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他割了又长的生活
21994900000008

第8章 他的婚姻传奇

1

他曾经很厌世,多次企图自杀,但都没死成。他大彻大悟,决定结婚,寄希望于可怕的婚姻把自己折磨至死。

他看上了邻家的一个姑娘,这姑娘容貌并不出众,也没读过什么书,之所以确定她为结婚对象,是因为两家是世交,他与那姑娘可说是青梅竹马,姑娘自小就比较喜欢他,如果找人去说媒,不费什么周折,肯定能成。果然,这事情从提出来到举行婚礼,仅两个月时间不到,十分顺利。就这样,他结婚了。他竟然还有了幸福的感觉,这让他有点恐慌。妻子很贤惠,对他真是太好了,什么事都不让他干,每当同房的时候,也显得格外的温柔和体贴。这东西(即婚姻)怎么不是想象的那么可怕,那么折磨人呢?随着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他的恐慌由最初的一点点,逐渐放大,并在妻子怀孕的时候达到顶点。不行了,他想,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于是,他提出离婚。这件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搞得双方父母都很难堪。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能说出一个离婚的理由。那姑娘(即他的妻子)也十分委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一如既往的贤惠,没有跟他闹,也没有逼迫他说出为什么,而是悄悄地跑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并同意跟他离婚,让他自由。

2

他有所反省,认为这次婚姻的失败,在于选错了对象,不该找这么一个好脾气的姑娘。离婚不久,他便把新的婚姻目标锁定在本单位一位女同事身上。她也是刚离婚不久,跟他一样,正处于婚姻的空档。听说她脾气很古怪,就是因为这样,她丈夫终于忍无可忍,与她离了婚。有好事之徒私下散布,说她简直就是个魔鬼,她丈夫如果再不离开她,怄都要被她怄死。对于这样的女人,大家唯恐避之不及。但这恰恰是他所需要的。他就要一个像她这样脾气暴躁的女人做老婆,以求速死。

但是,想要跟这位讨人嫌的女同事结婚还并不那么容易。他为达目的,颇费了一番周折。女同事虽说脾气不好,但长得却颇有几分姿色。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女同事从来都不拿正眼看人,显得自恋而高傲。还有一种说法是,她很有文化,读过很多女人没读过的书,是个才女。相对于容貌的虚荣而言,这种文化上的优越感才是她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真正原因。他先是给她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表达了想与她结成百年之好的愿望,也找了一些想和她结婚的理由,当然他没敢说是为了找死。但女同事没给他回信,只是,从她偶尔看他一眼的那种眼神,表明那封信她可能是收到了的。他不死心,觉得还有希望(事在人为)。一星期之后,他又给她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写得要委婉一些,有耐心一些。信中回顾了他们一起在干部培训班同学的那段特殊经历,感谢她当时在学习上给予自己的帮助(特别提到她曾经借给他课堂笔记),对她在言谈中表现出来的才华推崇备至,结尾还诚恳地提了几个关于读书的问题,期盼她能够拨出时间,指点迷津。不久,他就收到了她的回信。她在回信中比较矜持地表达了对他的好感,并大谈周围人的庸俗,而相比之下,他还算是有点与众不同的。这让他大受鼓舞,立马又给她写了一封信。他开始对她的容貌和身材进行赞美,连他自己都很吃惊,怎么会记得这么多华丽的辞藻?更让他吃惊的是,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爱慕之情,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假的。女同事很快就给他写来回信,信中的措辞不再是那么生硬,那么愤世嫉俗。在保持必不可少的骄傲的同时,她也开始对人生和命运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怨。她还在信中引用了一首古诗,以作目前心境的自况。

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进入了恋爱状态。他们之间的信件往来日益频繁,一种迫不及待想要超越文字而表达的心情在双方都已经很明显。终于,她向他传递出一个信息,他们可以不用书信,而直接见面了。

作为同事,他们其实是天天见面的。但现在所说的见面,却有着一层特殊的含义。女同事还特别暗示,见面的方式可以由他决定,只要不是那么老套,有一点与众不同就可以了。他读着她的信,陷入了沉思。作为一个厌世者,他之前从未对爱情有过想法,不知道该怎样去和一个女性约会,且还要有一点与众不同。最后他决定,约她去看一场电影。

