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他割了又长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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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他是一个叶公好龙分子

记得小时候是看过《叶公好龙》这个故事的。看的是一本连环画。这个故事是妈妈叫看的。有一天,妈妈对他说:“你就是个叶公好龙分子。你看,你成天挂在嘴上的同学来了,你却躲起来,不敢见人家。”妈妈说的那个同学,是他的女同学,名叫沙爽。同学们都叫她“耍耍”,只有他每次都郑重其事地用正确的读音,叫她“沙爽”。

他对妈妈的话一知半解。也就是说,他知道妈妈是知道他喜欢沙爽的,也知道他为什么要躲起来,因为害羞嘛。但他却不知道“叶公好龙”是什么意思。于是,等沙爽走了之后,他问妈妈:“什么叫叶公好龙啊?”妈妈说:“那是个成语。”然后就给了他那本连环画。

这段经历说明,他从来就是个叶公好龙分子。

他的叶公好龙表现在很多方面,但表现得最为严重的无疑是爱情这个方面。他特别渴望爱情。正如前面提到的那个沙爽,他喜欢她是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的。这可以说明他渴望爱情的资历有多么老。他们一起形影不离地读到了高中。他爱她爱得不得了。可以这样说,他就是为了能够每天都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孩,才坚持从小学一天不落地读到高中的。要不是这样,他可能早就辍学,跟着打鱼的或是养蜂的去畅游江湖或是浪迹天涯了。但是,当高考之后,沙爽给他写了封信(信是夹在一本笔记本里的。快毕业的那几天,全班的同学不分男女都在互赠笔记本),表白了她对他由来已久的爱慕之情(言辞虽然含蓄,但只要不是白痴,谁都看得明白)。但是,他却又一次像妈妈责怪的那样,躲起来了。他没有给她回信,并有意选择了一个她毫无察觉和准备的时间,不辞而别,到外地上大学去了。

其实,在上大学期间,他也还在想着沙爽。几乎每个晚上,他都要躺在自己的蚊帐里,拿出一定的时间,想象着沙爽带着爱情向他走来的情景。正是因为这样,让他终于在十七岁那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手淫。这种因渴望爱情而带来的副产物,让他既羞愧又欲罢不能。大学第一学期结束,他本来是应该回老家过春节的。妈妈在信中也是这样期盼着(“妈妈很想你”)。不用说,他也很想妈妈。但是,他找了个借口,没回去。他找的借口是,我要去看长城(想必妈妈也是知道“不到长城非好汉”这句俗语的)。而真实的原因是,他怕回去后见到沙爽。因为妈妈在信中提到,她有一天在街上碰到沙爽,还问起他放寒假了回不回去?沙爽没考上大学,也不准备再考了,现在在家待业,这也是妈妈在信中告诉他的。

他其实并没去长城,尽管也有留下来的同学邀约他一起去做回好汉。他推脱的理由是,他要用这个寒假试着写一个剧本出来,至少是一个剧本的大纲。这理由听上去很合理,他读的就是北京电影学院戏剧文学系。但实际上,他没有这个打算。他只是想待在学校的宿舍里,要么睡懒觉,要么躺在床上看闲书,比如《红楼梦》。不看书不睡觉的时候,他也躺在床上,用他特有的方式想着沙爽。有时会特别疯狂,一天想两次、三次。学生公寓里有暖气,这对来自南方的他来说,是一种全新的过冬体验。暖气让他特别享受待在房间里的感觉。暖气也让他的情感很容易就转移到沙爽的身上,以至于欲罢不能。北京的冬天,窗外有时阳光灿烂,有时飘着雪花。一学期下来,他已经适应了这种北方的气候,不再口干舌燥。临近春节,系上的一位老师突然跑来敲开他宿舍的门,邀请他去他家里作客。

这位老师姓王,名叫王雀,是教他们古典文学的。三十出头的年纪,人长得很瘦小,眼睛大大的,鼻子尖尖的,嘴巴小小的,整个模样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像一只雀儿。王雀老师没有询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只是热情而执着地邀请他去家里作客。这让他很尴尬。作为新生,只一学期的时间,他还未与这位老师建立起什么感情。而且,他对他教授的古典文学也没特别的兴趣。但是,对于这种面对面的盛情,他天生缺少拒绝的勇气。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了不到三句推辞的话,就身不由己地被王雀老师拖到了他的家,北京电影学院演员剧团宿舍。

