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印缓缓流动，最后停留下来了，我看到上面出现了一张脸，一张女人的脸。
这个女人，应该就是鬼囚的妻子吧。
这张脸上面没有愤怒，反倒满是鄙夷：“你回来了？我们母子忍冻受饿的时候你怎么没有回来？那些人拿着刀杀我们的时候，你怎么没有回来？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回来？”
女人每说一句话，我都会向后退一步。我不是鬼囚，但是女人咄咄逼人的质问让我产生了愧疚。
我在心里默默地提醒了自己一句：“我不是鬼囚，清醒点。”
我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说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团结一致向前看，不好吗？”
女人冷笑了一声：“向前看？这句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已经过去的事，你注定要逃避了？”
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低声说：“也不是，我只是觉得……先把孩子送出去比较好。这样对他好，对我也好。”
女人仰天大笑：“是啊，对他也好，对你也好。把孩子带走，你就可以远走高飞，再也不用回来了，你可以选择忘记我。凡是提起我的人，都被你一刀杀死。我只想跟你说一句，等将来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扪心自问，内心深处，有没有一丝愧疚。我听说你要成就大道，做仙做佛。我觉得你应该先问问自己，是不是配做一个男人。”
我知道，修行之人，最重要的是道心坚固。好比和尚讲究慈悲心，那就时时刻刻慈悲。好比道士讲究超凡脱俗，那就不要被红尘羁绊。
就连鬼囚这样的大魔头，一旦确定了要不择手段，提高自己的实力，那也要坚持到底。他心中有对儿子的爱，这就已经道心不稳了。再被女人一激，唤起了心中的惭愧，那不走火入魔才怪。
我咬了咬牙，心想：“现在事情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最重要的是把尸体带出去。毕竟手里的蜡烛没剩多少了。”
想到这里，我不再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大声说：“对不起，当年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你怎么惩罚我都行。”
女人忽然不再说话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心想：力度不够？好吧，我再来点狠的。
我伸出手掌，左右开弓，噼里啪啦的打了自己二三十下。
等我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脸了。我打的好像有点太实惠了。
我抬头再看女人，女人泪眼汪汪，眼睛里面有生气，但是更多的是心疼。
我心中暗想：惭愧，真是惭愧。用渣男哄女朋友的手段骗一个身世悲惨的女子，真是没人性啊。
女人低声说：“为什么你这一次道歉了？你以前不是一直逃避吗？每次我话都没说完，你就会大发雷霆，大喊大叫着冲出去。”
我心想：怪不得鬼囚会走火入魔啊。他可能在修行上面有天赋，但是在处理男女关系上就差了点。
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这女人受到的冤屈实在是有点大，又被鬼囚冷落了这么多年。我只是跪了一下，又打了自己一些耳光，可能还远远不够，不足以抚慰她的心灵。
于是我把匕首拿出来了。我深情的看着女人：“这些年，我一心追求大道，忽视了你们。真是本末倒置了。以前我不敢见你，因为我心怀愧疚，但是我现在要面对。你为我流血了，我现在要以血还血。”
于是我握着匕首向自己心口刺下去。按道理说，为了表示诚意，我应该把心挖出来，至少应该三刀六洞。
但是我只是替鬼囚演戏而已，没有必要这么下血本。于是我的刀稍微偏了偏，想在胳膊上划个口子算了。
但是紧接着我又想：万一划到了大动脉上，流血不止怎么办？于是我又偏了偏，把刀尖放到了手腕上。即使是这样，真正割下去的时候，又变成了划破手指。
我也觉得这样有点说不过去了，于是我大叫了一声：“我把手指剁下来赔罪。”
匕首真锋利啊，我还没有使劲，它已经把手指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女人尖叫了一声，哭着喊道：“别。”