“这么老套?”她虽说用了责备的语气,但还是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那天看的什么电影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经过了一番文字的激烈碰撞之后,现在又有了让彼此的身体碰撞在一起的机会。想象中这是很艰难的一步,但他却发现,电影一开始,她的手就很自然地放在了他的手上。接近两个小时,他们的眼睛都看着银幕。但那仅仅是眼睛,真正隐藏在内心的目光,却一刻也没闲着,早就缠绕成一个什么了(是什么呢?直到后来,他才找到了一个恰当的比喻,而她听了他的比喻,赞同说,是这么回事)。所以,电影散场之后,他不知不觉地就随她去了她的宿舍。

直到她开始往浴缸里放水,他才有了异样的感觉。难道我是这样的人吗?是的,作为一个厌世者,他从来就以能够控制自己的性欲而骄傲。更准确地说,厌世者之为厌世者,就是已经不再有任何欲望。与女同事相恋,是为了达到结婚的目的,也就是为自己造一座坟墓,而不是获取肉体的欢愉。听着浴室的水声,他提醒自己,我不是为这个而来的。当女同事裹着浴巾邀请他一同沐浴的时候,他告诉她,自己还有事,恐怕不能久留。女同事开始很惊讶,浴巾一下从身上滑了下去。她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赤裸着身体,一下扑倒在床上,放声痛哭起来。面对这样的场面,他很惶恐,僵直地站在床前,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最后,在一种自责与怜悯之心的驱使下,他咬咬牙,猛扑上去,一把将她压在了床上。这情景看上去就像是一场强奸。完了之后,他还是很惶恐,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而女同事倒是很镇静。她从床上爬起来,也没什么扭捏,直接就去了浴室,看来刚才那一缸水没有白放。他呆坐在卧室,其间,尝试着碰了一下自己搭在椅子上的裤子(那条牛仔裤皱皱巴巴的看上去十分猥琐),马上又将手缩了回来。他开始抽烟,并打开了卧室的电视。

3

好像没有任何悬念,他又结婚了。消息传出,人们议论纷纷,都说他鬼迷心窍,是在找死。他不以为意。人们越这样说,他越高兴。

他想到了《画皮》这个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个书生,娶了一个美貌的女子,结果这个女子是鬼变的。女鬼每天晚上都要把自己的皮肤揭下来,用笔在上面描画,才能保持美貌。有一天,书生半夜起来,无意中撞见“画皮”这一幕,顿时被吓得半死。他猜测,人们现在是不是也在这样想他和女同事的婚姻呢?不禁暗自笑了起来。

但是,他笑得太早了。婚后的生活,跟他们恋爱时没什么两样。女同事(即现在的妻子)并没有露出魔鬼的真面目。传说中的性格古怪,脾气暴躁,就像是一个谎言。作为一个妻子,她用她的行动再一次让他感受到了幸福。这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呢?他感到恐慌,想抗拒这种幸福,却又完全无能为力。她太像一个妻子了,比那位曾经青梅竹马的前妻还要像。她挖空心思,玩出各种花样,让他完全没有任何时间和空间去感受婚姻的沉闷与枯燥。真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她读过很多书,这些书虽说不全是有关情爱的,但无疑都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中派上了用场。他没有任何理由抱怨什么。就算有所抱怨(无理取闹,骨头里挑刺),也被她的学识与修养于无形中化解。那么,她前夫被她折磨,以至于忍无可忍愤而离婚,难道都是谣言,是假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并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他不能浪费时间,因为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了,他决定主动找死。

他听说婚外恋是比较能够让妻子暴躁起来的,再有学识和修养的女人都过不了这一关。他想,先尝试着搞一搞婚外恋,逼一逼她,情况或许会陡转直下。

但是,如何搞,去哪里搞呢?

4

刚好,正在他转动这个念头的时候,单位就分来了一位女大学生。人长得漂不漂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凭直觉认为,她是目前最可能实现自己这个念头的目标。他开始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女大学生初涉人世,有这么一位前辈(顺便说一句,人长得还比较帅,尤其眼神像谁谁谁那么忧郁)给自己献殷勤,自然不会拒绝。虽然她知道他的妻子就在这同一栋办公楼里,而且听说脾气还很坏。但是,我怕谁?这是女大学生常常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自信中透着一丝无畏。

