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人面老猿就要遭暗箭穿脑之祸,那老猿却似脑后长了眼睛,双手依旧举着赤尻马猴的头颅,却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用一只脚抄住了那三支羽箭!
原来猿猴之类,手跟脚是一样的灵便,都能抓握东西。那人面老猿转过头来,双眼准确地对上了武举人的视线,咧嘴笑了。
武举人与它的目光一对,忽地觉得心脏似乎被人狠狠地攥住了,登时太阳穴发鼓,眼睛外突,一口浊气噎在喉头,眼前一黑,便从藏身的山壁处直直地跌落下去。他所在的位置虽高,好在跌落的过程中被山壁上的不少灌木刮擦,减小了惯性,落地之处,又尽是松软的白沙,虽然摔得似乎连五脏都移了位,好在性命尚存,只是浑身剧痛,一时爬不起来。
那人面老猿见摔他不死,双手托着赤尻马猴的头,高高跃起,身子在半空中打了两个旋儿,用脚将三支羽箭朝他一甩,那三支羽箭“咻——”地破空飞来,力道不亚于铁胎硬弓所射。武举人大惊失色,顺手在沙地中摸到一块尺许长的薄石板,此时来不及多想,便用石板护住胸前,那三支羽箭“叮叮叮”三声,都射在石板上,震得他双手隐隐发麻。
不少猴子这时也瞧见了武举人。猴子们本就杀红了眼,这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时便有百十只猴子张牙舞爪,向他扑来。武举人下意识地举起石板护住头颅,闭目待死。
这时,从瀑布上缘忽地卷过一根长绳,准确地套在了武举人腰上。武举人身不由己,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身子离地,竟被人以极快的速度用长绳吊上了悬崖,那群猴子都扑了个空。武举人到得崖顶,惊魂未定,抬头一看,将自己拉上来的竟是一个身材清瘦高大的中年人。那中年人一袭灰色长衫,黑鞋白袜,剑眉星目,背负一口长剑,也不顾武举人,只是定定地看着下面的太极灵穴,面有忧色。一只人面小猴见武举人竟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飞上崖顶,立即龇牙呼啸,率领百十个小猴,从瀑布两端援树攀藤,纵跃而上,以报前日那一箭之仇。
只听“呛啷”一声,中年人手臂一振,长剑出鞘。武举人只见他的长剑点点戳戳,不知是什么武功家数,每刺出一剑,便有一只猴子惨叫着跌入瀑布下方的深潭。连那与武举人过过几十招的人面小猴也知道厉害,远远地避开了,不敢近前。此时一轮圆月正好转到中天之上,武举人突然感到大地一阵震动,靠近悬崖那边的潭水剧烈抖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要破水而出。同时从潭底突然冉冉升起一片亮光,与中天的月亮遥相辉映。猴子们全都停止了打斗,凝神望向那水潭中的异光。那人面老妖不知怎地,对那持剑的中年人似乎颇为戒惧,突然张嘴发出一声极尖锐的鸣叫,正在向上攀援的大小猴子听了,立即纵下崖来。中年人挽了个剑花,负手而立,双眼也定定地看着那水潭。人面老猿又是一声尖啸,所有猴子也不管那剩下的那几只没死的猩猩,全都向潭中奔去,前赴后继地跳入水中,从四面八方游向潭心,几乎将水潭遮盖了个严严实实。
那中年人一拍武举人的肩膀,打了个手势,武举人见那石板上刻有图画,似是古物,便揣在杯中,两人一前一后,一齐向来时的道路奔去。只听身后猴子的嘈杂尖锐的嘶喊之声,久久不绝,一直奔出十数里,方才渐渐听不见了。
那中年人剧斗一场,显得甚是疲累,坐在地上不住喘息。武举人饶是铁打的身梁,也觉得全身酸软。两人歇了一柱香的功夫,武举人才挣扎起身,拜谢那中年人的救命之恩。
这时武举人才瞧见,那中年人似乎之前曾受过颇重的外伤,两颊都贴着膏药,适才持剑的右臂腋下也渗出不少血来。
武举人心中顿时觉得过意不去,说道:“恩公,你为了救擦的性命,牵动了旧伤,擦心中实在不安,擦家中有治伤的药物,请恩公随我同去家中医治一番吧。”
那中年人摆手苦笑道:“不妨事,也不需要了。”说得却是一口地道官话。
武举人虽然一肚子疑问,料他不肯说,便也不问,只是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中年人不答,却仔细地盯着他的脸,惊讶地说道:“老弟,我观你的脸色,似乎已经妖气入骨,性命只在旦夕之间,不知却是何故?”
