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朝天关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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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巧遇关家寨

阆中城南,首屈一指的茶楼当属“天然居”。一幢两楼一底的木制阁楼,在四周低矮的民居中,有如鹤立鸡群。临街处,三楼正中的大匾上,“天然居”三个大字潇洒流畅,格外醒目。匾下一联:“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耐人寻味的回文联,常引行人驻足。幽静舒适的环境外加上好的茶叶,成了西军官员和富商巨贾们常来的流连之地。

一间雅室内,吴宇英与严自敏凭几而坐,品着早茶,这是他俩经常幽会的地方。为掩人耳目,每次都通过郑为昆、吴达志传信给吴,然后在此会面。自结交严后,吴宇英不再囊中羞涩,时常到此消磨时光。严昨夜到达阆中,今日一早两人便在此幽会。

“相亲之事如何?”吴道。

“很成功,人也搞定了,下一个目标就是刘进忠了。”严道。

“这么顺利?”

“出了点小麻烦,暴露了我的真实身份,我只得实言以告。”

“他如何反应?”

“初时惊讶,继而明白了一切,然后就讨价还价。把权、钱、色看得很重的人最容易搞定。”

看见吴不吭声,知道此话刺伤了吴,忙转移话题道:

“哎,青羊宫士子暴乱是怎么回事?”

吴大体介绍了情况。

“这乱子是汪兆麟一手造成的。这么个蠢货竟然被选作西朝的丞相,献贼也太不能识人了。”严道。

停了一会儿,严又问:

“三名首犯现逃往何处?”

“不知道。西军四处张贴画像捉拿他们,至今没有下落。”

“要找到他们,这三人对我大清至为重要。找到了他们,联络全川士子定会搅得献贼寝食难安。”

“士子之乱未了,中江县又乱了。”

“说说看。”严高兴道。

“中江县城有个丁含乙,是明朝官员。献贼占据县城,抓住丁含乙,极力劝其归顺西朝。丁宁死不从,破口大骂而被杀。其子丁安变卖家资,招募了数百余众,占据关家寨,自封寨主与献贼抗衡,并连续杀了两个西朝派往中江的县令。关家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西军多次围攻均无果而返。很多反抗献贼的人纷纷前往投奔,关家寨因此而军势日盛。”

“这个丁安我认识。去年听说他父亲被杀,我就有心结交他。安葬丁含乙时,我备上厚礼亲自前去吊唁,至今交情仍好。看来,我得亲去中江一趟才是。”

“几时动身?”

“明日一早。”

“正好明日我去盐亭县城,咱们不妨同行一段路程。”

“所为何事?”

“保宁都督府来函,请我协助他们在盐亭县征集五百担粮食。盐亭县隶属潼川府,他们不好出面,故请我出面帮忙。现今粮食这么紧张,又不给我拿钱,这烫手的事又推不脱,只得前去看看再说。”

“盐亭县衙的魏通判是我们的人,你有不便之处可找他帮忙。我给他写一封书信,你带上,他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另外,你也给我备一份盖有西朝巡抚衙门大印的通关文牒,以备不时之需。”

“好。”

成都。丞相府大堂内,汪兆麟正铁青着脸阅看吏部送来的奏报。刘文秀和马元利默坐两旁。

“阁下:自大西建元以降,我部曾先后派出二县令去中江赴任,到任没几天便为贼人所杀。据查,此乃丁含乙之子丁安所为。丁安为报父仇,散尽家资,啸聚数百贼众于关家山,修建山寨,演练兵马,网罗四方不逞之徒,对抗大西。他们杀我县令、毁我印绶,并以恶言秽语忤我国君,辱我西朝,猖狂已极。贼众神出鬼没,倏然而至,呼啸而去,令人防不胜防。关家山方圆二十余里,四周高山峻岭,很难进入。贼众据险以守,得以苟延至今。为解中江士民涂炭之苦,我部拟再派一县令去中江,以匡社稷。兹事体大,望丞相定夺。吏部尚书吴继善顿首。”

汪递过奏报,对刘文秀和马元利道:

“你们也看看吧。”

“依丞相大人所见,是……”刘看完道。

没等刘说完,汪急切道:

“派,继续派!堂堂大西,难道还惧这群小蟊贼不成?”

“不拔掉关家寨这颗钉子,再派多少县令也是白搭。”刘道。

“今日召二位到此,正是为了商议此事。”汪道。

“听说西军曾去征剿过几次,没有成功。是何原因?”刘道。

“关家山方圆二十余里,一谷贯通南北。南谷口为前寨门由寨主丁安把守。北谷口为后寨门,由夏布把守。谷中有一块两里见方的平坝,丁安的大寨就建于此。关家山四周山势陡峭,不易攀爬,寨门坚固很难攻破。丁安四处吹嘘关家寨固若金汤,以壮军心。”汪道。

“地势险要对我们固然不利,但对贼人也不利。若我们攻破了寨门,两头并进,贼人不也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么?”马元利道。