他又用老一套,请她去看电影,她也去了,但她的手并没顺理成章地搭在他的手上。他还不死心,觉得非完成这个婚外恋的任务不可。于是,他给她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没什么值得说的,还是老一套。女大学生收到信,没有给他回,而是直接到他办公室,对他说,现在已经没人用这么传统的方式写信了,更别说写情书,她很高兴,很感动,要把它收藏起来,还表扬了他的文笔不错。他受到鼓舞,于是,又请她去看电影。然后送她回家。当女大学生表示,他可以索取他想要的任何回报的时候,他却被吓倒了。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难道我应该这样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吗?但是,他所谓的“无辜的人”,究竟是妻子,还是这位女大学生呢?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是暧昧的,确定不了的。

那次落荒而逃之后,女大学生就彻底不理他了。不久,便听说她已经有了正儿八经的男朋友。这其实不关他的事,但他却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妻子问他,最近工作不顺吗?他回答说,顺得很。妻子又问,那是因为什么?他突然提高了嗓门,什么也不为!妻子笑了笑说,我们很久没去看电影了,今晚去外面吃饭吧。

他们在电影院附近选了一家馆子。进电影院的时候,意外地碰见了女大学生和她的男朋友。他开始想假装没看见。但妻子却把那位女大学生看见了,那不是我们单位的谁谁谁吗?并主动过去与她打招呼。妻子问,这是你男朋友吗?女大学生便把男朋友介绍给他们认识。他尴尬地与那个男孩握了握手。女大学生也表现得不是十分自在,就对他妻子说,你比上班的时候还漂亮。妻子看了看自己的一身休闲打扮,笑了笑说,反正是晚上,没人看得见,可以乱穿。女大学生说,但还是被我看见了哦,不过真的很漂亮。妻子便和女大学生一起笑了起来。她们站着聊了一会,电影就要开映了,妻子拉着女大学生的手,邀请她周末到家里来玩。女大学生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他以为这不过是一种客套,但到周末的时候,女大学生真的来了,是一个人来的,手上捧了一只用彩色纸带缠着的小盒子,是送给妻子的礼物。妻子拉着她的手,夸她身上穿的毛衣很漂亮,并问,她的那一位怎么没一起来?女大学生说,他在补习英语,准备考研。妻子便又夸奖她的男朋友,是个有上进心的人,有这样的男人做老公,将来一定很幸福。就这样,妻子与女大学生成了知心的朋友。她们常常一起讨论彼此读过的书,并由书而延伸出彼此对人生的看法。有时候,她们故意压低了嗓音,说一些让旁边的他听不见的话,边说边发出一种怪怪的笑声。他眼睛盯着电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这样的婚姻,继续下去显然没什么意义了。他故伎重演,提出离婚。妻子很惊讶,问他,好好的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他自然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说,反正是不想这样过下去了,要离婚。妻子哄着他,像每一次对付他闹别扭的时候那样,释放出无与伦比的魅力,让他神魂颠倒。完了之后,还与他一起规划五一大假去什么地方旅游。她提出了多套方案。不得不说,她的每一套方案都无懈可击,他没法反对,尽管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旅游爱好者。最后她充满信心地说,出去散散心,保证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5

五一大假到了,他们最终选择了去云南丽江旅游。订机票,订房间,一切都是妻子在张罗。直到去了机场,他才知道,女大学生也将与他们同行。因此,这趟旅游从上飞机开始,就让他忐忑不安。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是还不知晓危险的具体所在。

