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爷说,投胎之后,会给我托梦,告诉我他的下一世在哪。现在看来,投胎已经完成了,他的下一世,估计就是这个叫韩庄的地方了。
干爷抽了两口烟,对我说:“这户人家不富裕,不过这年头,好好干就不会饿肚子,不用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以后你想起我来了,就来韩庄看看我。”
我答应了一声,问干爷:“你叫什么名字?”
干爷笑了:“巧了,他们给我起名叫韩满仓。”
我也笑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起这种名字?”
干爷说:“什么年代也得吃饭啊。韩庄偏僻了点,这里的人没念过什么书,花花肠子比较少。能赶上一年风调雨顺,粮食满仓,已经算是挺大的奢求了。”
我们俩又说了一会话,干爷说:“再过一会,我得回到肉身里面去了,万一时间长了就不好了。”
我纳闷的问:“怎么了?托梦还有这个规矩?”
干爷笑了笑:“初九,你以为你是在做梦呢?”
我吃了一惊:“难道不是吗?”
干爷摇了摇头:“新生婴儿的身体比较弱,我不能长时间离开肉身,我得留在这里看着他。给你托梦,其实是我的魂魄找到你,进入到你的梦中,我思前想后,决定把你的魂魄勾过来。”
我点了点头,忽然心中一动,向小女孩看过去。
干爷解释说:“她叫招娣,你不用看了,她是鬼。连同外面的那辆车,也是纸车。”
小女孩的脚下果然没有影子。
这时候屋子里面的声音更加清晰了,我听见医生正在紧张的给小孩抢救,看样子干爷魂魄出窍之后,小孩好像停止呼吸了。
干爷站起身来,对我说:“我该回去了。”
我把干爷送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连忙急匆匆的问他:“夏心是你找来的吗?”
干爷嗯了一声:“是啊,怎么了?”
我问干爷:“这个人怎么样?”
干爷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不要对她太放心。”
我说:“我就是对她不太放心,才发现她身上出了点问题。”
然后我把我和赵先生怎么发现夏心变成活人的事说了一遍。
干爷听了之后,倒不着急回到肉身里面去了。他坐在门槛上,抽了两口烟,然后对我说:“夏心这个人,我让你小心,是因为她有秘密。至于她的为人,我倒信得过。我观察她挺长时间了。这个人身在冥狱,但是心不在那里。她其实很想逃出来。”
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夏心虽然自称是冥狱的人,但是和我们谈起冥狱的时候,根本没有那种把冥狱当成自己家的感觉。
干爷又说:“夏心是活尸。活尸的特点除了不怕冷热,不吃荤腥之外。还有就是他们都没有心。活尸要想变成活人,就得有一颗心。既然夏心出现了变化,这说明她已经找到自己的心了。”
“你要想查清楚夏心怎么回事,我估计得从这颗心入手。看看她的心是从哪来的,剩下来的事,就一目了然了。”
我嗯了一声。
干爷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对我说:“好了,我该还阳了。再有几天,我的记忆就会慢慢模糊,可能你再见我的时候,我就不认识你了。不过没关系,你知道我过得挺好就够了。”
我答应了一声,干爷就回到了婴儿的身体里面。
我看见那对年轻的父母欢呼了一声,然后喜极而泣。至于那医生,则倒在椅子上,一个劲的喘粗气。他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
站在院子里的小女孩显得有点孤独,她问我说:“要我送你回去吗?”
我现在已经知道外面那辆车是纸车了。我是活人,总是坐纸车,觉得有点晦气。但是不坐这辆车,我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于是我只好点了点头。
在车上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司机其实是一个纸人。
我一路沉默,好在纸车速度很快,几分钟后,车停在了小旅馆门口。
我迫不及待的拉开车门跳了下来,小女孩在我身后喊:“喂,孙子。”
我心里不太高兴:这怎么还骂人呢?
小女孩见我神色不对,问我:“你怎么了?”
我说:“你怎么能叫我孙子呢?”
小女孩说:“你是我弟弟的孙子,那不就是我孙子吗?”
我有点头疼的问:“你有什么事吗?”
小女孩想了想说:“你知不知道赔钱货是什么意思?”
我纳闷的看着她:“赔钱货?”