王老师的爱人是演员剧团的一名演员,虽然他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在哪一部电影里看到过她,但她的漂亮让他毫不怀疑她真的就是一名电影演员。其实,入校之后,在校园里迎面撞见过去只能在银幕上看见的男女演员,乃至明星,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但像这样在家庭环境里近距离地接触到一名电影演员(而且是女演员),还是第一次,免不了会感到紧张。尤其又是被硬拖着来的,因此,他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格外地拘谨。王雀老师向他介绍了他爱人的名字,由于紧张,他根本就没听清楚,只能在心里用“王师母”为其命名。王师母的体型与王老师形成极大的反差,长得高大而丰满,却又不给人胖的感觉。漂亮的五官,说起话来那种眉目传情的神态,让他不敢正视。而王师母偏偏又扮着慈母的样子,拉住他嘘寒问暖,诸如:适不适应北京的生活啊,对课程有没有兴趣啊,想不想家啊,四川很远吧?让他十分窘迫,手心直冒汗。王师母还给他削了一个红苹果,并问他,你们四川有苹果吗?他语无伦次地先回答说有,但马上又说没有。王师母笑了(一旁的王老师也笑了),问他,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他憋红了脸,才回答说,他的家乡位于四川东部,是一个小县城,他们那里没有苹果。但是,这不能代表整个四川没有苹果。然后又补充说,他的家乡有一种类似苹果,但要比苹果小很多的水果,他们叫它“花红”。王师母便很有兴趣,说这名字很好听呢。又问他,好吃吗?他说,酸酸的,涩涩的,不像这种红苹果的味道。王老师转头对王师母说,他很有文学天赋,到我们戏文系念书是走对地方了。但王师母却说,瞧他的个头,长相,多帅啊,十足明星的料子,该去表演系的。

北方过春节比南方简单,就是吃饺子。也没喝酒。王老师是拿了一只酒瓶出来的,但他本人不喝酒,让他喝,他也说自己不会。其实他是能喝一点的。奇怪的是,等他离开王老师家,回到宿舍的时候,却像喝醉了一样,浑身发热,意识也十分缥缈而纷乱。房间里没有开水,他就晃到外面走廊上,对着自来水龙头猛喝。但就是这么冰凉的自来水,也没能让他变得清醒一些。他躺在床上,想到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这句古话。而王师母高大、丰满的身影总在眼前晃个不停。他关了床头的灯,想通过闭上眼睛来驱除眼前的幻影。但没有丝毫作用。他便又开了灯,在房间里转着圈,来回踱步。由于头晕眼花,几次绊倒了房间里的椅子。他意识到自己起了某种邪念,只是还不敢明确承认罢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只是邪念,而不是爱情。爱情是作用于精神的东西,能让人神魂颠倒。他这样想的时候,又有点迷糊了。因为此时此刻,他的神魂不正是处于这样一种颠倒的状态吗?当天夜里,他辗转反侧,靠了老办法才让自己于极度疲惫中睡去。

他尽量避免与王师母打照面,找各种借口推脱王老师每到周末的例行邀请。他也沉思过,王老师为什么如此地看重他?要知道,他是系上唯一受到王老师这种特殊的待遇的学生。而恰恰他又是最不喜欢上王老师课的人之一。他跟他没有共同语言。每次吃完饭,王老师就说还有东西要写,便拿着一本书或一本杂志自个儿进了书房,留下他与王师母聊天。他与王师母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聊的,都是她在不停地说,他静静地听。除非王师母直接问他问题,他才开口说一下话。实在都没什么说的了(或者是王师母说累了,口干舌燥,想歇一歇;或者是某个话题让王师母在情绪上一下低落起来),出现了冷场,王师母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唱机,放上舒缓而节奏鲜明的音乐,与他跳一曲舞。记得还是大二的时候,王师母第一次在聊天间歇,站起来打开唱机,放上音乐,自己先随着音乐的旋律和节奏摇晃着身体,陶醉了片刻之后,突然提出要和他跳一曲舞。他惊呆了。我不会呀,他僵在沙发上死活不肯起来。王师母也很吃惊,这可是电影学院啊,几乎每晚上都有舞会,居然还有说自己不会的?但他确实不会,因为他从不参加那些舞会。别人问他为什么不参加?他要么说,不为什么。被逼急了,就说自己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腿脚不灵便,不适合跳舞。他确实患过小儿麻痹症,走路微微有点跛,只是他很注意控制,一般都看不出来。别人开始不相信,后来在澡堂注意看了一下他的双腿,是有点问题,右腿看上去比左腿是要消瘦一些。这算是个可信的理由,但却不是根本的原因。根本的原因是,他害怕。他害怕与异性这么亲密的接触。想想那种场面,就让他不寒而栗。我会出丑,一定会的。平常走在校园里,要避免看见漂亮女生或是漂亮女教师,几乎是不可能的。美女如过江之鲫,这话放在电影学院一点不夸张。而他的问题是,看见她们,必然会有反应。冬天还好点,裤子穿得厚,甚至还有大衣挡着。但夏天就要命了。每当这个时候,他不得不用左手伸进裤兜,紧紧握住,才不至于当众出丑。但他无法拒绝王师母向他伸出的双手。第一次是这样,以后每一次都是这样。王师母的手是柔软的。王师母的腰也是柔软的。这样柔软的腰还被一层滑腻的丝绸裹着,靠上去就像靠在赤裸的皮肤上一样。更要命的是他的两条腿。他竭力想控制住这部分敏感的肢体,不让自己出丑。但越是这样越失控。这种情形下,他又不能将自己的左手从对方的腰上收回来,放进自己的裤兜。每一次跳舞,他都大汗淋漓,最后总是落荒而逃。