“可最难的就是攻破寨门。”刘道。

“这个容易。多带几门火炮,专轰寨门,不怕轰不垮它。”马道。

“如此看来,关家寨必破无疑。”汪道。

“为何?”刘道。

“夏布是个吃喝嫖赌,偷鸡摸狗的角色。在家打骂父母,在外欺压良善。因有一些武艺,便上山入伙,做了二寨主。过惯了游荡生活的夏布不愿接受丁安的约束,更不想为丁安报父仇而卖命,两人渐生隔阂。前不久,我西军探子在中江县城一青楼内抓获了夏布。一顿酷刑之后,他愿归顺大西,献出后寨门。这攻打前寨门的事,还望抚南王指点。”汪道。

刘文秀明白,丞相大人是要自己去攻打前寨门。自己肩负防守川北之任,又担清查蜀王宗亲之责。部下谷以纲化装成商贩,追寻潜逃近一年的德阳王已有了眉目。自己驻兵一部在德阳,正是为了协助谷以纲。此时焉能脱身?德阳离中江最近,火炮、兵丁一应俱全,自己正是攻打前寨门的最佳人选。凡事应以大局为重。兵贵神速,不能错过这攻破关家寨的大好时机。便道:

“听凭丞相调遣。”

“好!抚南王攻打前寨门,马将军攻后寨门。寨破之后,人要杀光,房屋烧光,根绝后患。”汪高兴道。

“遵命。”马元利道。

刘文秀皱了皱眉头,没有作声。

中江县城,县衙西侧一家饭馆里。严自敏和郑为昆吃完早饭,正准备出门,突然饭馆老板跨进门道:

“不好了。关家寨的人来了,又要杀人了!”

话刚说完,一群持刀的汉子拥进了门,把严、郑连人带马押到县衙门前的空坝上。从其他客栈、饭店搜查出来的五十多个外地人也被押了过来,和他们站在一起。被称为“关家军”的人全都骑着马,团团围住了县衙前的人群。约有十骑在衙前的两条街头担任着警戒。一个白净面皮的瘦高汉子站在门前台阶上高声大喊道:

“乡亲们不要怕,我们关家寨的人只杀献贼,不犯百姓。”随即指着台阶上的那个书生模样的人道:“这是献贼派来的第三任中江县令。前面所派两个都被我们杀了,如果他们继续派,我们就继续杀,来多少杀多少,直到杀光他们为止!”

那个被称为县令的人十六七岁,一脸稚气,浑身战栗,面如土色,脸上写满了恐惧。白面高个对着两个壮汉道:

“时间紧迫,行刑!”

壮汉一刀下去,人头落地,鲜血流淌一地。看着纷纷后退的人群,白面高个指着死去的县令道:

“这就是投靠献贼的下场。寨主有令,凡愿与我们共抗献贼者,请随我们一同进山;不愿意者,请自便。”

言毕,众人群哄然而散,坝内只剩了严自敏等五人五马。白面高个道:

“你们打算如何?”

“愿随壮士上山。”五人齐应道。

“好,咱们快走吧,献贼的人马就要来了。”

言毕上马,一起向关家寨奔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离开平原进了山区。山越来越高,不久到了一座峡谷谷口。谷口寨门处是由长条石砌成的高墙,厚约一丈,高约两丈。寨门由粗壮的原木拼接而成,厚重结实。按照进山的规矩,他们被蒙上眼睛仍骑在马上,马匹由另一个关家寨骑兵牵着前行。走了一段路,停了下来。当被取下蒙在眼上的布条时,他们已经站在一座宽敞的四合大院内。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坐在正门阶沿上,两边站满了带刀的兵丁。白脸高个上前道:

“报寨主,献贼新派县令已被我们所杀。”

“没有二寨主的消息?”寨主道。

“没有。”

“难道会被献贼擒获?”

“……”

“继续打探。”

“是。”

“有来投奔的么?”

“有五人。”随即喊道,“请上山者通报自己的姓名!”

阶下一人高声应道:

“我叫罗长允,这两位兄弟叫杨芳名和郑大伦,我们三人均是献贼通缉捉拿的要犯。我们愿随寨主共抗献贼,万死不辞!”

丁安闻听,连忙走下台阶,对着三人仔细端详着道:

“你们就是大闹青羊宫的壮士啊!不简单,不简单,欢迎你们。快!上茶,备座。”转身一看见严自敏,大喜道:“这不是严大哥么?怎么会来这里?”又大声对众人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是贵客。”

说完拉着严的手上了台阶,在他的右边坐下。

酒菜很快摆了上来。丁安道:

“三位义士投奔我寨,加之好友严大哥光临,实为我寨的一大喜事。今日略备薄酒为各位洗尘,真诚欢迎各位的到来。”

“寨主散家产,募兵勇,抗击献贼,实属当今义士;四方豪杰前来效力,理所当然。”严道。

“大哥你有所不知啊,为报家父之仇,上山结寨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本一介书生,并不懂打仗,只有二寨主略懂军事,可他不务正业,风流成性。十天前在青楼里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我急盼有能人来辅助我。我曾对部下下令道:‘中江县城的茶楼、酒肆、客店、饭馆里,一定有从外地来投奔关家寨的人。凡能把抗击献贼的能人请上山寨,我一定重赏。’”丁叹息道。

