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花儿与手枪
22002800000016

第16章 背后(6)

小靳走的时候正踩着这个城市下班的钟点。小靳来的时候还人模狗样的,有一把好乳都没让它们跳起来打人,但走的时候就凶猛得有些妖娆了。她先是拿脚尖从桌下逗了逗老情人的小弟弟;从吧椅起身时,仅仅一个仄身,就弄出了新天地与大动静:屁股摇曳生姿,胸前山水汹涌,一阵肉风险些刮了他一个趔趄。但是,喻水庸喜欢她的骚性。望着她的背影,很享受的喻水庸又想到了自己关于背后与前面的理论。可是,这个小靳,她到底是自己背后的人呢还是前面的人?显然自己与她是互为背后,互为前面,按照时髦的话讲,叫二人资源,二人共享。这话也不对,自欺欺人了。他们是二人资源,可哪是二人共享呢?小靳的资源,他只享有了一部分,他的资源,小靳也只享有了一部分。在全球化信息资源共享的今天,设若你真把一个人的资源独享了,那是你的福分,恐怕更是你的灾难。

扯得太远了。还是从全球化回到华康,这间偏僻水吧,这杯再次热过的咖啡。喝了咖啡,思维变得敏捷了些,但没有想象的锋利。

看来,对手一方也加大了博弈力度。难道是自己的行动激怒了对手?或者自己背后的势力发出了惊动对手的信号?这是一场阵地战、阻击战、白刃战、争夺战,抑或其他什么战?他认为,什么战都有可能,但一定不会形成拉锯战,因为双方都铆足了力量,包括明力和暗力,都不想因华康政治格局变成铁板一块后自己望铁兴叹,不能作为。捞人的方法想来很多,从战争的角度看,似乎只有消灭对手和让对手撤除包围两条路可走。就成本和应急论,后者自是佳于前者。围魏救赵之计不就是让对手撤围吗?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天完全黑了下来,喻水庸才感到肚子有了意见,遂叫了小吃,为肚子做起填空题。

服务生收拾碗碟后,他脑子竟冒出刀天伟下县城调研的身影。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是啥意思呢?还有那不无意味的笑。市长强势,书记也强势呵,下一步华康可有好戏看了。现在的问题是,在刀天伟履新的这个新形势下,自己该如何调整部署,形成新的布局。喻水庸很不想改变自己精心的布局,可一次一次变局的出现和到来教训了他的顽固和幼稚,使他深深体会到,水平,就是对大形势的适应与顺应。大形势就是老子所说的道呵,逆道而行,不就是螳臂当车吗?现在,刀天伟的履新就是华康未来五年的道。道的不二法则是,顺我昌,逆我亡。说白了,刀天伟就是华康今天的道。当然,市长也是道,但刀天伟是主道,范平平是辅道;辅道永远要顺着靠着主道走,快不上去,慢不下来,这是常识。不把既有的布局图案擦去,不面对一张净白的纸,是永远理不透一些简单道理的。

喻水庸想清楚了这个主辅问题,不禁幽幽一笑。接下来,正准备给自己最大的下家彭代军打电话,下家的电话却先来了。

10

彭代军在电话里讲,他手下兄弟在二医院发现了专案组副组长陈栋。陈在二医院拿了拉肚子的药后就往郊外方向去,刚出城,车就掉了头,直接回家了。也不是直接回家的。回家途中,当他发现车后有跟踪后,就让司机把车从市委大院大门开进,然后从侧门出,再然后开回家中。见跟踪他的车进不了市委大院干着急,他笑了,但他笑早了。他以为他的楼下不会再有探子了,但他的以为错了。彭代军的叙述中有相当一部分属于他的逻辑演绎。

喻水庸开着他的凯迪拉克,二十分钟不到就到了陈栋家楼下。彭代军与他的两个喽罗从路边一辆大奔上钻出来;喻水庸望了三人一眼,没作声,直接进入楼宅单元。他必须把对手封在家中。这样的事,以前很难亲自出面,这一次对手把他逼到了梁山,他只能顶着风险的鬼头刀,从背后走到前面了。

对手问清敲门者何人后才开门把喻水庸让进了家。喻水庸见对手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拎着公文包,一副正待出门的样子,又见他老婆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只说,没想到吧,大晚上的,打扰兄弟和弟妹了。

