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的命运，也是一个民族的命运，同样，也关系着个人的命运。
清朝末年的中国大地，正处在列强入侵、山河破碎的时代。1895年，中国在甲午中日战争中刚刚惨败于狼子野心的日本，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墨迹未干，康有为、梁启超等倡导的“戊戌变法”又遭逢失败，腐败无能的清朝政府，任八国联军的铁蹄肆意践踏中国，中华民族陷入危亡之中。
连年的战火和残酷的社会现实，国恨家仇，激起李真果胸中沸腾的热血。这一切促使他对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进行了思考。
“我们从哪里来？要向哪里去？”在一次次追问中，他义无反顾投身到一场悲壮的反清救国的洪流中。
李真果能否从悲壮中走出一条大道？
第一节 雪耻
真果离开花溪谷，昼行夜伏，一路跋山涉水。
此时的真果已不是三年前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书生。他练就的上乘轻功，已达到力随心发、真气鼓荡的境界。只听耳边嗖嗖风声，树木飞快地从眼前闪过，转眼之间，他已呼呼连行了数十里。再翻过两座山，便到老家彭家场了。
半天的工夫，真果又行了几十里路。黄昏的细雨中，他戴着一顶斗笠，登上了熟悉的塔子山。站在山顶，他向四下一瞧，山川依旧，与他离开时似乎并没有变化。若一般人的目力，仅能瞧见二三十丈外的物事。而真果的竟至十里开外，而且是在烟雨蒙蒙中。
他发现山脚下十里外的村庄，一棵古老的黄桷树下，一群村民围着在看什么。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竟听见了悲天跄地的哭声。原来他的耳力在真气的鼓荡之下，可以达到十里辨音。
真果的心一阵揪紧。为了尽快赶到山脚下，他猛一咬牙，抓住一根常青藤，身体顺着陡直的崖壁向下滑落，但听耳边风在呼呼作响，衣袂飘飘，整个人向下飞滑。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他已来到山脚下十里外的村口黄桷树下。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凄惨的哭声从人群中传出。真果拉低斗笠，挤到前面，震惊地看到，地上躺着四具遗体。他认出是邻居王大叔一家四口——夫妻俩和十五六岁的两个双胞胎女儿。王大叔八十岁的母亲王大娘正伏在两个孙女的身体上悲天跄地地哭着。
他问旁边的一位大嫂发生了什么事。大嫂告诉他，乡团练黄麻子见王家两个双胞胎女儿生得如花似玉，欲抢去做小，姐妹俩不从，黄麻子便强暴了她们。姐妹俩逃出来后，在黄桷树下上吊自杀。王家夫妇悲痛欲绝，也跟着上吊了。
真果听后，脑海中浮现紫竹遭受欺凌而自尽的情景，诸般往事，霎时间都涌上心头。他把拳头捏得紧紧的，咯咯直响。
大嫂一边擦眼泪，一边气愤地说：“村里凡生得好看的闺女，都被挨千刀的黄麻子给糟蹋了。有的人家就早早把闺女嫁出去了。”
“为什么不报官？”真果问。斗笠下那一双寒星般的眼睛，此时仿佛要喷出火焰来。
旁边一位大叔插话道：“报官有啥用？黄麻子有县太爷老子撑腰，现在又勾结上教堂的大毛子，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谁要反抗，谁家就遭殃啊！”
“唉！”大嫂叹息了一声，对真果道，“小兄弟，你不知道，三年前，咱村紫竹姑娘遭黄麻子糟蹋惨死，她未婚夫被黄麻子打得半死，关在黑屋子里，幸好被人救走了。后来，紫竹她爹安先生找黄麻子拼命，结果黄麻子带着清兵、家丁把私塾学堂和他家老宅给霸占了。安先生也……”
“安先生怎么了？”真果颤声地问。
“安先生当场气绝身亡了。”
“什么？”
真果感到后脑勺像被钝器重重一击，蒙了，一股冷气从背脊直透下去。那似寒风利刃辙过的脸，如纸发白。
这时，大嫂见他满脸悲苦激愤之状，似乎觉得面熟，吃惊地叫道：“你不是彭状师的义子、紫竹姑娘的未婚夫吗？”
“对呀，这不是泽风吗？”也有人认出他了。
真果好像全没听见，呆了半晌。
“我不要活了！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儿子、媳妇、孙女都被恶棍害死了！我们一家人做了啥孽啊！”王大娘呼天抢地的悲泣声，伴着冷冷的雨丝钻入真果心头，如刀绞般疼痛。
真果突然大叫一声，这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着，在人们的头顶碾过，传到很远很远，仿佛大地都在战抖。
他从人群中冲了出去，瞬间奔出数十丈外，消失在风雨中。
真果一口气狂奔，转眼间冲到黄府门前。
