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啊！”眼镜男似乎在压抑着什么，透过厚厚的镜片，仔细的打量着我，“那个……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认识。”迈步又想走。
眼镜男这一次却拉住了我，还把我抱在了怀里：“你别走啊，我是爸爸，你爸爸啊，你忘记了？”
忘记？
应该是根本就不认识，从我出生到现在，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还是一个有爸爸的孩子，爸爸这两个字，对于我来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不过对于眼镜男的话，我是相信的，因为从他一进院子管老太太叫妈，再加上老太太说出口的话和对他的态度，我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虽然我猜到了，可真当他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还是不舒服的。
不过失望还是谈不上的，因为我打出生就没幻想过，我的爸爸是个怎样的人，或者说，以前我活的很自我，从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理会别人的感受，要不是这次姥姥生病了，我哭了，我可能还体会不出来那些个以前我从来就根本不知道的感受。
如今，我难受的是，一想起这个男人在姜庄和他姑姑面前，像是特务的德行，再想起第一次见面，他坐在车里，说农村人的坏话，我就受不了。
“真没想到啊，你都长这么大了啊。”眼镜男，或者说我爸爸，松开搂着我的手，想了想，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蹲下身子平视着我，“好看啊，真好看，随你奶奶这边的人了。”
随老太太？不可能，我和老太太根本就不像，现在看见了我爸爸，我更加的肯定，我也不像他。
“爸爸没想到会见到你，也没给你买东西。”他抱歉的笑了笑。
我摇头：“我啥也不缺。”
别想着再用钱来砸我，我虽然和老太太的生活过得并不富裕，但老太太从来不会缺少了我的吃喝。
“没想到你还这么懂事儿。”我爸爸是连兜都没掏，吝啬的直奔主题，“既然你这么懂事儿，你就帮帮爸爸吧，帮爸爸和你奶奶好好说说，尽快给庄小少爷的病给看好了，我们也好赶紧离开。”
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我爸爸似乎觉得说错了话，赶紧又说：“不是爸爸不想多看看你，而是爸爸还要忙活生意上的事情，这种事情是很复杂的，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楚，而且你岁数还这么小，不懂。”
他说的话，我确实是不懂，更不懂他为啥刚一认我，不问我名字，也不问孙桂琴，直接就说他的难处。
我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啥，转身就往大屋走。
“你，你别不懂事儿，下，下次我来一定给你买好多漂亮衣服和好吃的东西！”我爸爸的声音还在我的背后响着，“你就和你奶奶说说，给庄小少爷看……”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就进屋了，关上房门，把他和他说话的声音，一起挡在了门外面。
屋子里，只有姥姥和老太太，孙桂琴是今天早上被老太太带进小屋的，看样子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出来。
大屋，姥姥又睡下了，大舅和刘凤好像刚才来过了，屋子里的桌子上，摆着挺些钱，那些钱有的连红包都还没拆开。
老太太正搁炕边给姥姥盖被呢，听见我进屋了，头也不抬的就问：“是不是你爸和你说，让你来劝我？”
我原本也没打算瞒着老太太，可是我不明白：“老太太，你咋知道他……那个，我爸爸会认我？”
老太太脱鞋上炕，拿出了炕柜子里的被褥，仔细的摊开之后，示意我躺进去，等我乖乖钻进了被窝，才对头对着我开了口。
“你爸是我儿子，我能不了解他那些个小九九？眉凸眼凹，人情冷漠，亲情薄，打从他爬出我的肚子，我就知道他是个啥样的人，再加上他后期经商，钱是多了，可这算计人的本事也是蹭蹭地往上涨。”
所以我爸爸认我是其次，想要我帮着他搁老太太的面前说好话才是主要？
我再次响起了他那张脸，渐渐地，那张脸就在我的眼前，和另一张脸重合了起来：“老太太，小舅舅其实是我的小叔叔吧？”
这几年在桑裁缝那里，我真的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我不知道学校里，老师都交给学生什么，但跟在桑裁缝身边的这几年，桑裁缝不但叫我算数识字，还交了我很多有用的东西，虽然很杂，但仔细品却都能品出点味道来。
奶奶下面是姑叔，姥姥下面才是姨舅，我以前完全都是啥也不知道，老太太让我叫啥我叫啥。
可是在桑裁缝那里，我渐渐明白了这个理儿，如果小舅舅真的是我舅舅，他不会每次来都不去嘎坟村看姥姥，也不会单独喊我家老太太妈。
今天，再看见我爸爸的那张脸，就更加肯定了我的猜测，虽然他和小舅舅长得不是十分像，但若是摘了眼镜，消减掉一些颧骨，再年轻上个十几岁，和我小舅舅的长相没有十分也有五分。