“杨展、曹勋、王应熊都在和献贼作战,你应和他们联系才是啊!”严道。

“联系上了又怎样?他们被献贼分割包围在几个狭小的区域,动弹不得,随时都有被消灭的危险。他们不给我粮食,不资助我银钱,只叫我们各自为战。我看他们也是自身难保啊!”丁道。

“清军兵强马壮,现云集汉中,不久将入川消灭献贼,这样的人应是你的朋友吧。”严道。

“这样的朋友当然好,可远水难解近渴。”丁道。

正说着,一个壮汉进来道:

“报寨主,西军用火炮轰垮了前寨门,攻进来了。”

“快往后寨撤退。”丁道。

“二寨主已将后寨门献给西军了!我们怎么办?”壮汉道。

“这个狗娘养的东西!”丁大骂道,转身对严道,“天亡我也!大哥,你们几位好自为之吧。”

说罢带领一群兵丁冲出了大院。

罗长允等三人大惊失色,不知所措。郑大伦对严道:

“严大哥,咱们也逃吧,不然都会没命的。”

“逃不出去了。大家都听我的,兴许还能活命。”严道。

说罢五人进了后院,严从地上捧了几把地灰,把罗长允三人涂抹得灰头土脸,只剩两个眼珠在动。又道:“待在屋内不要动,一会儿全听我的。”

西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刀剑的撞击声已在院内响起。一间黑屋内,严自敏神色严峻,默然不语。罗长允、郑大伦等三人吓得魂不附体。严安慰道:

“不要慌乱,要沉着。”

突然,门被踢开,西军外委雍成治跨进门来,看见屋内有人,转身叫道:

“谷大人,这里还藏有五人。”

把总谷以纲在外应道:

“守住后院,看管好他们。”

前寨门被攻破,西军蜂拥而入。

刘文秀对一副将道:

“传我的命令:不要滥杀无辜,不要伤害百姓。关家山的人只要放下武器,停止抵抗,准许回家种田,侍奉双亲。告发或捉拿丁安来降者有重赏。”

关家军是临时凑合起来的地方武装,岂是西军对手。等到抚南王之命传达到下属时,关家军几被杀光。看着道旁丢弃的武器和倒伏的众多尸体,刘文秀阴沉着脸进了丁寨主所住的大院。

战事结束,众将齐聚大院复命。丁安双臂被绑,押了上来。站在马元利身后的夏布自恃有功,想得重赏,一个箭步上前,对着丁安面部就是几拳,打得丁安口鼻流血。愤怒的丁安一口唾去,骂道:

“猪狗不如。”溅得夏布满脸是带血的唾沫。夏布“咚”地跪在刘文秀面前道:

“就是这家伙,为了给他父亲报仇,威逼我上山反抗西朝,处处限制我,约束我的行动自由。请大人今日将他千刀万剐,为小的申冤。”

刘文秀鄙夷地瞧着他,低沉地喝道:

“把他拿下,斩首!”

众将惊愕,夏布失色。

“你是想知道我为何要这样做吧?”刘道,“那好,我让你死个明白。丁安固然有罪,但他还是个孝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吃喝嫖赌偷鸡摸狗、打骂父母都占全了。丁安与你共为寨主,于你并无过失。而今他被擒获,你却临危落石,出手相残。你还有丁点儿人性么?因嫖娼而被擒,因酷刑而背主,不知廉耻,不讲信义。你这种人,留在人间只会祸害百姓。”

夏布低头无言,旋即被推出门外斩首。

刘转身对丁安道:

“我知道,你和夏布不是一个等级的人。你有品行、有理念,是个孝子。百行孝为先么,可你不应和西朝为敌。明朝皇帝昏庸腐朽,不值得为他效忠。即使我西朝不推翻、不取代它,也一定会有别人来取代它。你应归顺西朝,和西王一起替天行道,将功折罪。”

“过去常把你们称为‘流贼’,今日一看,并不相符。你们深明大义,丁某佩服。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不能背叛父亲,还望成全我。”丁安苦笑道。

刘文秀低头想了想,挥了挥手,丁安被押出门外斩首。

“关家军都收拾了?”刘问道。

“收拾干净了。”副将道。

“抓有五人押在后院,他们是被抓上山来的外地人。”谷以纲道。

“因活不下去,我们才造反的。百姓跟随我们,是因为能找到一碗饭吃,所以,一定不能欺负百姓。欺负他们就是欺负我们的父母,就是欺负我们自己。关家寨的人,除少数人外,大部分都是当地百姓。他们追随丁安并非一定和大西为敌,而是为了找一碗饭吃。这类人只要放下武器就行了,不一定要斩尽杀绝。攻城破寨后烧光杀光的做法不可取。”刘道。

众将心里明白,他是在批评汪丞相的“除城尽剿”法。

刘文秀站起身道:

“山上的房子都烧光了,这座院子留下。这里有田有地,留下让种庄稼的农户住吧。谷以纲,你抓的那几个人要仔细问问,一定不要滥杀无辜。”

说罢带着众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