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把酒坛递给李真果：“坐下来，咱师徒喝个痛快！”
李真果在疯癫老道身旁坐下，抱着酒坛，连连喝了几大口。清澈的酒液顺着他的喉咙下去，一股流动的热气与体内的清气交融，充盈五脏六腑，流入他的心里。整个人飘飘欲仙。
这酒比大师父的酒还厉害啊！李真果暗自惊叹，心里不禁怀想刘妙利和王妙生两位师父，不知他们在哪里仙游？
疯癫老道用手指蘸酒点了一下他：“徒儿，发什么呆？”
李真果醒过神来。可当他一低头，看见自己的上衣，从胸口到手臂、腋下，全布满圆点状的酒渍，衣服上尚带着一股酒香。显然在一刹那间，疯癫老道用手指蘸酒，在他身上连点数十下。可是，李真果竟毫无察觉，足见其点穴功夫臻于化境。
最神奇的是，经老道这一指，李真果体内的奇经八脉全部打通，浑身充满了强大的能量。如果让他把一块巨石搬动，完全不费丝毫力气，轻而易举。
师父的内力竟达到如此高深的境界！李真果佩服不已。
“师父，您能教我这一指点穴功夫吗？”
疯癫老道呵呵一笑道：“老道不是已经在教你了吗？可你并没有学。”
“啊？我怎么不知道啊？”李真果蒙了。
“老道叫你睡觉啊。”疯癫老道喝了一口酒道。
“睡觉也是练功？”李真果惊讶地问。
“这你就不知了。”疯癫老道捋了捋白胡子，“我给你讲一个人，陈抟老祖，他的睡功可是天下无人能比。”
李真果从疯癫老道的讲述中得知，陈抟老祖，别号“扶摇子”“希夷先生”，常被视为神仙，是五代宋初著名道士，易学仙师，通儒释道三教之学。四川潼南崇龛人，与李真果是同乡。当时潼南崇龛镇与安岳同属普州。
陈抟还是著名的丹道大师，睡仙修炼家。曾隐居于武当山，修炼神仙炼气之术。后来练成“锁鼻胎息术”。胎息，指内呼吸，口鼻呼吸停止。锁鼻，即道家睡眠时，屏住鼻息，不让气从口鼻进出，而靠内呼吸在腹中旋转，是一种高深的胎息修炼方法。陈抟老祖精于睡功，睡下去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有时甚至三年。传说陈抟老祖一睡八百年。他被后人称为“睡仙”，以善睡闻名。
“佛家以坐功见长，道家以卧功见长，一睡可以数月不动。在丹道史上有两大睡仙，一是陈抟老祖，一是张三丰祖师。又以陈抟老祖功夫最高，天下睡功第一人。”疯癫老道讲道。
“原来睡觉也有功夫啊！”李真果惊叹不已。
“这可不是一般的睡觉。”疯癫老道呵呵笑道，“道家的修炼功法分为内丹法和外丹法。内丹术是道家修炼的主要方法，睡功是内丹术的一种，假借睡姿修炼内丹。丹书上叫作‘假借修真’。”
“内丹术到底是什么呀？”李真果好奇地问。
“不要急，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搞明白的。”疯癫老道微笑了一下，“笼统地说，内丹学是古代丹家为了延续中华民族文化圣脉，将儒、释、道三教精华熔为一炉，糅合了道学宇宙生存论、天人合一的生命哲学、阴阳变化的五行学说，与德合天的儒家思想，和明心见性的佛学要理，作为道教修持的金丹大道。”
看着李真果满脸的问号，疯癫老道又耐心解释：“丹家在修持中，将自己生命和心灵的振动频率调整得与宇宙的节律相应，从而达到老子倡导的回归自然、与道合一的人生至高境界，也是内丹家所遵循的神仙境界的理想目标。换句话说，金丹大道就是参天地、同日月、契造化，让身心灵返璞归真的修性养命之道。”
李真果被疯癫老道的讲解深深吸引，好像面前打开了一扇神秘的大门，只是还有很多地方像迷雾一般看不透，想不明白。
疯癫老道呷了一口酒，又兴致盎然地讲道：“这个金丹大道的‘金丹’，最开始是指炼外丹得到的一种成果，在炉鼎里炼出黄金白银来。在内丹学里面，其实是一个比喻。所谓内丹，是一种内在的炼金术，不需要外在有一个炉子，而是以自己的身体为炉子，以人自身的精气神为药物，经过修炼，在我们生命里面去提炼出高层次的东西，结成了金丹。”
“那它还是一个东西？”李真果为自己的发现而暗暗得意。
疯癫老道并不以为意，摇摇头：“这个炼成的丹，其实也不是什么东西，你看不见它。但它与道合一了，你真正的生命进入到一个非常高的境界，返还到了道里面，回归到本性、本源里，而证到了一个永恒的生命。也就是丹家所讲的成仙证道。”
“人不是最终会死吗？生命怎么会永恒？”李真果不畏艰难地追问。
“死的只是人的身体，人的外在的、外面的假的生命，而不是真正的生命。真正的生命在大道里，像道一样永恒存在。人来自于道，又回归于道。它是不灭的。内丹功夫境界，实际上是一个回归在更高层次、回归自身的过程，也是寻找真正的生命回归到大道的过程，返本还源，返璞归真。”
李真果有所领悟，只是还需要慢慢消化。