三人一起飞临丽江,下榻在古城一家名为“木家苑”的客栈。这是一个古色古香,又有一些时尚风格的院落。他们要了楼上的房间,他与妻子住一间,女大学生在隔壁住一间。丽江阳光充沛,完全不像他们所在城市那么荫翳和潮湿。他们在古城的店铺里购物,吃当地的风味小吃。妻子给自己选了一只银手镯,又选了一只同样款式的送给女大学生。女大学生买了两条摩梭女手工刺绣的披肩,一条留给自己,另一条送给了妻子。他开始什么都不想买,但妻子一定要他选一件什么,作为到此一游的纪念品。最后,是女大学生帮他选了一个纳西族的布玩偶,妻子也说好看,并抢在女大学生掏钱包之前付了款。他拿着这只花哨的玩偶,随同她们一起去看了纳西族的古乐演奏。然后,又到河边一个咖啡馆喝咖啡,晒太阳。有个手上托着一只雕的中年男人坐在咖啡馆门口,向路人炫耀他的雕。妻子对那只雕发生了兴趣,过去与那位中年男人攀谈。他与女大学生坐着没什么话说,便感到有些困乏。他过去给妻子说,他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一下。妻子正在逗弄那只雕,并与中年男人谈得很投机,就说,那你先回客栈去睡一会吧,吃饭的时候再电话联系。他一个人回了客栈,倒在床上却又睡意全无。过了有一会,他听见门外的走廊上有高跟鞋走过的声音,那声音在隔壁房间的门前停下,然后又在房间里面响了起来。是女大学生回来了。他以为妻子也回来了,但等了一会,却没听见有敲门声。他开始胡思乱想,妻子一个人跟那个带雕的中年男人在一起吗?他们会干什么呢?他翻身从床上起来,去敲隔壁房间的门。门没锁,他一推就推开了。女大学生正在换衣服,并转过身来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他很慌乱,正准备关上门走开,女大学生说,进来吧。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就进去了。女大学生说,把门关上。他就真的把门关上了。然后,他傻呆呆地站在那里,本来是想问,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的?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女大学生继续换她的衣服,就好像面前根本没他这个人存在一样。他看着看着就朝她走了过去。正当他伸出手,摸到她身体的某个部位的时候,她一下僵直起来,然后说,你就不怕她回来看见吗?但这话已经对他不起作用了。他抓住她抱在胸前的衣服,一把扯下来,扔到了床上。女大学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随他怎么动作。他在她身上胡乱地摸了一会,然后放开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他很紧张,自己的衣服半天都脱不下来。女孩也不帮他,就那样赤裸着,一动不动,看他挣扎。他终于将裤子从两只脚上褪了下来。女大学生看见他暴露出来的身体,一直不动声色的她,此时却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这一笑让他有了一点清醒。但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好上去将她一把抱住。女孩还在笑,笑声让她的身体发出轻微的颤抖。他有点狼狈,但又不愿放弃。终于,他将女孩抵倒在床角,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结束了自己的动作。

妻子来电话了,让他去四方街汇合。他慌乱地穿上裤子,准备逃出门去,却被女大学生叫住了。你就不等等我?他站在门口,不敢回头,只含混地说了一句,我在隔壁房间。

他终于将婚外恋搞成了。但这就是婚外恋吗?他很惶惑。旅游回来后,女大学生就告诉他,自己跟男朋友吹了。吹了?他问,什么意思呢?她说,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他摇了摇头,他不是在装,是确实不明白。女大学生可能也看出了他是真的迟钝,出于怜悯,便决定用世界上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让他明白自己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对他说,我跟他吹了,我要和你结婚。

6

女大学生要和他结婚,就意味着他要和妻子离婚。他不能责怪女孩的要求有什么不对。但是,离婚却不是他搞婚外恋的本意。他只是想让妻子暴躁起来。但是,这事情还被隐瞒着,如果不让妻子知道,就不能达到那个让妻子暴躁起来的目的。但是,他又不想自己主动去坦白,这对他来说太难为情了。我搞了一个婚外恋,你看着办吧。这话他说不出口。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让女大学生自己去跟妻子摊牌。先让她们俩去闹,等妻子暴躁起来,自己的好日子就来了。

但是,妻子表现得意外地平静。她把属于他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收拾好,装进一口箱子,放在客厅的地板上,然后,和颜悦色地打电话把女大学生叫来,当着他的面,对她说,从现在起,我把他交给你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第二次婚姻,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提着箱子走在这座城市夜晚的街道上,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一个厌世者从未体会过的凄凉。女大学生兴高采烈地走在他的旁边,憧憬着他们未来婚姻的美景。这美景中包括他们爱情的结晶,一个可爱的小宝宝。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一个厌世者,一个千方百计找死的人,最最害怕的就是扮演父亲这样的角色。但是,毫无悬念的是,第三次婚姻已经不可避免。无论这次婚姻是天堂还是坟墓,他都已经别无选择,只有先进去了再说。

他们住在一起了,结婚了。这次的婚姻让他十分麻木。他们像通常的夫妻那样正常地生活着,一切都井井有条,按部就班,无惊无诧,连女大学生(他现在的妻子)的脾气是好是坏,对他来说,都已经毫无感觉。他对生活完全失去了判断,真正的心灰意冷。只有一件事,还能在他内心激起一丝波澜,唤起一点恐慌,那就是,每当妻子出现什么异常反应,他就会想,是不是怀孕了?这次怕是真的要做父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