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高道李真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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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流落他乡(1)

从生到死有多远?庄子说,昼夜之间。“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生死这道哲学命题是人类的根本问题。超然的庄子认为,生与死,就像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一样,自然地发生着。既是命,也是天。

固然,人从根本上来说,无法逃避死亡。死是每一个人无法相逆的命运。可是,生命的无常仍然使我们感到恐惧,措手不及。

死是什么?死是一个令人痛苦的字眼。幼小的李真果还无法理解“死”的含义。亲人的猝然离世,却把他推到了这个残酷的字眼面前,直面生死。

他不知道,一夜之间,人生的苦难也随之降临,突然摧毁了他的一切。他五彩斑斓的童年,剩下了灰与白。

命运会把他安排到何方?

第一节 行乞

忽然下雨了,三月乍暖还寒的天。

山坡上,一座新垒成的青冢,在凄风冷雨中兀自伫立。一袭麻衣丧服的李氏挺着大肚,带着六岁的李真果,跪在坟边,为丈夫烧着纸钱。

李真果六岁那年,父亲李永超去世了。父亲那练武的强健身板,终没有抵挡住病魔的摧残,丢下母子俩,还有未出生的遗腹子,撒手西去。

李氏哀哀地流着泪,恩爱夫妻,阴阳两隔。悲恸使她的心碎得如漫天飘飞的纸钱。

“娘,爹爹为什么躺在那里?他什么时候出来教孩儿练剑?”真果不解地问身旁的母亲。

李氏擦掉泪水,心痛地把真果揽在怀里。孩子太小,还不知道“死”是什么,但她必须让真果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爹爹走了,再不回来了。”

“爹爹去哪儿了?”

“孩子,你看到天上的一缕青烟吗?”

真果抬头朝天上望去,地上烧着的纸钱化作了灰烬,升起一缕缕青烟,飘向天宇。

李氏哀伤地说:“爹爹死了,死神把他夺走了。爹爹的魂变成了青烟,去了天上。那里的路很高,很远,他回不来了。”

真果的心忽然沉了下去,胸口像被一把长剑猛刺了一下,痛得无法呼吸。虽然他还不能理解什么是死,但是,他讨厌“死”这个冰冷阴森而可怕的字眼,怎么也不该与最敬仰的人相关。该死的死神怎么可以夺走我的爹爹?

他呆呆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自己五颜六色的世界在面前毁灭,只剩下灰色与白色。细雨纷纷,青烟袅袅,仿佛他碎得七零八落的心随着纸钱,飞到了天上。

“不……爹爹不会死,怎么会呢?”

“爹爹生病了,病得很重很重……”

“郎中都治不好吗?”

李氏摇摇头。

“我长大要做一名医家,治天下人的病,他们就不会死了。”真果抬头问,“娘,爹会同意吗?”

“爹爹同意了,在天上看着我们真果笑呢……”

这时,真果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他开始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最爱的父亲了。他不由放声痛哭。

真果第一次直面亲人离去的打击,直面人生中的死亡。幼小的他过早地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噩梦一般。

他还不知道,一个个噩梦正接踵而至。

一夜之间,李家失去了顶梁柱。

村里的恶霸地主熊巴爷早就觊觎李家的田地,但慑于李永超是乡里的练军头领,声威赫赫,不敢造次。与李真果同读一个私塾的熊老幺正是熊巴爷的小儿子。熊老幺平日不好读书,又仗着父亲的势力,常欺负蒙生,蒙生都很惧怕。唯独李真果不怕,每次见他打蒙生,便用拳头教训他。熊老幺自然打不过习武的真果,跑回家跟父亲告恶状。熊巴爷对真果又气又恨,却又不敢招惹李永超,只好暂时忍着。