大学四年,他回过两次老家。一次是在第一学年结束后的暑假,一次是进入大三后的寒假,即春节。两次都见到了沙爽。但两次都只是短暂一瞥,连话都没说。第一次是在街上,他从上街往下街走,沙爽从下街往上街走,走到百货公司的时候,他们相遇在一起,但是隔着一条街。他侧过脸,越过街中间那些人头,一眼看见了她。而她埋着头,只顾往前走,并不知道他就在街的对面,更不知道他正在看她。那一瞬间,他的心跳陡然加快,有一种冲动,想要喊出来,甚至动了跑过街去和她握一握手的念头。但他马上就收住了。任凭这样的擦肩而过。在这种无法解释的心理折磨下,他恍恍惚惚地走完了县城的整条街,而忘了自己到街上来做什么。而在家里,他的母亲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连着几次问他,这次回来要不要见见沙爽啊?母亲说,人家可是每次碰见都要问起你的。他先是沉默,表示自己在回避这个问题。后来有点烦了,便说,我已经见过了。母亲可能还想问一下什么,诸如,你没请她到我们家来耍一耍?或者,她没请你去她家耍一耍吗?但母亲感觉到了他的烦,就知趣地闭口了。她不想让他的假期在家里感觉不快乐。但闲下来的时候,她还是免不了要问起他在学校的情况。对于母亲在这方面的提问,他没有理由不予回答。其实,回家之前,他是准备了许多话要对母亲说的(在北京有太多的见闻和感受,作为一个孝顺儿子,他甚至想过,大学期间,一定要说服母亲去看看首都,看看故宫和天安门)。但不知为什么,见到母亲,他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本来不想参加同学的聚会,但为了回避母亲的唠叨(有时候仅仅是可能的唠叨),他尽量找理由往外面跑,基本上,凡是同学聚会他都去了。很奇怪,跟他同届的同学,大多数考取的都是理工科大学。但这些理科生偏偏在聚会的时候,要跨越学科,高谈阔论文学与艺术。他们本来指望他这个未来的编剧或作家能够跟大家一起,就这些话题做一番深入的探讨。但他却要么不开腔,要么只是被逼无奈,草草地应付几句。特别是,对于同学们表现出来的对电影明星的好奇心(谁谁谁你肯定见到过吧?生活中是否有电影里那么漂亮?她与某某某真是夫妻?诸如此类),他完全不予理睬和照顾。这种漠然的态度,让大家感觉到这位同学已经不是单纯的不爱说话,而是不可理喻的傲慢了。读个电影学院有啥了不起?聚会往往因他而不欢而散。有一次,没等话题结束,他就出乎大家意料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当时话题正说到沙爽。在座的不止三个男同学都爽快地承认,自己以前暗恋过这个女同学,并分析了自己暗恋的理由。有的理由说出来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这已经让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当这几位亢奋不已的同学结束了他们煞有介事的分析,开始用更刻薄的语言嘲笑自己当初的暗恋是如何如何的傻,如何如何的可笑的时候,他完全不能容忍了。说他一言不发地离开还不够十分确切,事实上,他是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粗话才拂袖而去的。傻逼,一群傻逼!

