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好饭,焦丽淑收拾完碗筷,擦净桌子,三人就坐下来聊天。
一直牵挂着郑晓华是否去读书的焦丽淑便问他到:“师兄,中央美校到底你是去读还是不去读啊?”
郑晓华勉强一笑,淡淡地应到“还没决定。等我回家问问我妈的意思再说吧。嗯,你不去考吗?”
焦丽淑见他问得奇怪,不由抿着樱唇小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郑晓华瞅瞅她,不解地问到:“你笑什么,这也好笑吗?”
陈敬也觉得好笑。他代替焦丽淑回答到:“她本来就是从浦江美校毕业出来的高材生嘛,还去考什么中央美校?”
听了这话,郑晓华自己也跟着傻笑起来。他挠着头皮点头到:“这倒忘了。小焦,能不能讲讲美校的各种情况?”
“有什么好讲的呢?”焦丽淑笑道,“其实很简单。学生在校住宿,白天上各种基础课、理论课和专业课,晚上自修自己喜欢的专业,很多时间到外面去搞写生什么的集体活动。在学校里,能许多学到这里学不到的内容,比如理论课和静物写生等。我说师兄,”她停顿了一下,拧了一下眉头后,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怎么说呢?虽然你的画已经画的相当出色了,但我觉得你是应该去深造一下的。在理论方面,有路灯照着往前走总要比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少跌跟斗。”
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了一下,眨巴着一对明亮的凤眼朝郑晓华瞟了一眼后,随即又垂下了眼帘,眉宇间隐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愁来,仿佛郑晓华马上就要和她分别似的。那种恋恋不舍的表情毕露于表情之中。
在一边沉默不语的陈敬把焦丽淑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他既为他们的纯洁感情高兴,又为焦丽淑知情达理的行为感动。见焦丽淑说罢话后也沉默了,他便说到:“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他还是迟疑不决。”
“为什么呢?”焦丽淑扭脸看着郑晓华不解地劝道,“师兄,这么好的机会你一旦错过,以后说不定会后悔莫及的。你应该知道,专业文化的知识积累对一个人的创作是多么的重要。你应该去,一定要去的。”
郑晓华低下头,不忍心看师父和师妹他们那祈求和期盼的表情。感动中的他,觉得心里有些楚楚发酸。这是两个多么好的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人啊!能和他们两个人长期在一起为伍做伴,还有什么东西好诱惑他离开这里的?他凄楚地暗叹一声,支吾地说到:“这事以后再说吧。上班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到工作室去了。”
焦丽淑扭脸看看桌子上的小闹钟,咧嘴应到:“还有一刻多钟,早呐!过一会去也来得及,谁管我们呀?”
“师父坐了一晚上的火车,你不让这么累的他早点回家休息?”郑晓华斜了她一眼。
“那我们先送师父回家,接着再到这里来谈你读书的事。”焦丽淑很随便地这么说。
“见到你们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累的感觉?”陈敬应着,见她在这里相当随便的模样,不由开心地说笑到:“小焦,这个房间你是怎么进来的?呵呵,据我所知,不要说是女同事,就是男同事要进他这个房间都很难。你以前的大师兄朱勇缠了他一年都没进过这个房间。看来你的本事可真不小呢。”
焦丽淑咯咯笑着瞟了郑晓华一眼,对陈敬手舞足蹈、洋洋得意地应到:“师父你不知道啊,在师兄面前,我是关公关老爷,手中的青龙偃月刀迎风一举,嘻嘻,哪里怕他手下的五关六将?”
见她那付调皮淘气的可爱模样,陈敬哈哈地笑出了声。他撸了一下鼻子,有意无意地应到:“是吗?他这么利害的大帅都被你缚于马下,拿下他的房间更是探囊取物,可见你的本事着实不小。好,很好,我的心里略知一二了,很为你们高兴呢。”
“师父你别胡乱猜疑哦!”焦丽淑顿时急了起来,黝黑的脸也红了起来,赶紧分辨道,“是师父你自己关照我要照顾好师兄的思想和生活的嘛!你的吩咐就是那把锐不可挡的青龙偃月刀,所以我才能来这里横行于房间哦!”
“我没说什么啊?”陈敬哈哈笑道,“丫头,我说过什么了吗?我的意思是为你们师兄妹的纯洁感情而高兴啊,你自己想到哪里去了?这岂不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嗬嗬,你这么一狡辩,这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反正你自己明白就是了。”
“师父……”脸红耳赤的焦丽淑跺起了脚,又羞涩又开心地叫嚷道,“有这么开徒弟玩笑的吗?你好坏哦,哼,我不理你了!”说罢,她向师父鼓鼓丰满的腮帮,又情不自禁地偷偷瞟了一边默不做声的师兄一眼,拿起桌子上的搪瓷托盆转身就走了。
“我也走了。”陈敬也站起身来说道,“来厂里后我还没去见过领导呢。现在该去向他们汇报情况了。”他看着爱徒,不嫌唠叨地说到:“晓华,你务必要听师父的劝,回家把我的话转达给你妈妈,要她不必为你的生活费担心。知道吗?如果她有思想顾虑,我就自己去和她谈。”
郑晓华听了,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默默地陪师父往外走去。
郑晓华一直把师父送到领导办公大楼底下,才转身回自己的工作室。
焦丽淑已经伏在自己的绘画桌上工作了。看见郑晓华走了进来,她不由放下笔,心绪不宁地问到:“师父走了?”