武举人心中一怔,被他说中了心事。他这两天每日拉绿屎、吐绿水,浑身虚浮,难受之极。他知眼前这人必是江湖异人,说不定能救自己的性命,便将自己如何杀猴示众、诸猴如何连番设计报复,如何欲残害自己及妻子的事说了。连母猴如何用美人计将自己调虎离山,自己如何与幻化成曹寡妇的母猴苟合的事,也不好意思地说了。接着双膝跪下,恳求中年人搭救自己的性命。
中年人点头叹道:“原来如此。这人面老猿一族,确是妖异之物,我尚惧之,何况你这……你这……这些猴子短时间内倒是无暇为难你了。不过,我纵然有心救你,却也自顾不暇。我还有要事,需在这妖魔沟中再耽搁数日,你先回家休养。徜若我还能从这沟中出来,我便前来寻你,设法替你医治。”
武举人听他这样说,心中一寒,便知自己妖毒入骨,只怕无药可救。他之前力斗妖猴,毫无惧色,这时好容易死里逃生,突然又听到自己只怕终究要死于妖毒,心里又害怕起来。强撑着与中年人分了手,临别时千叮万嘱,请中年人大事一毕,务必前来相救自己,随即强撑病体,翻山越岭,风餐露宿,一步步挨到了家。一进家门,便狂吐绿血,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之后几日,那些猴子倒是没有再来滋扰,武举人却每日只是呕吐绿水,排泄绿便,大夫看了,都不知是什么毛病。武举人的丈人从渭南请来名医,名医一见武举人的脸色,便悄悄叫来武举人的家人说道,武举人的脸上已现鬼气,是油尽灯枯之兆,吩咐尽早安排后事。小武娘俩虽然心如刀绞,但也只能偷偷流泪,不敢向武举人吐露真相。当晚,武举人叫小武在院中安放了一张躺椅,他躺在椅中,枕着那口腰刀,独自仰望苍山,喃喃自语。小武熬好药放在他手边,只听他哼着秦腔道:
“……咱本是……好男儿……英雄豪杰……为了个……斩妖除魔……死无惧怯……”
过一会儿小武去收药碗,发现汤药一滴未动,武举人已经阖然长逝。他身死那晚,村旁山林中的猴子似有感应,对月嘶叫,久久不绝。过了几日,那说官话的中年人果然寻到武举人家中,得知武举人已然身死,也不进门,嗟呀两声,便摇头离去了。
听完老板娘绘声绘色的叙述,向金铃长叹一口气,对老板娘道:“阿姨,您的这位爷爷,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也由衷地道:“是呀……他老人家……这个……有胆有识,足可以与许仙、宁采臣鼎足而三。”
皮修平和孙中华都露出一脸会意的奸笑,向金铃在桌子下面重重地跺了我一脚,踩得我直吸冷气。
打发了老板娘后,我们又端祥起武举人拼死从妖魔沟里带出来的兽面青玉钺。我们人人满腹狐疑,也不知老板娘讲述的这个故事有几分真假。
孙中华道:“刚才老板娘讲的这段故事,细微之处,或许不免有些夸大其辞,但总体上必是真的。依我看来,那人面老猿与赤尻马猴大战的那片空地,便是一块龙盘虎距、阴阳调和的极品养尸地呀!那武举人若非亲眼见过,是绝对杜撰不出来的。”
皮修平和向总显然都知道养尸地是怎么回事,只有我和向金铃年纪较轻,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见我们发问,孙中华便道:“养尸地,就是一块风水异常的地方,有可能异常的好,子孙多子多福,大富大贵;也有可能异常的坏,形成了僵尸,祸害一方。总之,把尸体埋在其中,可以历经千百年不朽。最近电视上不是老放什么长沙马王堆出土的那个辛什么的夫人吗?她是汉朝人,到现在怕不有两千年了,尸身仍未腐烂,这就是养尸地的功效了。”
我和向金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孙中华点着一根烟,继续说道:“这养尸地,我倒是见得多了。远的不说,我最近在咱们省城都见过一块。就前两个月,我到西郊溜弯儿,看见旁边有个开发商正在挖地基,挖着挖着挖出一口废井来,在这井旁边不远,还挖出了一口棺材,不知已经葬下几十几百年了。那开发商和施工队倒也诚惶诚恐,还点了两根破香在那里拜。我探头到井里望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井边的泥土,就告诉那开发商,你们还拜个毛啊,还不赶紧一把火烧了,这块地成“黑狗吞月”之势,是养尸地,此尸已成僵尸,现在不烧,万一见了三光,晚上她就要起来扑人了。这棺中的尸体日久年深,要是尸变起来,你们开推土机都制不住她,非得死几个人不可。我见那开发商不太相信,当即就跟他说,你别不信,我是要搭救你们施工队的几个农民工小兄弟的命,怕他们有命挣钱,无命归家。有种咱俩打个赌,我现在亲自开棺,棺中若是枯骨,我给你一千块钱;尸身若是不腐,你给我一千。那开发商真爽快,当下就拍出十张老人头。我亲自下到泥地里,拿了一把榔头,将棺材钉撬了起来,刚一推开棺盖,我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