两个彪形大汉的家丁手执长矛站在门口，拦住了他。真果轻蔑地冷冷哼了一声，一把抓住横在面前的两支长矛，借力一推，“四两拨千斤”，守门的哼哈二将瞬间被震出一丈之外，重重倒在地上，长矛从手中脱去。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真果手掌快如闪电地从两个家丁的脸上划过。霎时间，他们被抽了几个大嘴巴，眼前直冒金星。
真果一把揪住一个家丁的衣领，杀气腾腾地道：“黄麻子在哪里？说！不说小爷要了你的狗命！”
“在，在屋里，抽大、大烟。”家丁颤声道。
真果松了手，纵身跃进院子。十几个护院家丁闻声出动，手执长棍大刀，团团围住他。
冷冷的细雨里，真果的嘴角飘出一丝冷笑，那双寒星般的眼睛精光一射。只见他凝神聚气，一个太极起手，一股真气朝掌心汇聚，猛地向左右、前后连连推去，形成强大的压迫和爆发力，将他团团围住的十几个家丁被震出丈外。
这群人根本不是对手。他无心恋战，身形一晃，朝里面大厅冲去。但听到身后有棍棒嗖嗖破空之声，他也不回头，反手将飞过来的棍子抓住。
一群练过武术的家丁又奔袭过来，呼的一下，将他围在中间，刀棍齐发，仿佛要把真果剁成肉酱，情势极为凶险。
真果握着手中夺下的棍棒，只要一出手，那些人统统成为棍下之鬼。从他的内心来说，根本不想使出“弹杀棍”，尽管他们为虎作伥，但毕竟不是凶犯，罪不至死。他那双寒星般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悲悯。
正在犹豫之间，他的后背遭到几条棍棒齐击，危急中，他急用真气护体，才未受伤，但也十分疼痛。他下意识地东闪一下，西闪一下，将棒身快速横向舞动，形成一片影壁，挡在面前，将所有人笼罩其中，几十条刀棍竟无法近身。不料此时有人持双刀偷袭过来，刀锋从两肋掠过，幸亏闪避及时，只划破了他的衣衫。
真果一股怒火从两肋蹿了上去，猛地凌空跃起，一招“风中展翅”，形成强大的压力，挥棍劈下去，偷袭的人应声倒地。此时，他的真气被激发起来，聚气于棍身，化作一围幻影，以快如闪电的迅猛之势，朝六合八方击去，院子里顿时飞沙走石，但听得呛啷啷刀棍落地的声音，一群家丁黑压压一片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这是真果的“弹杀棍”绝技，但他只用了三成功力。若再加两成，这些人将成为他的棍下之鬼。
他身形一跃，呼地朝里面大厅掠去。
厢房里，黄麻子躺在一张大炕上吸鸦片，吞云吐雾。坑坑洼洼的脸孔上安着一对淫邪的三角眼。三个丫鬟围坐在旁边给他捶腿、卷烟丝。他不时伸手在丫鬟们的身上东摸一把，西捏一下，丫鬟们却不敢反抗。
一个丫鬟涨红着脸说：“老爷，有人闯进来了。我听见外面都打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黄麻子闭着眼睛说：“谁他妈吃了豹子胆？找死！”
话音未落，厢房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踢开了。
黄麻子恍惚中惊觉眼前一片白影掠近，等他定睛一看，真果已站在了面前，不由一阵骇然。
“彭泽风，你，你敢回来找死？”黄麻子结结巴巴地叫道。
真果戴着一顶斗笠，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如电射来。黄麻子如遭电击，浑身瑟瑟发抖，烟枪从手中掉落下来。
黄麻子慌忙拿起炕桌上的一把火枪。刹那间，真果指尖一弹，飞出一颗石子，火枪掉地。黄麻子吓得发抖，那张难看的麻子脸顿时面如死灰。
真果对旁边受到惊吓的丫鬟说：“你们快回家吧。”
几个丫鬟忙感激地齐声道：“谢谢大侠！”
她们跑了出去。
黄麻子跌跌撞撞地跑到窗口大喊：“来人啊，来人！”他见二三十个家丁全部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真果仰天大笑，笑声里透出一种劲道和穿透力，仿佛大地都在战抖。
黄麻子浑身筛糠，扑通跪在真果面前，像鸡啄米似连连磕头，求饶地大喊：“小爷饶命！不，大爷饶命，大侠饶命！”
真果一双如寒星如电光的眼睛，闪着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与仇恨，好似一头愤怒的狮子。
他杀气腾腾地厉声道：“老子今天就是来收你狗命的！淫狗，跟老子走！”
真果一把提起瘫软如泥的黄麻子，朝外面大步走去。来到院子，他从一群被打得趴在地上的家丁面前踏了过去，如入无人之境。
出了黄府，真果朝塔子山方向而去。
村上的乡亲们看见真果挟持着黄麻子，都跟了过去。
转眼间，真果提着黄麻子来到山上的槐树林。
这是紫竹当年被黄麻子奸污而含恨自尽的地方。那棵开着白花的槐树旁，立着两座青冢，一座墓碑上写着紫竹的名字，另一座写着紫竹之父安立文的名字。
此时，电闪雷鸣，天黑得像要塌下来似的。一阵狂风刮起，伴着暴雨扫过一片片槐树，发出呼呼的凄厉长啸，仿佛阴风怒号，令人恐怖。