郑晓华摇摇头,告诉她说师父他去领导那里汇报工作了,接着在自己的桌子前坐下,打算继续创作自己的作品。
最近,领导交给郑晓华一项工作任务,要他创作一组《红楼梦》里“金陵十二钗”的工笔重彩,画芯为四尺开一的熟绢。每幅画的创作时间是一个星期。
为了故事中那些人物在画上栩栩如生的表现出来,郑晓华一有空闲就捧着《红楼梦》仔细阅读并反复咂味细品,目的是掌握作者在小说中对那些人的个性特点和外形描述,以便自己尽情揣摩、在画中具体反映出她们每人不同的风格和特点。目前,他已经完成了三幅人物的白描线稿。
在他的整体构思中,这十二位美人的背景不再是统一单纯的花鸟,而是根据她们的身份和地位用不同的背景分别来体现。比如王熙风,她的背景是宁国府和荣国府巍峨的宫殿。乍看上去虽是巍然屹立、但垂直的界尺又用稍稍有些倾斜的角度来做陪衬,表示对这两家的荣华富贵已经面临倒塌的暗喻。如贾惜春,她的背景则是一座隐约可见的残旧尼庵掩隐在深山密林之中等。这些,都是他阅读《红楼梦》中“金陵十二钗”册子后受到的启发……。而且,他还打算把这十二个人的背景巧妙地组成一幅完整的组图,只要拿掉其中的任何一张,那么这整幅组画就会变得残缺不全,从而失去收藏价值。但真要有条不紊的衔接起来,那就要绞尽脑汁的整体策划了。
这段时间,郑晓华一直在为这十二幅画的背景完整性动脑筋。陈敬回来告诉他,要他去中央美术学院读书的事,又好像一团无形的压力压在了他的心上。为此,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看见郑晓华一付心不在焉的模样,暗中很是关心他的焦丽淑连忙问到:“师兄,去美校读书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郑晓华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低下头没回答她。
他当然也想去中央美校深造,其实这其中的道理不用任何人解释他也明白有多么重要,但他更明白家里的经济情况是绝对不允许他去上几年的大学。虽然师父说在大学读书期间,所有的开销由他老人家支付,但他怎么可能让师父来承担这些费用?不、他不是那种人……
见他低头不语,焦丽淑也变得惆怅起来。师兄真要去读书的话,虽然对他本人来说是极大的好事,但对她焦丽淑而言,却是一个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对师兄这么聪明绝顶、在美术上又极富天赋的人来说,一旦去了中央美校,毕业后肯定会被留在北京的哪个画院任职,从此不可能再回浦江。这也就意味着她将从此失去这个让她在暗中倾心爱慕的小伙子。这对她来说,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心情沉重的她悄悄瞟了低着头的郑晓华一眼,仿佛觉得不多看他几眼,过几天就再也看不到他般的难受。是啊,师父不在,他一走,那岂不是她一个人在这工作室里画画了?既没人伴着说话,也没人陪着吵嘴,那多寂寞孤零啊!
她真想上前,悄悄公开自己对他的爱情,恳求他不要离开自己。但紧接着她的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的感情。她悄悄对自己说:要是真的爱他,那就更加应该怂恿他去深造才对。师兄是画坛上一颗璀璨的新星,现在已经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理应让他去深造,为以后他在画坛的浩瀚星河中发出更明亮的光打下结实的基础,自己怎么能因儿女私情而耽误他的美好前程?是的,自己应该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他达到事业的顶峰,这样的爱才是真正的爱。
这么一想,她的心情稍稍变得愉快起来。眼睛里又闪烁出一缕欣喜的光芒来。只是、只是这欣喜之中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焦丽淑悄悄朝郑晓华投去窥视的一瞥,见他又埋头于作品的创作之中了,脸上不由露出一缕苦涩的笑容:这个师兄啊,只知道绘画,好像除了绘画之外他就没别的事情好干了。既不打牌也不下棋,有时一些同事在周末会聚在一起上饭店喝点小老酒谈天说地,可他却从不参加。也许,他认为那是没意思的事,人只有生活在对事业的追求上才具有真正的存在价值。
她痴情地瞅着低头绘画的师兄,一颗心突然又从欢乐的顶峰上跌落到失望的深渊里。她想:他是不会爱她的。有一次谈到朱小囡向他求爱而被拒绝时,他很清楚地对她说过:他有朝一日想恋爱了,就要找个志同道合的姑娘。姑娘的相貌他不讲究,宁要一个理想和事业心的丑脸姑娘也不要一个不学无术的漂亮女孩。
那么,自己算不算是一只绣花枕头呢?他会爱自己吗?虽然现在看上去她俩很要好很随便,甚至可以说是很亲热。但谁能保证这个呆子是出于纯洁的师兄妹之情呢?
反过来说,她能配上他吗?虽然她家里的情况很好,她本人的条件也很好。但这个本身就具备了清高个性的师兄却未必会把她的这些优点放在眼里。现在这个在国画界里已小有名气、又是一表人材的师兄,可以说只有他对姑娘挑挑拣拣的资格,没有姑娘对他评三道四的权力……
这么一想,她变得更加沮丧起来。她隐隐感到师兄是不会爱上她的。虽然他对她这么的随便,但他从来没有露过半点爱情的语言给她听;虽然他的眼睛里偶尔会闪烁出一丝爱情的光芒,但随即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哦,他肯定看不起她这个对事业追求得不是很尽心尽力的姑娘。那爱情的眼光,大概只是他一时感情冲动时流露出来的而已。随着冲动的过去,这光芒也就跟着消失了。
她暗暗叹口气,转过身不再和郑晓华说话,也不看他,只是百般无聊地在绘画板上胡乱画了起来。画些什么内容,她自己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