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昌从我们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我们的心思,不过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看来他从来没把我们当成同路人,是我们太一厢情愿了。
阿昌问我:“不走吗?”
我叹了口气:“走,我们走吧。”
我们几个人小心翼翼的绕过倒地不起的保安,向楼梯走去。我拿出手机来,想要拨报警电话。这时候,我看见有两个男医生,他们手里拿着急救包,正哆哆嗦嗦的站在楼梯口。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精神病院也是医院啊。
于是我向那两个医生点了点头,就下楼去了。
我们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这两个医生努力地把自己的身体贴在墙上,恨不得贴成一幅画。
当我们走到一楼的时候,我听见头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医生跑去救人了,那几个保安的命应该能保下来了。
我身边的赵先生一直坚持带着纸人,这让我有点不爽,我对他说:“你还带着这玩意干什么?”
赵先生说:“这替身挺难得的,以后没准能帮得上忙。”
我说:“把这个害人精扔了行不行?我差点死在他手上。”
赵先生嘿嘿一笑:“你这不是没有死在他手上吗?依我看,你已经有对付他的本事了,不用害怕。”
我是怎么把二胡困住的,我心里最清楚了,所以我对赵先生的说法不以为然。现在他执意不肯丢掉,我就只好找个机会,把这东西偷偷扔了。
当我们走到精神病院门口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心中一动,我对精神病院居然有了一种依依不舍得情绪。我忽然很想回去,再住上几天。
这种感觉真是邪门的很,我使劲摇了摇脑袋,可是这种感觉很清晰,很强烈,我几乎要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回去了。
赵先生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大外甥,你这是怎么了?舍不得走了?”
我咬着牙说:“什么话。我当然想走。”
然后我使劲克制着那古怪的念头,一步步远离了精神病院。我每走一步,都要在心里告诉我:“不要回去,这念头有问题,不是我的本意,不要回去……”
就像是一块磁铁一样,距离铁块很近的时候,吸力很大,当远到一定程度,吸力就消失了。
当我彻底离开精神病院之后,那种邪门的念头总算不见了。我长长的舒了一口,这才发现,我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阿昌对我说:“你的肉身已经找回来了。现在可以去挖老古的尸体了吗?再耽搁下去的话,他就要把尸体偷走了。”
我对阿昌说:“我随时可以去。”
阿昌看了看天色:“快天亮了。明天傍晚我们动身吧。今天先休息一下。”
我点头答应了。
范庄精神病院旁边就是范庄。这是一个并不发达的小镇,但是这种小镇上也五脏俱全,有一家旅馆。
我们住到了旅馆里面,然后去前台买了很多泡面和卤蛋。
吃饱喝足之后,我就躺在床上了,迷迷糊糊的,我听见包小沐央求赵先生帮他投胎转世。
赵先生困得打哈欠:“投胎这种事,是要讲机缘的。我得先帮你找个孕妇,再帮你看看家世,然后才能……”
他话说到一半就开始打呼噜了。
包小沐把他摇醒,说:“孕妇不用找了,我已经找到了。就在精神病院,有个女病人,刚怀了孕,得了产前抑郁。我看她家世不错,她家人来探望的时候,都穿金戴银的。”
赵先生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小包啊,你得想清楚了。能把孕妇送到精神病院的家庭,你也敢去?”
包小沐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又说:“护士也行。昨天晚上有个女护士,未婚先孕。投胎到她们家比较好,从小没爹,不用挨揍。”
赵先生闭着眼睛说:“护士昨天的夜班,今天肯定不在精神病院,他们都是上一天休两天的。你再等等吧,等我睡醒了帮你打听打听。”
包小沐说:“我知道她们家在哪,我们直接去她家吧,你帮我投胎。”
然后他把赵先生拽起来了。
赵先生一脸不情愿,但是也只好抱怨着穿上了衣服,跟着包小沐走了。
而我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中。
我睡了一会,忽然心中一动。那种感觉又来了:想要回到精神病院的感觉。我吓了一跳,顿时从睡梦中惊醒了。
等我睁开眼睛之后,我骇然发现自己并没有睡在床上,而是在乡间小路上行走,而行走的方向,正是范庄精神病院。
难道是梦游?无论如何,我的身体一定是出毛病了,我必须马上回旅馆。我想到这里,就转过身去了,谁知道这样一转身,那种强烈的念头顿时消失不见了。
我松了口气,然后一步步向旅馆走去。可是走了四五步之后,我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脚步声。
我心里一惊:难道有人在跟着我?
