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判了死刑,只是不知道何时执行而已。
人人都知道这个真理,但是我们在努力的遗忘。我们上学,工作,挣钱,养家,结婚,生子。在忙忙碌碌中过完这一生,直到垂垂老矣,才可以闲下来思考自己是不是该面对死亡了。
这时候,我们又要暗示自己:人固有一死,已经活了这么多年,算是活够了。死就死吧。
其实相对于永远没有尽头的死亡来说,这短短的百十来年,就像是眨了眨眼而已,太快了,也太短暂了。怎么可能活够呢?
可是我们又能怎么样呢?人总是要死的,只能用这种心理暗示,让自己忘掉死亡的恐怖。
活着的人,每时每刻都在给自己催眠,让自己像鸵鸟一样把脑袋扎进沙子里,忘记死亡这回事。以至于当真正的死亡来临的时候,很多人居然没有意识到。
商人显然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已经死了,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我需要叫醒他,让他认清现实。这很残忍,但是我决定这么做。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我对商人说:“你想起来了吗?你是怎么死的?”
商人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让我想想,我要好好想想。”
几分钟之后,他睁开眼睛,一脸沉痛的看着我:“我想起来了。”
我没有说话,而是用略带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他必须把自己的死因想起来,鬼魂必须接受自己已经死了,不然的话,他无法融入到鬼的世界中,周围的一切都无法适应,他会活的很痛苦。
商人的声音有些低沉:“我想起来了,我正在谈生意。对方的老板就是个猪头,要不是靠着老爹是工商局长,他的公司早就倒了。可是人家命好,我只好请他吃饭,陪着笑当孙子。但是他就是不松口,不肯跟我签合同。我知道,他要吊我一会,让我花更多的钱。”
“没办法,我只好拨通了丽姐的电话,让她安排小楼出台。小楼是一个很贴心的人。我遇见她之后,就把她养起来了,不许她再做那些事。但是有时候,有的老板太难缠,我就只能让小楼出面。”
“那可是个知冷知热的可人啊。无论多么道貌岸然的人,看见她之后都得脸红心跳。我给小楼打了电话,知道这单生意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偏偏在这时候,我又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我老婆大出血。恐怕有生命危险,正在医院抢救。”
我听得目瞪口呆,说道:“闹了半天,你有老婆啊?”
我自己都没注意,说话的时候语气中不由自主的带了一点鄙夷的味道。
商人有些尴尬,微微点了点头。
秦杨氏居然小声说:“初九,你不要这样说他,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的。”
我有点哭笑不得了。
商人又说:“我老婆怀孕了,现在大出血,可能要出事,我就马上买了机票想要回去。但是飞机停飞了,我又换了火车。”
“但是在赶往火车站的时候,我心神不宁的,掉到了站台下面。”
商人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死了。这辆车,我不该上来,我下去吧。”
我拦住他,微微一笑,说道:“这辆车,其实你应该上来,因为这车上的都是死人。”
商人看了车厢里面的人一眼,吓得打了个哆嗦,他脸色煞白的问我:“你们,都死了吗?”
我终于看见一个比我还要怕鬼的了,不由得有些得意,我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们都死了。你也死了。”
商人又问:“这辆车,怎么上来了这么多鬼?没有乘务员管一管吗?安检呢?”
可见这家伙已经吓得开始说胡话了,一辆运鬼的车,能有什么安检和乘务员?
我对商人说:“这辆车不是人间的火车,这车是开往阴曹地府的。”
商人听了这话之后,忽然蹲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了:“可是我还没有见我老婆呢。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正想怎么安慰他两句,让他赶快滚蛋让出位置来。谁知道那座位上的妇女站起来了,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拍了拍男人的脑袋:“你想起来啦。”
商人猛地抬起头来,他震惊的看着妇女:“你你你……老婆,你怎么在这?”