真果揪着黄麻子，把他狠狠往坟前摔去。黄麻子落汤鸡似的跪在地上，面朝墓碑。
一道闪电划过，雷声在黄麻子的头顶霹雳。黄麻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直喊：“紫竹姑娘饶命！安先生饶命！我有罪！我有罪！”
这时，乡亲们也冒雨抄小路赶到。群情激奋，大家高喊：“打死淫狗！打死恶棍！血债血偿！”
真果揭下罩在头上的斗笠，面朝双冢，跪了下来。他刀刻般俊美的脸上如狂风扫过，充满了哀痛。一双深邃如寒星的眼睛，落在风雨中的坟上，掠过一抹深深的悲伤。凄凉的泪水伴着冷雨，从他脸上大滴大滴地滑落。他的心泪流成河。
他朝向紫竹的坟墓哽咽道：“紫竹我妻，原谅泽风三年后才回来看你。我们虽然没有拜堂，但你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深爱的女人。泽风没能保护好你，这是我一生的遗憾。我发誓为你报仇，再随你而去。”
人群中有人叹息，有人落泪。
他又在安立文的坟前跪下，流着泪道：“先生，泽风让您受累了！今日泽风武艺甫成，来为你们报仇了！”
真果腾地站起身，怒火大炽，仿佛火山就要喷发，他的眼光好像闪电，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显得非常可怕。
黄麻子连滚带爬地抱住他的腿求饶：“我错了，我有罪，我是狗，我猪狗不如，大侠饶命！”
乡亲们怒喊：“打死他！打死他！”愤怒的声音，盖过了槐树林里呼啸的风声和雨声。
真果抬起一脚，用了八卦腿法中的一招“乾坤霹雳腿”，朝黄麻子狠狠踹起，黄麻子被抛在半空，又重重地摔下，落在两丈之外，来了一个“狗啃泥”，趴在地上起不来。
人们大声喝彩。
大雨中，真果对黄麻子厉声喝道：“淫狗，你欺男霸女，恶贯满盈。老子今天替天行道，为紫竹报仇，为安先生报仇，为大伙报仇！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他正要发力，突然，他听见身后有刀刃破空之声，猛然转身，一支支长矛如箭一般朝他射来。情势危急，他快如闪电地腾空而起，又迅疾反手抓住一支长矛，朝聚来的数支长矛横扫开来。当啷啷，长矛落地。
原来乡团校场二十几个清兵闻讯后赶来救援。这群清兵都练过武功，见没有把真果刺倒，便摆开阵势，手执刀矛将真果团团围住。
真果镇静地盯着他们，冷笑道：“淫狗，你运气好，还有一群狗腿子陪葬！”
黄麻子看见自己人来了，又嚣张起来，捂住重伤的胸口，大叫：“打死他，给我往死里打！”
此时真果如站在九宫位置上，在一群清兵摆开的八卦阵合围中。只见他一个太极起手，身子忽地贴地斜飞，快如闪电般拾起地上的斗笠，又猛地凌空跃起，避开刀矛，大喝一声“八卦散影”，只见斗笠从手中旋转着飞出，一化三、三化九、九化一气，所有清兵被笼罩在一道弧形的影壁下，瞬间只听兵刃碰撞的声音，许多支银枪落地，大刀脱手，四散横飞，状如天女散花。
真果使出的这招“八卦散影”，是二师父王妙生传授他的太极八卦拳六十四招中的一门奇招，将劲力聚于斗笠，以一手弧光散影的功夫，破解敌方八卦阵。加上他又融入董武师所传“弹杀棍”的要诀，更增添了九分威力，势不可挡。
此时，他又如一道电光从清兵头上划去，跃出合围中。他的身形轻捷，出手实在太快，所有清兵都一阵骇然，简直见所未见。
黄麻子惊骇万状，大叫道：“快上啊！谁斩下彭泽风的人头，本团练赏白银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清兵一听，当即忽地围攻上来，手执刀矛对真果前后夹击，朝他齐发。
真果一派镇静从容，在大雨中步罡踏斗，三五飞步，忽而“朱雀移青龙”，忽而“玄武变白虎”，忽而“乾位改坤位”，腾转挪移，身如电，拳似剑，腿似风，发若炸雷，如游龙，如惊鸿，如脱兔，变化万千。在旁的群众都看呆了。
但见他“白混沌”“阴阳神掌”“霹雳狂电”“倒转乾坤”“七星降魔”“九灵步罡”等，一招招变幻莫测，劲力加急。众清兵招架不住，甚至来不及招架，便倒在了地上，一片鬼哭狼嚎。
“滚！”真果大喝一声，如沉雷滚过。
众清兵连滚带爬，朝山下逃去，消失在风雨中。
真果空手夺白刃，大伙不禁拍手喝彩。
黄麻子面如死灰，感到大事不妙，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真果突然身形电射而起，以“狂龙出洞”的功夫，一脚将黄麻子踹倒在地。黄麻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脖子上已被缠上了九尺白绫，吊在了树上，顿时口吐白沫，直蹬腿。
真果抓住白绫的一角，朝着两座青冢大喊道：“紫竹、先生，泽风来给你们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