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和我聊了一会，又低声说：“长生不等人啊，我可不能跟你浪费时间了。”
然后他又扭过头去，对着那些泥人念了一遍咒语，我看见那些泥人有的多了一两只手，有的多了一两颗头，个个奇形怪状，没有一个正常的，看得人心里发毛。
随着老人的咒语声响起，从外面飘进来了一团阴影，就是刚才那个被树枝分成无数份的影子。它们分别钻到泥人身体里面，于是那些泥人活了。
泥人们纷纷伸展肢体，在地上跑来跑去，我手心有点痒，想要用匕首把它们全部砍成碎片。
老人却很得意，对我说道：“他们的灵魂是我用咒语创造出来的。怎么样？我像不像是一个远古大神？”
我不冷不热的说道：“所以，您老人家知道长生的秘密了吗？”
老人皱着眉头说：“现在还没有研究出来。”
我说：“你想要抟土造人，我不反对。可是你为什么造的这么奇形怪状的？只是捏个泥人而已，这并不难吧？我怎么感觉你是故意的呢？”
老人说：“没错，我就是故意的。女娲造人，所有人都得死。我如果走她的老路子，造出来的人有什么用？”
“我给这些人加一颗头，多一颗心，这样试来试去，没准就能找到一个可以长生的办法。”
我笑了：“老人家，如果过一会这些泥人告诉你，多一颗头就能长生，你还真要找一颗头不成？你去哪找这一颗头？”
老人愣了一下，然后扭过头来，仔细的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喂，你不会是要打我的主意吧？”
老人哈哈一笑：“就算要找头，我也不找你的。你的头太蠢了。”
我松了口气。
老人又从巨大的玉石上拢起来一把泥土，他一边捏泥人，一边低声说：“只有这块玉石上的土可以造人。玉石集天地之精华，上面的泥土也是一样。”
眼看周围的怪物越来越多，而且这些怪物也开始发生变化了。他们不像起初那样到处乱走，他们开始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块，用我听不懂的语言窃窃私语。
我看到他们中有很多都在看着我和老人，而且他们的目光很奇怪，很不友善。
我对老人说：“你造出来的这些东西好像有点问题啊。”
老人愣了一下：“有什么问题？他们可以长生吗？”
我说：“可不可以长生我不知道。他们好像对我们颇有敌意。”
老人扭过头去，看了怪物一会，忽然间脸色变得苍白。
我知道他能听懂怪物们的话，我紧张的问：“怎么了？是不是有问题？”
老人嗯了一声：“他们正在埋怨我们两个。问我们为什么要把他们造的奇形怪状，残缺不全。他们在质问我们，为什么要让他们来到世上，承受痛苦。”
我对老人说：“是你把他们创造出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老人摊了摊手：“他们觉得和你有关系，我有什么办法？”
我低声对老人说：“赶快把他们处理掉吧，他们的数量太多了。我怕会出问题。”
老人显然也觉得那些怪物不太可靠，不过他还是很固执的说：“不行，我还没有找到长生之道，不能停下来。”
我们俩小声的交谈，很快引起了那些怪物的警惕，我发现他们的眼神越来越不友善了，我有点担心他们是不是能听懂我们说话。
而老人不管不顾，还在捏泥人，我有点着急的说：“你也不想想。如果你的方法管用。女娲为什么没有活下来？古埃及的那些法老都去哪了？”
老人愣了一下，他犹犹豫豫的说：“女娲，女娲不是成仙了吗？”
我冷笑了一声：“她成仙了吗？如果世人是她造出来解闷的，她为什么几千年都不来看一眼？她是成仙了，还是死掉了呢？连盘古都会死掉，为什么女娲不能死？”
老人答不上来了。
这时候，那些怪物距离我们越来越近，有几个甚至咧了咧嘴，露出来一口尖利的牙齿。
我忍不住骂老头：“你捏泥人就算了，有必要连牙齿也捏上吗？”
老人有些惭愧的说：“万一牙齿就是长生的秘诀呢？”
牙齿是不是长生的秘诀我不知道，反正那些怪物已经跳上来了，张开嘴就要咬我们。
我用匕首劈飞了一个，但是更多的冲了上来。
老人忽然幽幽的说：“我知道女娲是怎么死的了。”
我在百忙之中问道：“怎么死的？”
老头的声音像是在梦游一样：“就是这么死的。”
我心想：这算什么回答？