妇女叹了口气,对商人说:“我和孩子也死了。孩子没有保住,我也没能活下来。刚才你不认识我们了,凶得很,可把我吓坏了。”
商人的眼泪像是不要钱似得流出来,一个大男人哭的稀里哗啦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认不出来了,我谁都不认识了。”
妇女抱着他,用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好啦,好啦。总算老天爷可怜我们,让我们在这里见面了。咱们死了,可也是一家团聚了啊。”
商人擦了擦眼泪,点头说:“是啊,我们在这团聚了。”
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妇女把孩子交到商人手里,轻声说:“这是咱们的女儿,你看看她。”
商人抱着婴儿,婴儿一脸好奇的看着他。他忽然使劲摇了摇头,对妇女说道:“老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在外面有人,我找了个女人。”
妇女叹了口气:“我知道。本来要和你离婚的。可是我们已经死了。在生死这种事面前,我不想再计较那些了。”
商人一个劲的道歉,一个劲的保证再也不犯了。
妇女拉了他一把:“好了,人家要过去呢,你让开一点。”
商人愣了一下,连忙冲我说了句不好意思。他们一家三口挤在座位上,把通道让给我了。
我经过的时候,看见他们俩正在互诉衷肠,比小别胜新婚还要如胶似漆。
我挠了挠头,一边走一边嘟囔:“做了鬼还能看见虐狗的?这什么世道啊。”
秦杨氏好奇的问我:“初九,什么是虐狗的啊?”
我想了想,就说:“嗯……就是欺负光棍汉。让他们嫉妒。”
秦杨氏哦了一声,然后小声嘟囔:“光棍汉怎么欺负?他们欺负别人才对啊。不是听墙根就是偷衣服,我最怕他们了。”
我只能无奈的笑了笑,就继续向下一列车厢走过去了。
很快,我的目光锁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汤叔叔,另外一个是瘦猴。
这两个人狼狈的很,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有不少的伤疤,看来那间屋子没少折腾他们。
车厢里面安静的很,根本没有人走动,我进来之后,他们的目光马上就朝我看过来了。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汤叔叔,你这是怎么了?让人给揍了?”
汤叔叔说:“青出于蓝我而胜于蓝啊,小兄弟,你要是早几年来柏城,还有小龙什么事啊,我们这伙人都得叫你大哥。”
我冷笑了一声,懒得搭理他。我今天是来找人的,不是和他们较劲的。
瘦猴忽然吹了声口哨,说道:“这小寡妇怎么回事?跟了你了?不赖啊,见义勇为还有战利品。”
我随手抓起旁边桌子上的水杯,一下就砸在瘦猴脑袋上了。
水杯是纸糊的,不知道哪家店的纸扎活。这东西伤不了瘦猴,但是这种打脸的行为让他一下就怒了。
我不等他跳起来还手,就把匕首拿出来,抵在他的脖子上:“瘦猴,做人得积德。你知道这辆车是干嘛的吗?去阴曹地府的,我看你是想下油锅啊。”
活人不怕死了以后下油锅,但是小鬼很怕。因为活人不确定死了之后有没有鬼,但是小鬼就没有这个侥幸心理了。
瘦猴怕了,脸色有点发白,对我和秦杨氏说:“祝你们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我呸了一声:“放屁。老子都死了,怎么白头到老?”
瘦猴又苦着脸说:“那祝你们和和美美。”
我又呸了一声:“老子没跟她好。”
瘦猴快哭了:“那我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用匕首拍了拍他的脸:“你什么学历啊,知道的词不少啊。”
瘦猴说:“我没上过几年学,我妈是媒婆。”
我耍够了瘦猴,收起匕首就要走,但是汤叔叔站起来了:“初九啊。你欺负了我兄弟,就这么走了吗?”
我纳闷的看着汤叔叔,一直以来他都老实的很,知道我和赵先生在这帮人惹不起,今天这是怎么了?
汤叔叔凑过来,小声对我说:“我知道你没死。”
我惊讶的看着他。
汤叔叔有些得意的笑了笑:“果然。你既然没死,为什么来这里?你该不会是来找小汤唯的吧?”
我心里惊讶的要命,这些老江湖果然不简单啊,居然猜到了我的目的。
我不动声色的说:“不是,然后转身就走。”
我得离他远点,免得他给我搞破坏。
汤叔叔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不是啊,如果是的话,没准我还能给你帮帮忙呢。”
我淡淡的说:“不用了。”
汤叔叔哦了一声:“那好吧,回头你找不着了,再回来问我也行。”
我一听这话,就站住脚不了,我扭头问汤叔叔:“听你的意思,你知道小汤唯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