李永超一死,熊巴爷感到机会来了。

丈夫去世不久,新寡的李氏生下了怀胎十月的女儿,取名李真珍。一天,熊巴爷突然闯进李家宅院。李氏正在院子里给怀中孩子哺乳。

李氏一袭粗布素服,发髻后绾,端庄素雅。虽然已是中年妇女,岁月在她的眼角留下浅浅的鱼尾纹,但面容仍不减年轻时的美貌,气质脱俗,与普通村妇有不同的美。她那双注视孩子的眼眸流淌的慈怜之光,更显动人。半遮半开的衣襟里双峰隐约,如新垂桐子。熊巴爷一见,顿起邪淫之心。

李氏见熊巴爷闯进来,大惊失色,慌忙掩住衣襟,紧紧抱住孩子。

熊巴爷素有欺凌乡邻、霸占土地、骄奢淫逸的恶名,为村民所痛恨,却因其势力大,谁都不敢反抗。丈夫在时,熊巴爷稍有收敛。如今,丈夫去世,他更为所欲为。李氏意识到来者不善。

“你要干什么?”她呵斥道。

熊巴爷嬉笑着逼近李氏面前,不怀好意道:“爷要和你睡觉。”

“下流!无耻!滚!”李氏怒骂道。

熊巴爷目露凶光威胁道:“顺我者生,不从则死。”说着,他扑过去,伸手便往李氏胸口抓去。

李氏吃了一惊,抱着孩子,倒退了几步。情急之下,她抓起石桌上的一把剪子,将刀尖对着自己的脖子。

“熊巴爷,我宁可死,也绝不受辱!”

熊巴爷狂笑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她怀中哇哇哭叫的孩子:“你去死吧,就让这个女娃子长大给我儿子当小妾!”

他一步一步地朝李氏逼近,伸手就要抢夺孩子。

“你敢过来,我就跟孩子一起死!”李氏厉声高喊。

她被逼到墙角,已无路可退。孩子大声地哭叫,她朝怀中的孩子含泪地看了一眼,举起剪子,闭上了眼睛……

突然,熊巴爷的后脑勺被一根树枝猛击了一下。他摇摇晃晃,在李氏面前倒了下去。

原来李真果放学回家,正好看见眼前发生的一幕。他不知从哪里迸发的力气和速度,冲进院子,捡起地上的树枝,腾空而起,朝熊巴爷当头直劈。树枝未到,已是挟着一股疾风,声势甚是惊人。还没有等熊巴爷反应过来,后脑勺已遭了重击。此招叫“萧萧落木”,是李永超传给儿子的李家风云斩邪剑法中的厉害剑招。只是真果年纪尚小,内功不足,自然力道很轻。但此刻真果眼见母亲受辱,以树枝当剑,激发出一股令人惊骇的内力,劈得熊巴爷头晕眼花,当场倒地。

李氏又惊又喜,一把搂住儿子。

熊巴爷很快醒过来,从地上爬起,从腰间掏出一把佩刀,恼羞成怒地朝李真果刺去。幸亏李真果闪避得快,刀锋从胁下掠过,只划破了他的衣服。

李氏见儿子遇险,大声呼救。熊巴爷又挥刀朝李氏砍去,危急之中,真果暗暗使出一个旋风腿,只见他左腿如疾风般扫转,虽然不具攻击力量,却将人高马大的熊巴爷绊倒,手中的刀咣当落地。这一招叫秋风扫落叶,也是李永超教给儿子的武术腿法。

这时,村民闻声赶来,手持锄头围住熊巴爷。平日,李永超和妻子李氏乐善好施,常周济穷人,邻里都敬重夫妻二人,今日见恶霸熊巴爷欺负孤儿寡母,侮辱良家妇女,个个眼中充满怒火。

熊巴爷没有带家丁,见人多势众,群情激愤,情势对自己不利,便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要叫你们孤儿寡母知道爷的厉害!等着瞧!”他捂着流血的后脑勺,撂下一句狠话,落荒而逃。