“通过什么方法返本还源，回归到道里面？”他又提出一个问题。
“问得好。”疯癫老道抚摸着白胡子，赞许道，“内丹修炼要通过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化虚‘三关’。精、气、神就是必修的三品大药，也称内丹的‘三宝’。简单地说，内丹功法，就是修炼人的精、气、神。”
疯癫老道停顿片刻，看着专注聆听的李真果，问道：“我们生命的根蒂是什么呢？”
灵性的李真果略一思索，朗朗道：“我们生命的根蒂是精、气、神。人秉受生命之初，接受的是天地清虚之气，气生精，精生神，神生明。精气神是生命的基础要素。”
疯癫老道满意地点头：“这也是内丹修炼的基础。但是，这个精气神有先天和后天。先天的精气神，是人未有此身时就已经存在，叫元精、元神、元气。后天的精气神，这个精是我们后天的交媾之精。神是我们受形之后，有了此身而产生的思虑之神，也叫识神。识神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在后天的生命状态中，内心有了欲念，产生了思虑和烦恼，这就是识神。气就是我们后天的呼吸之气，它是粗糙之气，不是我们的元气。”
“我明白了！”李真果灵光一现，兴奋地打断师父的话，“我们修炼，是要把后天的精气神返还到先天的精气神，让先天的精气神得以显现。实际上就是，炼元精、元神、元气。”
他抬头望着疯癫老道，期待得到肯定。疯癫老道并没有搭腔，算是一种默认，但内心对李真果的领悟力是很赞许的。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罢。”疯癫老道打了呵欠，拍拍身上的尘土，“沐浴、更衣，回草楼，睡觉去咯。徒儿，你也睡觉去。”
啊？又睡觉？李真果一想到睡觉就头大。这大白天如何能睡着？
疯癫老道起身，朝草楼摇摇晃晃走去，一边喝酒，一边吟唱《睡仙歌》：“明明白白又糊涂，糊涂饮酒糊涂醉。世人难得不糊涂，独我糊涂有真味。”
李真果跟在后面走，听着老道唱，不觉好笑。但转念寻思，感到歌里似有“真味”。
第五节 松下
回到草楼，李真果便在自己所住的一间草屋睡下了。
秋天的太阳悬挂在纤尘不染的天空上，淡淡的余晖射进窗户里。躺在草席上，李真果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努力地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可是，坚持不了一会儿，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
他无奈地盯着草扎的穹顶，一直到夜幕降临，才终于睡去。然而，午夜之后，他又醒了，再也没有睡着。他想起了未婚妻，紫竹那双凄绝的眼睛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心一阵阵揪痛。
月色如水，泻了一地。他翻身起床，出了草屋。站在草楼的栏杆边，望着悬挂在夜空上的一轮明月，默默地沉思着。
蓦地，他看见松树下，坐着一个老人。清朗的月光披洒在老人的身上，如雪的白发，紫色的道袍，像仙人一般。难道是师父吗？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当他再次定睛望去，松下真坐着一个人。
他奔跑下了草楼，朝老人走去。他确信，是师父。只是，老人不是说睡觉了吗？怎么这大半夜坐在这里呢？他感到一阵疑惑。
来到近前，他不敢惊扰闭目打坐的老人，悄悄地站在身后。
“过来坐吧。孩子。”老人开口道，却并没有回头看他。
李真果像被催眠一样，恭顺地走过去，盘腿坐在老人的对面，叫了一声：“师父！”
他正要说话，老人摆摆手，微笑地看着他，说：“睡不着，是吗？”
李真果诚实地点点头。
老人并没有责怪他，用慈祥的目光注视他，眼里充满了理解。静谧的月光里，李真果感到这里笼罩着一种神秘的气氛，眼前的老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宁静和安详的气质，完全与平时的疯癫之状不同。他甚至有些怀疑，这是师父吗？
他感到，疯癫老道仿佛不存在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老人，一个神秘的高人。
“因为你的心是乱的，你没有真正宁静，也就是说，你还没有进入虚空。”老人平静地说。
“虚空是什么呢？”李真果难以理解，虚空不着边际，抓不住，摸不着，就像玄之又玄的道。
“对，它是道。”老人说。
师父的读心术太厉害，连我想什么都知道。李真果吃了一惊。