小女孩嗯了一声:“我掉进井里之前,总听见我奶奶跟我念叨这三个字。我死了以后,总想弄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我听得心里一寒,我想了想,对小女孩说:“赔不赔钱,货没有罪,是人不善经营。”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跳上纸车走了。
我看见纸车越来越远,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但愿这小女孩接受了我的解释,可以放下负担去投胎。不然的话,万一有一天她知道了这个词的真正意思,会不会变成一只怨鬼呢?”
我正站在门口想的出神,忽然听见大门响了一声,然后夏心出来了。
我本来想和夏心打个招呼,可是我仔细一看,发现夏心探头探脑的,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藏在了一根柱子后面。
夏心没有发现我,她小心翼翼走到了十字街口。然后蹲下身子来,从怀里面掏出来了香烛和纸钱。
她正在烧纸,一边烧,嘴里面一边念叨着什么。
我没有作声,悄悄地走了过去。
夏心没有发现我,依然在专心致志的烧纸。我听见她低声说:“拿了这些纸钱,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了。”
然后她在路口挖了一个坑,又从身上取出来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把瓷瓶装进坑里了。
我感觉瓷瓶里面可能是人的骨灰。但是我有点纳闷:这个人到底是谁?没听说过夏心有别的朋友啊,而且为什么要把骨灰埋在十字路口?
夏心把坑填好了。又叹了口气,嘀咕着说:“好了,这个地方好,人来人往。白天的时候有活人经过,晚上的时候有死人经过。十字路口这种地方,不可能把人困住,你安全了。”
夏心念叨了一会之后,忽然毫无预兆的站起来了,她一转身,就看见站在她身后的我了。
她好像被我吓着了,指着我低声说:“你不是在床上睡觉吗?”
很快她反应过来了,对我说:“是魂魄。你灵魂出窍了?为什么?总不是专门为了监视我吧?”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刚才你在埋什么?”
夏心说:“骨灰。”
我又问:“谁的骨灰?”
夏心沉默了,我等了很久,她才淡淡的说:“鬼囚儿子的。”
我大吃了一惊:“鬼囚儿子的?他的尸体不是被赵先生扔回去了吗?”
夏心摇了摇头:“他扔回去的是假的。我早就悄悄掉包了。白天烤火的时候,我去另一个房间,帮他把尸体火化了。”
我听到这里,忽然恍然大悟:“我终于明白了,怪不得鬼囚逃出来了。怪不得鬼囚没有找我们的麻烦,因为他我儿子已经被我们救出来了,根本没有留在阎罗殿。”
夏心一言不发。
我对她其实没有多少的失望,我更多的是纳闷,所以显得有点咄咄逼人,我说:“真是奇怪了。你为什么要把鬼囚放出来?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夏心幽幽的说:“因为鬼囚答应我了,只要我给他自由,他就给我一颗心。”
我看着夏心的胸口说:“看样子,你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很圆满?”
夏心没有说话。
我叹了口气:“原来你想要一颗心。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夏心说:“这是我的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和鬼囚达成了协议,并没有伤害你们。”
我嘀咕了一声:“现在没有伤害我们,但是将来呢?别人呢?”
夏心不再说话了。
我叹了口气,扭头向回走。夏心叫住我,问我说:“你去哪?”
我说:“回房睡觉。”
夏心又对我说:“你是不是要告诉你二舅?”
我摇了摇头,其实我真的没有这个打算。我不会把什么事都告诉赵先生。
但是夏心却很怀疑这一点。她在身上掏了掏,拿出来了一个信封:“你先把这封信看完再说吧。”
我把信接过来,看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赵先生亲启。
我问夏心:“这是我二舅的?”
夏心嗯了一声:“我从他身上偷的。”
夏心很坦然的承认了偷信的事,而我也很坦然的拆开信开始看,我们俩都挺不道德的。
我打开信封,只扫了一眼就惊讶的叫了一声,因为这封信是一个叫铁山的人写给赵先生的。
铁山,这和我那封信的寄信人是同一个人。我甚至可以猜到,这信也是由观夫人转交的。
我又浏览了一遍信的内容,我的心就更加不安了。信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全都是我的家庭住址,生辰八字,相貌喜好之类的……
夏心在旁边幽幽的说:“姓赵的,真是你二舅吗?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有意思了。他和你不是偶遇,而是专程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