老太太叹了口气，眉毛拧的像是个疙瘩：“喜妹啊，我就知道你早晚也要知道，想当初知道我执意来农村照顾你妈和你，景言非要跟着来看看，说不管你爸认不认你妈，你和你妈都是他的亲人了。”
“景言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个时候你不过刚刚会怕，景言见了特别喜欢，以后也就经常过来，我怕有一天景言的身份，会让你联想到爸爸，所以我就让他自己和你说，是你的舅舅，景言也觉得这事儿你早晚要知道，可我总觉得，能瞒着你一刻是一刻，我只希望你能无忧无虑的长大。”
原来，小舅舅第一次见我，并不是我已经记事的时候啊。
“你怪我骗了你也行，怨我瞒着你也可以，景言姓苏，确实是你我的小儿子，也就是你的叔叔。”
我躺在被窝里摇了摇头：“老太太，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小舅舅到底是我的舅舅还是叔叔，对于我来说变化不大，因为他总归还是我的亲人，而老太太……
也许我真的是太让她操心了。
“喜妹啊，我知道你心里是咋想你爸的，可不管他啥样，他也是你爸，你爸和你妈的事儿，咱们就不说了，就单说你，你可以不原谅，但绝对不能憎恨，吃客家饭的人，心里绝对不能揣着恨，那样就偏心眼子了，容易走火入魔的。”
我没顶嘴：“老太太，我知道。”
反正我和我爸以后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只要姜庄和他姑姑一离开我们家，我也不会再和我爸有接触，既然是个陌生人，干嘛又要谈恨呢？
老太太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伸手抱了抱我：“喜妹啊，我说的不是现在，而是以后……哎，算了，毕竟以后的路还长，我只是希望你记着我的话，看事情切记别只看一面，什么事情都是多面性的。”
说完了话，老太太起身要走：“你先陪着你姥姥睡，我还要去听来看外病的那几个人把事儿给说完。”
“老太太。”眼瞅着老太太要下炕，我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那，那个我爸领来看外病的那几个人，咱能不能不看了？”
老太太皱了皱眉，心思了好一会：“咋了？”
我咬了咬唇，为了姥姥的身体，我只能将下午看见姜庄脑袋后面有女人脸的事情给讲了出来，更是把那个女人说我姥会死也说了。
在我心里，姜庄身上的那个东西，就是专门克我姥的。
老太太挺惊讶，看着我直磨嘀咕：“原来你都能看见怨气了……也是啊，你喝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该了……”
还没等我琢磨明白老太太这话是啥意思，老太太就对我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接，一会就和他们说，让他们明儿一早离开。”
说着，拉上了电灯，一个人摸黑走出了屋子。
这下我安心了，就着月色，我看着在我身边熟睡着的姥姥，心里踏实了不少，人也渐渐有了困意。
我睡着的很快，而且这一觉睡得特别香，一个梦都没做。
“喜妹啊，喜妹啊……”
“姥姥？”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咋了啊？”
睡了挺长时候的姥姥，嗓子干巴巴的：“没事儿啊，姥就是睡饱了，又特别想你，想抱抱你。”
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
我连身子都没直起来，直接从我的被窝，爬进了姥姥的被窝，一股凉气直扑打在了我的身上，冷的我一哆嗦。
姥姥的被窝里刮西北风了这是？不然咋这么凉呢？
不等我多想，姥姥伸手把我揽在了怀里，声音黏哒哒的，有些吐字不清：“喜妹啊，姥姥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踏踏实实的走路，平平稳稳的做人，咱不图大富，也不讲大贵，只要你开开心心，那就比啥都强了。”
我摇了摇头：“我不要，我以后长大要赚钱，要让你和老太太都过上有钱人的日子，钱能买到一切，我要靠我自己的双手，我要孝敬你俩。”
姥姥笑了，嗓子眼愈发的干燥：“咳咳咳……咳咳咳……”
“傻孩子，虽然说没钱万万不能，但钱却并不是万能的，你答应姥啊，无论啥时候都要开开心心的，千万不能钻牛角尖知道不啊？也别太计较钱那些个东西，那些东西都是命中注定的玩意儿，有就有了，没有就没有，太争强好胜太计较，只会把自己的命磨得更薄。”
我见姥姥有些急了，赶紧伸手摸索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点头称是：“姥姥你别闹心啊，我答应你就是了，不钻牛角尖，不计较，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
姥姥听我这么说了，才顺了口气：“就知道我家喜妹最乖，喜妹啊，我渴了，想喝咱家井里哇凉哇凉的井水了，你给姥打来一些呗？”
“嗯呐，行！姥你等着啊！很快的！”我不耽搁，起身拎着我家桌子上那大茶叶缸子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