“虚空是大道的本体常态。它无边无际，无形无象，不受时空限制。它是无限的，没有边界的。你不可以把它抓住，也不可以把它变成一个东西。它是有非有，是无非无，是色非色，是空不空。”
见李真果似懂非懂，老人又说：“怎么理解呢？这个虚是自然而然的存在，是本来的存在。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它都在那里。但是这个虚不是死寂的东西，它又是无穷无尽变化的，具有无限的生机。一切事物都在里面产生、发展、演变。”
李真果福至心灵，领悟道：“这个虚就是道。有没有世界它都存在着，在混沌未判、宇宙万物未形成之前就存在着，它是无边无际的一片虚空，然后在虚空里划分阴阳，由阴阳的变化才有了万物，有了世界。这个虚空把世界包裹在里面，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又从虚中发展变化，从无到有，从有还无。我这样理解对吗？”
他发现，老人所讲的这个虚与道是相互联系的，是道的本来面目。我们看不见道，但它却存在着。就好像我们看不见空气，但并不表示空气不存在。他再一次深刻地了悟虚无妙道，大道玄虚。
老人嘉许地点头，对李真果过人的悟性，并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是很满意的。
“对于修道来说，当你真的进入虚空的境界，你就跟道统一了，跟天地万物相通了。当你回到虚中，就是老子所讲的‘致虚静，守静笃’的那个宁静状态，那么你就会得到一种能量，产生本性的智慧的光芒，见到本来的自己。”
李真果被老人越来越深入的话吸引住，觉得自己听到了从未听过的、新鲜的、深奥玄妙的道理。
“我不是我吗？怎么还有一个本来的自己？”李真果不畏艰难地发问。曾经无尘道长跟他讲过惠能法师关于“本来面目”的佛理阐释，虽然他有所开悟，但仍然还有许多疑问待解。遗憾的是，他还没有弄清楚，无尘道长便仙逝了。
“又回到先前的问题。”老人手抚白胡子，缓缓地说，“为什么你睡不着？因为你的心性乱了。这个心性就是本性，是你本来的自己。但是它迷失了，混乱了。你需要回到虚中，重新把它找回来。”
“可是，我怎么找到自己的心呢？见到了以后，我又怎么静下来回到虚中？”李真果问道。
“很好的问题。”老人满意地说，“如果能够被你看见的，能被你感觉到的，能被你知道的东西，肯定不是本性，不是你的真心。无论是佛家讲的见性，还是道家讲的修性，实际上是说，通过你的那个意识的光芒，显现出自我心中自然存在的本性。”
“那么如何通过你意识的光芒，显现心性？”老人把目光投向李真果，却并不要他回答。
“打个比方。”老人又接着说，“你为什么无法睡觉？因为你的胡思乱想。这些杂念就像天空聚集的一朵朵乌云，遮蔽了太阳的光芒，也就是遮蔽了你意识的智慧的光芒。于是你的心里就一团黑暗，一团糟。这个时候，你的心神不定，有无数的牵挂、痛苦、烦恼，在想这个，想那个。”
李真果陷入了沉思，师父所讲的正是我现在的状况。他联想到自己练功的时候，虽然也一度心无杂念，但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杂念的乌云就会聚集在脑海，无法安宁。其实自己没有真正回到虚空。
“你意识的光芒一直存在着，只是你没有开启它。当你有意识地用智慧的光芒观照内心，乌云就会散了，杂念也就去除了，然后你就会体会到心性的那个虚空，感受到你的真心，全无挂碍。”
李真果寻思，这意识的光芒怎么照进去呢？我进不去，怎么办？师父讲的这些都是理论，是道理，可是，具体怎么做呢？
老人看透了李真果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所以，这就要修炼了，要下很大的功夫。通过修炼的功夫，‘凝神调息’，把你散在四方的心收回来，把精神意识收回到身体里，才可以突破那些杂念的乌云，去掉障碍。这就是‘三关修炼’的第一步，从筑基开始，调心、调息、调身，克制私欲，使身心安然泰定。”
“然后呢？”急性子的李真果问道。
“当然就是进入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化虚‘三关’了。初关是修命，中关是证性，上关是还虚。这就是丹家主张的性命双修。这又回到先前的话题了。”
性命双修？这又是一个新鲜的术语。李真果越来越被老人的讲解所吸引，就像拨开一层又一层迷雾。暗道，原来炼精也好，炼气也好，炼神也好，核心就是性命双修。但这个“性命”是指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