她的脸上流出来了两行血泪：“你别这样，我知道不怪你。你也不知道有人要杀我们。”
我松了口气，心想：成了，这一次我应该可以平安离开了。
我没有马上把刀扔了，而是深刻的检讨自己，历数自己的罪过，把自己狠狠骂了一顿。当然，我用的是鬼囚的名义，反正不是我自己，骂的多狠也不心疼。
女人哽咽的说：“你不用这样，我没有奢望你这样。其实我等了这么多年，只是想等一句对不起。”
于是我开始说对不起。
在这过程中，我暗想：鬼囚啊，鬼囚，我算是帮你解决家庭纠纷了，就冲着这一点，你也不能再害我了。
最终，女人原谅了我，而我找了个借口，抱着孩子拉开了门。
我的脚已经踏出门槛了。女人忽然幽幽的说：“等一下。”
我心中一阵，有些担忧的想：这又是怎么了？
女人说：“能不能把你的鞋留下？”
我心里咯噔一声，问她：“为什么啊？”
女人苦笑了一声，这笑容比刚才还要凄惨：“我知道你不是他。”
我也苦笑了一声，心想：没想到又是表演，又是自虐的，还是被看穿了。看来我只记得女人容易被感动，却忘了她们心细如发。
女人低声说：“这只鞋是他的吧？你把鞋留下来吧，我知道你带走这具尸体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就拿鞋当个念想。”
我有些惊喜的看着女人：“你让我把尸体带走？”
女人嗯了一声，说话的时候双目含泪。
我觉得我这么欢呼雀跃的，好像不太合适，就沉声问：“你知道我是假的，还让我把尸体带走？”
女人叹息了一声：“我也知道啊，带走尸体，对孩子好，对他也好。他是有大本事的人，活着的时候，不应该被困在一个小山村里陪着我。死了以后，也不应该困在这里，受尽屈辱。”
“我每次故意刺激他，让他走火入魔。其实只是为了让他再来，再见他一面。但是每刺激他一次，我心里就会难过一分，我已经不忍心了。恰好，今天你来了，替他下跪，替他道歉。我明知道是假的，可是也算是有个结果了。就这样吧，我不想再难为他了，我不忍心了。”
我向女人深深鞠了一躬，把鞋捡起来了，很认真的对她说：“这只鞋我还是带走吧，你别再等他了，去投胎吧。”
女人奇怪的看着我：“我以为你会告诉我，你回去之后，会帮我劝他，让他亲自来一趟。”
我说：“他不配来。”
女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没有再说话，背着小孩的尸体离开了，而女人也没有再拦着我。
我知道，她会离开这里的，会去投胎转世。哪怕现在不会，将来也会的。
我走了很远之后，耳边又听到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善待我的孩子。”
我说：“放心。”
然后，周围就彻底安静了。我看了看手中的蜡烛，它只剩下短短的一截蜡烛头，几秒钟后，就彻底熄灭了。
我又回到了一片漆黑之中，我不知道出路在哪，所以我只好漫无目的的乱走。就像老道说的，这里就好像是一个山谷，魂魄就像是流水，无论向哪个方向流动，他们最终会汇入谷底。
我在黑暗中走了一会，没有看到鬼囚，反倒看见了几个人。他们正鬼鬼祟祟的向前走着。
我注意到他们其中一个人手里面有灯光。
在这种黑暗的地方，有灯光实在是太显眼了，于是我隐藏在黑暗中，悄悄地跟上去了，我想看看他们是谁。
是朋友，我们可以结伴赶路。是敌人，我可以悄悄尾随，反正无论如何也好过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乱转。我快被这种漫无边际的黑暗逼疯了。
等我靠近他们之后，我就发现这些人还真的是我的朋友。他们是我干爷、赵先生、夏心，二胡，还有……还有一个我。
我心里暗骂了一声：“怎么又碰见这种情况了？难道又是地下的死人在假扮我们？”
即使知道前面的人是假的，我也不忍心拆穿他们，因为一旦拆穿，或者他们把我杀了，或者我把他们杀了。我不想死，也不想失去做伴的人，所以我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跟着。
过了一会，我听见赵先生抱怨说：“大外甥，你行不行啊？我们已经走了这么久了，眼看蜡烛都快烧光了，还没找到尸体，我们就快完蛋了。”
那个“我”一言不发，只是端着蜡烛赶路。
我干爷叹了口气：“初九，你压力别太大，仔细看看，这火光到底让我们去哪？”
然后是夏心说：“我怎么觉得我们一直在兜圈子？”
这些对话我在后面听得真真切切，我有点纳闷：“怎么这几个人说话的口气和方式，都跟真人一模一样？”
这时候，夏心歪了歪头，我看见了一个侧脸，顿时吃了一惊：她不是骷髅，是夏心本人无疑。
难道说，他们都是真的？可是端着蜡烛的另一个我，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