但是一秒钟后，我明白老人的话了。也许……在很多年前，女娲抟土造人，但是世人出现之后，就像这些怪物一样，责问女娲为什么没有给他们神力，没有给他们长寿，没有给他们百病不生。然后群起而攻之……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怪物太多了，他们无穷无尽，像是洪水一样冲过来，我催促老人：“想想办法啊，有没有咒语能杀了他们？”
老人说：“我不会啊，当年的波斯人只教了我这一段。”
我着急的一扭头，正好看见他面前那块巨大的玉石。我握紧了匕首，猛扑到玉石上面，重重的砸了上去。
一声巨响，玉石上面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纹路，像是蜘蛛网一样。然后哗啦一声，它碎掉了。
老人心疼的叫了一声。随后，周围安静下来了。
我看见那些怪物纷纷停滞下来了，他们重新变成了泥塑的，然后又倒在地上，摔成了一滩烂泥。
老人颓然坐在地上，看着已经碎掉的玉石，带着哭腔说：“我的长生……完了。”
我拽着他的胳膊说：“没有我救你，你别说长生了，今天就得死，连长命百岁都做不到。”
老头被我拖到了洞外，然后躺在草丛里，呆呆的看着头顶的月亮。
我看他面如死灰，一副绝望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同情。
我想开导开导他，于是我对他说：“你就那么想长生？”
老人苦笑了一声：“谁不想长生呢？我们师兄弟一共七个人。拼了命的求长生。有的炼丹，有的炼体，有的求佛，有的信道。还有的远赴西域，学来了各种古怪的方法。结果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死了。”
“别人死了，倒也罢了。像我们这种求长生的，看见死亡的时候，会格外的难受。唉，长生，长生，好想活下去啊。”
我沉默了一会，对老人说：“其实……我好像知道一个办法。”
老人一听这话，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了，他抓住我的肩膀，激动地问：“你知道什么办法？”
我说：“我认识两个朋友，他们教了我一些打坐练气的法门。我那朋友说，按照她的办法学，一个月有气感，然后就可以气沉丹田，按照经脉游走周天。先筑基，再结丹。这时候就算不能长生，也可以增加百年寿命，再慢慢修行不迟。”
我以为老人听了这话会激动不已，当场拜倒在地认我做师父。谁知道他嘿嘿笑了一声，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来：“假的，都是假的。”
我纳闷的问：“假的？”
老人嗯了一声，他又躺在地上了。他好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闭着眼睛嘟囔说：“你以为结丹很容易吗？人这短短的寿命，根本来不及。那些练气的法门，人人都知道。你去书摊上随便找，这样的书比比皆是。但是古往今来，没有一个成功的。”
“练得好的，不过是魂魄凝实，可以顺利投胎转世，到下一世的话，运气比较好，可以记起来前世的一些东西。至于结丹，那是妄想啊。”
“所以那时候有了一个方法，大家专门修行某一个器官。有的修眼，有的修耳，有的修心。希望先保住最重要的器官，再徐徐图之。”
我惊呼了一声：“盲神？”
老人咦了一声：“你还知道盲神？”
我点了点头。
老人说：“盲神是一个很厉害的前辈。自他之后，再没听说过有谁能把眼睛修炼到那种程度。盲神窥天，实在是一场壮举。他虽然没能告诉我们天书上写了什么，但是至少证明世上真的有仙界存在。”
“我们出生在盲神仙逝几百年后。那时候人人都知道盲神的传说，都知道仙界是真正存在的。就凭这这股劲，激励了不知道多少修行人前赴后继。”
他晃了晃右手，朝我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我也曾经打坐练气。有了气感之后，专门练这只手。我希望有一天这只手能金刚不坏，邪魔不侵，然后溜到仙界偷下来一两卷天书。可惜……我没有做成这件事就死了。”
我看着老人的那只手，忽然心中一动：“这只手好熟悉啊。”
我把手抓过来，脑子里嗡的一声，我一切都明白了。
我盯着老人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原来，这个世界不是我的，是你的。这是你的欲壑，拼了命求长生的，是你，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