我没有回头,而是越走越慢,然后停住了脚步。然而,身后的人却没有停下,他的脚步声一直在清晰地传过来,我甚至感觉到那声音距离我越来越远。
我慢慢地低头,小心翼翼的向后看了一眼。然后我看到一个人,正在背对着我赶路。
我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跟着我的啊。”
这口气还没有松完,我心中就是一紧:有点不对劲。
我猛地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的后背。这人的衣着和我一模一样,甚至他的背影、走路的姿势也和我一模一样。
我越想越不对劲,于是蹑手蹑脚的跟上去。在跟踪这个人的时候,我心里念叨着:我得小心一点,不能让他听到我的脚步声。
几秒钟后,我忽然发现,我根本没有脚步声,乡间小路上满是杂草和树叶,可是我偏偏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我向脚下看了一眼,发现我只有脚尖点地,我的整个身子是悬浮着的。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经历了这么多,我怎么可能不明白,我现在是魂魄,我的肉身不见了。
我的肉身呢?我抬头看了看前面,那个人依然大步流星的向精神病院赶去。
我心里越来越不安了,于是我使劲向前跑过去。我跑到他身边,看了看他的脸。
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拦住他,说道:“你是谁?”
他果然停下来了,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我:“我是你的肉身。”
这个答案我已经猜到了,可是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震惊无比。我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说:“就是我刚才转身的时候,我们俩,分开了?”
肉身点了点头。
我陷入到了短暂的茫然当中。两秒钟后,我才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你怎么能说话?没有魂魄,只有一具肉身,为什么能说话?”
肉身的回答却耳熟的很:“人无心可以活。肉身没有魂魄,当然也可以活。”
我心里一惊:“这不是我在古墓里的回答吗?”
肉身见我不说话,就推了我一把,要继续向前走。
我拉住他:“你打算去哪?”
肉身忽然回过头来,朝我诡异的笑了笑:“我要找个更好的魂魄。”
随后,他使劲把我推开了。我想要拉住他,可是旷野中起了一阵狂风,刮得我站立不住。等风停下的时候,肉身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茫然的站在小路上,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一场梦。因为这太荒唐了,太不可思议了。
没有了魂魄的肉身,不就是一团肉吗?他为什么能走路?为什么能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然后疼的流下眼泪来了。
我失去过一次肉身,这种滋味我不想经历第二次,于是我沿着小路向前走,盼望着能找到他。
我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忽然看到路边有个老头。他站在树杈上,双手敏捷的采摘着树叶,然后放到身后的筐里面。
我问老头:“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人从这里走过去?那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问完了之后,我又有点担心,因为我现在是魂魄,这老头可能看不到我。
然而,老头却说:“是谁在问我啊?是人还是鬼?”
我愣了一下,问老头:“你能看见鬼?”
老头叹了口气:“老汉活了这么大年纪,见过的东西太多了。久而久之,这眼睛就能看见不少东西了。”
然后他从树上慢慢地爬了下来。
我看见他筐里面的树叶已经冒尖了,就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半夜摘树叶?”
老头喘了口气说:“现在可不是半夜,眼看就要天亮了。阴不阴,阳不阳。家里面的母羊要生了,喂它这个时辰的树叶,它自己能吃,它肚子里的孩子也能吃。小羊生下来,特别的壮实。”
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我也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就继续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人从这经过?”
老头说:“看到了,向那边走了。”
他所指的方向,正是精神病院。
我道了一声谢,正要离开。那老头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正要说话,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