喻水庸与对手算得上是朋友,因此对手对他这位不速之客还算热情,但对手老婆比对手更热情。她迅速给不速之客让了座,沏了茶。不速之客像变戏法似的从手包中摸出一瓶香水,说,老婆刚从法国回来,带了点小礼品送朋友,不值钱的,弟妹莫嫌哈。这番不当回事的话,纵是纪委干部也是无法推脱的。对手老婆接了香水,连说,你们谈你们谈,就欢天喜地钻进卧室去了。

喻主任,有事?是啊,有个事,还想请陈主任帮个忙啊。哦,华康还有喻主任为难的事?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战友找到我,说弋原规划局那个姓洪的科长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还是长房辈的。那个姓洪的科长的老婆找到我战友,让他帮忙打听她老公的情况,并想去看看老公,她听说她老公被双规了,那女人晓得我战友有我这个关系,他们是把我当市领导了,你看搞笑不搞笑。这事?喻主任,这事我还真帮不了你忙,首先我就不知道那个姓洪的科长双规没,再就是他被双规了我也不知他关哪儿呀。不过,既然是你老兄亲自找上门来,怎么着我也要帮你打听打听,如果得知他关在哪儿,让他的家属见个面,应该不是个难事吧。哦,这样呵,那就麻烦兄弟费神了,改天我让我那战友在东大街天字一号酒楼摆一桌。咱俩兄弟客气啥,谁跟谁啊。二人聊到这儿,再往下,就纯属天南海北瞎掰了。

说话空里,对手站起来,有意无意拉了下窗帘,朝楼下看了会儿。不速之客想,彭代军他们在楼下车上不出来就好。这会儿,屋中两人,一个从背后看人的表情,一个用后背看人的表情,相信都能看见对方任何一个细微动作,但不速之客什么动作也没有,倒是对手探察窗外的表情在后背上显露无余了。

两人又开始说段子,刚说了两个,对手就按着肚子跑洗手间去了。不速之客屁股不动窝,等的就是这一刻。对手在那边山呼海啸,电闪雷鸣;不速之客在这边手忙脚乱,紧张操作。

二人是官场中人,说的段子自然与官场有关。

一个说,一位领导在总结自己单位工作上不去的原因时说:一是没有后台,就像寡母子睡觉,上边没人;二是政策变化太快,就像妓女睡觉,上边老换人;三是没能搞好团结,就像和老婆睡觉,自己人老搞自己人。

一个说,《西游记》告诉我们,凡是背后有人的妖怪都被接走了,凡是背后没人的,要么被一棒子打死了,要么被打回了原形。

对手从洗手间出来后,二人又喝了一回茶,不速之客就起身告辞了。不速之客下楼变成喻水庸,开着凯迪拉克,随一柱灯光隐进了夜幕。小区里很黑,小区外街道也已清静、空旷。喻水庸走后不久,陈栋家灯光熄了,一辆越野开来泊在楼宅单元处,不一会,又开走了。彭代军知道陈栋上了这辆越野,想跟踪却不能,一是车灯会暴露跟踪者,二是大哥打来电话让他不必跟踪。

四十五分钟后,昔日威名远播、而今金盆洗手的华康黑道大哥彭代军与他的幕后大哥喻水庸在丽山苑二十六号别墅碰了面。喻水庸先到,彭代军一进门,就看见大哥正喝着菲佣给他煮的咖啡,盯着笔记本电脑,阴阴地笑。彭代军熟悉大哥这笑,它基本表达出了一位博弈胜利者的笑。

代军,你看,专案组在这儿呢。

彭代军盯着电脑屏显看:一条轨迹,从陈栋家出发,弯弯曲曲,到了市区外一家四星级农家乐后,不动了。

原来,一个多小时前,趁对手闹肚子上洗手间拉稀,不速之客抓起对手搁在茶几上的苹果,迅速安装了一个手机版GPS卫星定位跟踪软件。对手的手机信息被不速之客放进了云数据里,又被一台电脑接收了下来,就是这样的。

知道了专案组匿身地点,现在的问题是,怎样将黑狗,甚至连同那五个贪官一起捞出来。

显然,不能像影视剧演的那样,找几个冷血杀手把专案组一干人统统灭了。或者,胁迫要挟履新的市委书记下令直接放人。又或者,让市长来个苦肉计,再演一出双簧。菲佣早睡了,两个铁血男人还在一壶闷酒中愁肠千转,不得要领。他俩先前是喝庆功酒的,喝着喝着就成了喝闷酒。