几天过去,熊巴爷没有任何动静。

月黑风高的夜晚。狂风呼啸,发出摧断树枝的声音。村里传来几声狗吠,与山上的狼嚎呼应,夜更加恐怖。

李氏等真果和妹妹珍儿睡去,便坐在床边,默默望着窗外,眼里掠过深深的担忧。她预感熊巴爷绝不会善罢甘休,李家会有一场劫难。如果丈夫在世,没有谁敢欺负他们。可是,现在失去了丈夫,她一个乡下女人,如何保护年幼的孩子?想到这里,她不由暗暗垂泪。

“娘,不要怕,我保护您和妹妹!”真果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对娘道。

“果儿还没睡?”李氏爱怜地将真果搂在怀里,叹了口气,“孩子,咱们家要遭难了。娘受再大的苦都不怕,可是你还小,妹妹才满百天,娘担心哪!”

“娘,别担心。有果儿在,坏蛋敢来欺负咱们,我就跟他拼了!”

李氏摇摇头道:“熊巴爷势力大,我们斗不过。果儿,明日你去私塾读书,便住在孔先生家,别回家。娘已跟先生讲了。”

“我不走,我要保护娘!”

“听娘的话。你是娘的命根子,李家唯一的香火,以后就靠你了。”

“不,我要跟娘在一起!”

李氏注视儿子倔强的眼神,悲喜交集,不由掉下泪来。她心里哀叹丈夫早早离她而去,母子三人受人欺负。难为儿子小小年纪如此勇敢,一片孝心。

果然,不出李氏所料。

第二天,熊巴爷带着十几个家丁,提着大刀火枪,气势汹汹,围住李家宅院。

“私闯民宅,可知犯法?”李真果站出来护住母亲,对乌压压一群人大声喝道。

“爷我就是法!老子还没给你这小子算账,你倒敢对爷大吼大叫!”熊巴爷摸着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脑袋,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咆哮道。

“来人,把这个小屁孩,给爷扔一边儿去!”

家丁头目走上前,像抓小鸡似的,一把将李真果提起来,狠狠朝地上摔去。

咚的一声,李真果的小脑袋撞在了地上的石板上,顿时痛得昏厥过去。

“果儿!”李氏大惊失色,跑过去抱住儿子,颤抖地呼喊,“孩子!你怎么了?不要吓娘!”

她朝院子外大声呼救。

家丁头目又抬起一脚朝李氏踹去。李氏被踹倒在地。

李氏忍着痛,朝熊巴爷痛斥道:“恶棍!有什么事冲我来,拿孩子出气算什么!我儿子若有三长两短,我跟你拼了!”

家丁头目又朝李氏狠狠踢去,挥起拳头厉声道:“你敢辱骂熊爷?找死不成?!”

这时,村民们闻声赶来。他们看见小真果昏迷在地,李氏正被家丁拳打脚踢,十分愤怒。

家丁头目对众人说:“大家听着,李永超死了,熊爷现在升任乡团练了,你们要叫团练大人,有敢不敬者,就跟他们一样下场!”

村民面面相觑,作恶多端的熊巴爷成为官府之人,往后日子更加不好过了。眼睁睁看着李家孤儿寡母被欺负,大家敢怒不敢言。

“还不散去?快滚!”家丁头目朝村民喝道。

村民在家丁驱赶下,纷纷散去。

这时,屋里传来女婴哇哇的哭声。李氏抱着昏迷不醒的真果,又痛又急。

熊巴爷冷笑道:“李氏,你听着,你那死鬼生前欠下爷我几万两银子,爷是来收债的!”

李氏愤怒地说:“我丈夫一生清白正直,何来借债?有何凭据?”

家丁头目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字据,扔给李氏。

“李永超吸食鸦片,负债累累,这就是凭据!”

李氏看着字据,气得颤抖地怒骂:“这分明是伪造!侮辱、诬陷我丈夫一世英名,你们还有王法吗?我告官去!”

“去告啊!爷就是王法!”