第二次,是在百货公司,他见到了沙爽。没人告诉他,沙爽工作了,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这次回家,母亲知趣地对沙爽只字不提。而同时,有了上次暑假的经历,他完全拒绝了那些无聊的同学聚会,自然也阻断了一切有关沙爽的消息来源。所以,当那天走进百货公司,冷不丁看见站在柜台后面的女售货员就是沙爽的时候,真的是猝不及防。那是售卖洗涤用品的柜台。母亲说,家里没有洗衣粉了,肥皂也没有了。他懂事地放下正在看的一本书(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出门去百货公司买洗衣粉和肥皂。沙爽也是猝不及防,看见他,便愣在那里了。她比两年前他隔着一条街看见的样子有了变化,但具体变化在哪里,他说不出来,只是一种感觉。请给我拿一包洗衣粉。他在瞬间的慌乱之后,说出了此时此刻他应该说的话。沙爽听到这句话,就弯下腰拉开柜台的玻璃门,从里面拿了一袋洗衣粉出来,放在柜台上。她还没从僵硬的状态中松弛下来,所以,根本没问他要买什么牌子的洗衣粉,就顺手将一包重庆生产的“山城”洗衣粉拿了出来。而柜台里还有成都生产的“芙蓉”和昆明生产的“五朵金花”两种牌子,她为什么不拿?但他没有挑剔,而是将柜台上的“山城”洗衣粉抓在手上,又说,还要一块肥皂。沙爽这时候似乎要放松一些了,居然问道,你要哪种?她问他话的时候,眼睛却看向一边,不与他的目光正视。事实上,他也是低着头,眼睛一直看着柜台的。随便,他说。沙爽便再次弯腰,拉开柜台的门,“随便”拿了一块肥皂出来,上面印着“上海”的字样,比本地产的肥皂要贵两毛钱。这次是直接递到他手上的,因为他自己先将手伸了出去。然后就是付钱,收款,这些通常的动作。所以,要说第二次见面他们也没说话,好像不完全是事实。但如果那就叫说话,似乎也很勉强。回家的路上,他隐约觉得这是母亲有意为之,即怀疑母亲是为了让他去见一下沙爽才说家里没有了洗衣粉和肥皂的。于是,回家之后,他四处搜寻,看看家里是不是真的没有洗衣粉和肥皂了?结果是真实的,家里真没有洗衣粉和肥皂了。

终于熬过四年,大学毕业了。所幸的是,他害怕的事情并没发生,他跟王师母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他被分配到成都一家电视台做编剧。坐在西行的火车上,他隐隐地感觉到一种失落。他对自己的未来毫无规划。就在不久前,他收到母亲的一封信,希望他慎重考虑一下跟沙爽的关系。母亲说,这几年她身体不好,全靠沙爽的照顾。读完信他陷入了沉思,乃至严重的失眠。辗转反侧中,他又用上了老办法,但却半途而废。他紧张地躺在床上,四肢僵硬,但意识却十分散乱,以至于到最后自己究竟是睡着了在做梦,还是清醒着的胡思乱想,都分辨不清楚了。只记得整个情景十分怪异,他像是在王老师家,但又像是在自己的宿舍里,但无论是在哪里,都没别的人,只有他和王师母。他们先是隔着很远地坐着,彼此都不说话。后来,他隐约听见了空气中有音乐的声音。然后,王师母就说,你要走了,我们再跳一曲舞吧。他本来是很害怕与她跳舞的。但这次却不知为什么,却一点没有退缩和推辞,甚至是有点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当身体与身体贴在一起的时候,意识就完全飘了起来。以往那种害怕和担忧被彻底释放,反而有点肆无忌惮起来。这种反常的反应王师母无疑是感觉到了的。她也像变了个人,尤其看他的那种眼神,让他联想到某种动物。事实上,王师母的长相本来就很接近猫科动物,只是他以前没往这方面去想过。然后,王师母的嘴唇就贴在了他的嘴唇上,而他的反应也很自然,一点也不惊讶。他并且意识到,他们已经不是在跳舞,而是纯粹的肉体搂抱了。王师母的丰满让他心跳加速,发烫的身体禁不住频频颤抖,与此同时,飘起来的意识越来越奔放,左冲右撞的,像一枚已经发射升空正在焦急地寻找着目标的炮弹。但就在这枚炮弹越过一道彩虹即将爆炸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仅仅就那么睁开了一下,就看见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不,是多了两个人。他先是看见沙爽,然后又看见了躲在沙爽背后的王老师。他们盯着他和她看。这时候,不仅王师母一丝不挂,他自己也是一丝不挂,情景十分狼狈。所以,第二天,当他在教务处领派遣书的时候,碰见王老师,竟然很不自然,表现出很慌乱的样子。但王老师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还是一如既往地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并问他火车票订好没有,什么时间,然后一再叮嘱,走之前一定要去他家里吃一顿饭,这也是王师母的意思,包一顿饺子,为他饯行。但他几乎没加考虑地就一口推脱了,什么借口都没找,十分生硬,让王老师完全出乎意料,呆在那里,表情十分困惑。

车过秦岭的时候,已是晚上。火车的车轮在铁轨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整个车厢的人几乎都在熟睡。他闭了一会眼睛,却毫无睡意,便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被月光照耀的山峦,看着看着,竟莫名其妙地涌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