彭代军突然说,大哥,三天了还没动静,姓范的滑头该不会撒手了吧?又说,他要玩壮士断腕把自己撇个干净,我姓彭的就给他来个鱼死网破,鸡飞蛋打!与彭代军嘴上声音相应和的,是他身体内二百零六块骨头发出的金属之声。

兄弟说这话明显不是影射自己,不知怎的,喻水庸听了,竟自心头一懔,又一惊。那根后台链如果从后边一直斩断过来,我背后的人放弃了我,我会不会放弃面前这位兄弟呢?面前这位兄弟会不会放弃黑狗呢?这是一副多米诺骨牌,一张也倒不得的啊。还有,自己如果进入狐假虎威这个成语中,自己是狐,还是虎?狐得了虎的威带来的好处,难道就一点没想过自己有可能成为虎的盘中餐?难道只有弱智狐才会想到虎口拔牙?喻水庸这样想过,却说,想哪儿去了,还有老爷子呢。

其实,坐在丽山苑二十六号别墅喝闷酒的两个男人对于老爷子还有多少年的活头,心里明镜似的,早不抱多少希望了,但当兄弟的并不敢点破大哥的那点矜持与虚荣。

醉眼蒙眬中,喻水庸又想,如果捞不出人,又不能让那些人闭嘴,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最先生锈的链条斩断,就像肿瘤医生切去癌变包块。又想,五个窝里斗的文弱贪官与凶残玩命的黑狗,出于自保,应该已是狗咬狗、互相仇恨的双方了。如果有一个办法,打开分别关押他们的房门,投放一些器物,让他们碰到一起,会出现什么奇迹呢?会不会轰一声,几个人爆在一起,飞上天,又坠入地狱?如果出现这样的棋局,即,关没关住,捞没捞出,算不算斗法双方斗了个和局?和局就是平手,就是不输不赢,或者有输有赢,这样的结果,不正好可以让博弈双方顺坡下驴吗?你占了先手,我就回你一个后着。

这样的醉想,只能说明喻水庸永远活在自己的想象里。想象力超群绝伦,但不一定管用。

11

英吉利海峡那水天一线处终于一点一点来了动静,盟军一望无际的战舰向诺曼底海岸一望无际地压了过来。

两个男人还没从丽山苑二十六号别墅的酒精中清醒过来,消息就一个二个上路了。

这些天来,听到这些消息,喻水庸平静如初,似乎一切都是他的布局;春风吹过的地方,依次张开了绿芽;大地的局,总是等在春风必由的垭口;浩大的,摧枯拉朽的反击,全面开始了。但是,最后一个消息,或者说一个人的出现竟让他五雷轰顶,陷入满局疑阵、全盘皆输的感觉。

第一个消息说的是在刚刚召开的市委常委会上,大家伙儿在研究是否动议一下人事问题时,市长平平同志提名市监察局副局长卢章辉升任市政府法制办主任。久病不愈的法制办原主任病逝且过了头七,他空出的位置让范平平市长抛出了这一议题。平平同志的提议虽然显得突兀,但也合情合理,常委们原以为市委书记天伟同志会反对的,至少天伟同志也该顺势对监察局副局长提出一个人选,但天伟同志什么也没说。天伟同志没意见,全体常委同志跟着都没意见了。

由于是新一届常委,内中就有本土的和外来的之分;本土事对本土人来说,瓜田李下,断骨连筋,多多少少有些关节,于人于己,总可以说点什么;外乡人像刚剥了壳的蛋,白白嫩嫩,干干净净,怎么说都不碍己;但此时,他们统一把嘴巴这个多功能器官只用在了抿茶这一方面上。

常委们以为这个议题议完了,没想到市委副书记龙浩同志说话了。龙浩同志说,听说满生同志离任前以市委书记名义口头指示卢副局长牵头成立了一个联合专案组。现在卢副局长另任了,他此前兼任的专案组组长这一职务,是不是……

天伟同志打断龙浩同志的话头说,法制办和监察厅都属政府序列,要不,这事还是由平平同志统筹考虑?大家看怎么样?

这一招叫什么来着,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釜底抽薪吗?自己左支右绌,白招黑招,阳招阴招,什么招都用尽了,连围魏救赵都想到了,还不是空洞乏力,回天无术?高手较力,要么不出招,出招就是狠招,死招,就是解决;而从表面上看,却似清风拂水,一团和气。是啊,平平同志一记釜底抽薪,天伟同志一记顺水推舟,什么都解决了。喻水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几天来的戾气全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