“你!”李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李真果在母亲的怀抱里苏醒过来。他慢慢睁开眼睛,忍着头部的疼痛,虚弱地说:“娘,不怕……”

李氏惊喜地唤道:“孩子,你没事吧?”

李真果摇摇头。

熊巴爷对家丁头目使了个眼色。家丁头目会意,大声道:“传团练大人口谕,李家二十亩田产与这个老宅院统统没收抵债,着李氏母子三人即日起离开此地!”

“什么?”李氏气得差点晕过去,“呸!休想!”她腾地站起身,朝熊巴爷吐了一口唾沫。

熊巴爷正要发怒,又止住。他擦了擦脸上的口沫,不怀好意地盯着李氏道:

“有个性,我喜欢。不走也成,只要你答应伺候爷,替你家男人还债,这田产、房子都不没收。如何?”

“呸,黑心烂肺的畜生,猪狗不如的禽兽!期量我家男人死了,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你会被打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投胎做人!”李氏浑身颤抖地怒骂。

熊巴爷恼羞成怒,咆哮道:“来人,立刻把贱人和两个崽儿赶走!”

几个家丁正要上前,李真果突然持剑护住母亲,大声喝道:“谁敢!”原来他悄悄回屋里把父亲留下的一把青龙剑拿了出来。只见长剑寒光逼人,令人心头一凛。

只是他个子太小,似乎不能承受其重。

“坏蛋,霸占田地、侵吞私宅、欺负良家妇女,胡作非为、丧尽天良!德不配天地,必遭天怒,不得好死!”李真果冲熊巴爷呵斥道。

熊巴爷为之一凛,看不出来这几岁童子说话一套一套的,还有点人。

“想找死不成?给我往死里整!”熊巴爷愤怒之下,命令家丁动手。

家丁头目挥起大刀就要朝李真果头上砍去,李真果弯腰闪避,回身突然刺向熊巴爷。熊巴爷大惊,袍子被剑锋划破,吓出一身冷汗。

家丁头目急忙挥刀朝李真果剑刃平面上一击,当的一响,李真果手臂一阵发麻,毕竟力量不足,长剑落地。

气急败坏的熊巴爷掏出火枪,对准李真果。

“住手!”李氏上前用身体护住儿子,对熊巴爷道,“只要不伤害我儿,田地、房产,不要了,我们走!”

熊巴爷哈哈哈狂笑起来,对家丁道:“让他们滚蛋,一双筷子都不许带走!”

一夜之间,厄运降临。李家世代相传的几十亩田产和房屋被恶霸熊巴爷侵占,李家母子三人被赶走。

悲愤的李母拖儿带女被迫背井离乡,四处流落。

人间三月天,本是草长莺飞、春暖花开的季节,却春寒料峭,透着肃杀之气。

这一天,李家母子三人流落到本县的彭家场(今安岳县云丰场)。衣衫褴褛的李母怀抱着襁褓中的小女,牵着真果冰凉的小手,冒着袭人的寒风,乞讨在这举目无亲、人地生疏的地方。

接连的打击,加上饥饿与奔波,李母的身体更加虚弱,没有了乳汁。由于断奶,怀中婴儿饿得啼哭不止。真果也数日没有进食,每次讨来的馒头和粥,他舍不得吃,都给母亲留下,谎称自己已经吃饱了。李母怕儿子难过,便没有拆穿他,内心却万分疼痛。

望着饥寒交迫的母亲和啼哭的小妹,真果心里又难过又焦急。

寒风中,他跑到一家官宦人家的门口,见一位大人模样的人正要上轿,便上前仰起脏兮兮的小脸,央求道:

“大人,我和我娘,还有刚出生的小妹被恶霸逼迫,流落贵地,已经数日无食,请发个善心,行个方便,讨一碗粥喝。”

那身着绫罗绸缎的大人看着衣不蔽体的真果,厌恶地捂着鼻子,骂道:“小叫花子,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