跑出来,就知道出事了。他赶急喝令士兵上前拦截。这时,镇公所里的士兵们也追了出来,前后夹击,将络腮胡子和徐贵才等人堵在了街中间。虽然吃饱喝足了,浑身都是力气,但络腮胡子等人终究斗不过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不多时刻,就被士兵们全都按倒在地,抽下腰间的皮带,反绑着双手,押回了镇公所。

李嘉祺正在为自己的一时轻信和疏忽懊恼不已,见鸦片烟鬼们被士兵们捉了回来,顿即大怒。他冲上前指着络腮胡子的鼻梁骨大骂道:“你这个狗杂种!你竟敢大言不惭地糊弄我,欺骗我!戒烟是中央政府和省政府的命令,事关川民整肃和川政统一,你一个小小的鸦片烟鬼,逃脱得了吗?”

络腮胡子鼓着牛卵子眼睛气哼哼地说:“我才不管他是哪个的命令,不管他整肃不整肃统一不统一!我只晓得抽鸦片烟快活,我这辈子都戒不掉啦!”

李嘉祺不由气得咬牙切齿,喝令士兵将他绑到廊柱上去,挥舞着毛刺尖锐的荆条狠狠地抽打起来。

对于那些跟着逃跑的鸦片烟鬼,李嘉祺也采取了同样的惩戒措施。

结果这天傍晚,酒气还未完全消散的镇公所里,立刻响起了一片凌厉的鞭打声,许多逃跑的鸦片烟鬼被打得惊呼号天,惨叫连连,哭兮烂流地向李嘉祺讨饶,保证今后再也不逃跑了。只有带头闹事的络腮胡子和徐贵才、索旺泽还挺直身子硬抗着,没有吭声。络腮胡子甚至还瞪起牛卵子眼睛,朝着李嘉祺大喊大叫:“你打吧,打吧!只要不打死我,老子明天还要跑!”

于是,惩罚式戒烟在第二天更加严酷地展开了:镇公所的大门被紧紧地关闭起来,闩上了又粗又重的门杠。所有士兵都被调集到了现场,荷枪实弹地在坝地四周站着。只要鸦片烟鬼们跑步时稍有迟缓,士兵们就冲上前去,毫不留情地鞭打他们,甚至抡起枪托恶狠狠地打砸他们。

“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们,戒不了你们的鸦片!”李嘉祺怒气冲冲地站在坝地中央,指着那些鸦片烟鬼们愤怒地吼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