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骑着那辆老古董的“长江”摩托颠颠簸簸赶到所里,所长老郝早已一丝不苟地坐在会议桌前。他不悦地指了指腕上的手表,示意我来晚了。我陪着笑脸坐了下来,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做一本正经记录状。
老郝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开了腔:“现在开会。首先,我要特别强调一下最近的纪律情况。最近我发现咱们所里有些同志,组织纪律性有点松弛,晚上总去电脑房包夜,白天上班没精神,还经常迟到,要严肃提出批评。“
我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将钢笔插在笔帽里,嘻皮笑脸地汇报道:“郝所长,咱所里总共就咱俩人,你还整啥‘有些同志’啊?咱乡的文化娱乐生活太匮乏了,我要不再去电脑房包个夜,难道你让我做大保健去?”
“不要嘻皮笑脸,出大事儿了,”老郝严肃道:“刚才丁家凹的村支书丁火旺给我打电话,说大侄子丁石锁媳妇的坟昨晚让人刨了。”
“刨个坟算球大个事,刨就刨了呗,叫刑警队出勘现场嘛!”
“我已经给刑大打过电话了。不打电话不知道,咱们县的冯尚坡村、党家寨村,加上临近两个市与咱们毗邻的山区县,这两个月都发生了挖坟掘墓的案子。省里怀疑这串案子跟邪教有关系,已经成立了专案组,准备并案侦查。”
“邪教?姓李那老哈怂又想出什么祸害群众的新花样了?”
“现在还没法判断性质。省厅指示各地,再有发案,要速报省厅。这不,县上刚才已经把丁家凹村的案子速报上去了,专案组说要亲自到咱们乡来看看这起案子,刑大已经派人到省上去接了。你把你办公室的卫生收拾收拾,你看你那办公室,地上都是揪下来的头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狗脱毛呢。对了,再去隔壁‘岭上人家’找老板娘定两桌午饭,先把这帮大爷喂饱喽,下午再带他们去现场。”
“活都让我干了,你弄啥呀?”
“我要准备汇报材料,向省厅领导汇报所里近年在反邪工作上取得的成果嘛!”
“咱们有个屁的成果!得得,谁让您领导我呢。”
省城到这里有一小时的高速加三个多小时的盘山路,打扫完了卫生,联系了午饭,时间还不到九点半。我又躺在宿舍的床上接着做昨天晚上没做完的好梦。梦里有个缥缥缈缈地女子在疾速地跳着一支看不懂的舞蹈,她的身子罩在一层烟灰色的薄雾里,好像没穿衣服,又像罩了一层轻纱。
汽车驶进院子的马达声把我从梦里吵醒,我快步走出宿舍,院子里停了一辆省厅的长丰帕杰罗和一辆县里的普桑,老郝已经在满面春风地跟来人握手了。
来人都穿着便衣。普桑里下来的人我都认识,是县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王光荣和他带的四个大队干部。帕杰罗里也下来五个人,一个约摸30岁上下,浓眉大眼,神情冷峻,只有看着身边的姑娘时,嘴角才露出一丝笑容。
王光荣向我跟老郝介绍道,这是省厅某处副处长邢有斌,他身边的姑娘是反邪教总队行动大队教导员沈傲兰,后面是法医处的华法医、痕检处的痕迹检验员白小明,以及年轻刑警任海。然后又向两位省厅同志介绍道,这位是乡派出所所长郝精忠,这位呼延宇同志,在所里刑侦治安户籍工作一身挑。这个所是全县最偏远的一个派出所,位于秦岭北麓,瞬时气候多变,阴凉多雨,条件艰苦,所里在编民警只有4人,两个老同志抵受不住山区的潮冷环境,请了长期病假,只剩郝所长和呼延两人坚守在这里。所幸辖区壮劳力大都出去打工了,留守的多是老弱病残,治安良好,案件不多,倒也忙得过来。
老郝连忙将人往隔壁的“岭上人家”饭馆引。我心说,好么,来这么多人,不是副县级就是正副科级,敢情十多个领导,只有我一个大头兵。
我看着那个姑娘,神色露出一丝尴尬。她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齐肩发,鹅蛋脸,身上穿着时兴的韩式棒球服,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紧身牛仔裤勾勒出青春健美的身材。浓傲兰笑眯眯地向我伸出手来,装出一幅哀怨的样子道:“胡言乱语,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呀,真是山不转水转,毕业几年了,OICQ留言不回,电话也没一个,我还以为你早死了。”
我握着她柔嫩的小手,赶紧赔笑道:“省厅领导整天忙着兴云布雨,搞顶层设计,哪有时间搭理我们这些基层的虾兵蟹将?我有几次路过省厅门口,想让传达室给你打个电话,又怕咱们校花见了我之后,看见当年风度翩翩的91届三区队第一美男子变成了一个乡下屎壳郎,少女心不得碎得咔咔的。”
沈傲兰扑哧乐了:“胡言乱语呀,我看你一点没变,这张嘴还是这么能胡言乱语。”
“都是让这名字妨的。你们省厅领导好容易到县上视察一回,不给县局领导一个舔钩子的机会,跑到我这穷山恶水弄啥呢?是不是想我了,特地绕道来看看?”
“就算是吧,那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得嘞,我回头上乡长小舅子家,给你捞两条大个儿的娃娃鱼,你拿回去补补。养殖的,吃了不犯法,保证香得你先人在坟头胡跳,夜里托梦让你给他上坟的时候供两碗。”
“滚蛋!”
乡派出所离发案的丁家凹村还有一个多小时的山路,领导们从省上赶来,早已饥肠辘辘。在等上菜的间隙,王光荣大队长在饭桌上掏出笔记本,向我们介绍起情况来。
近一个月以来,我县接连发生了两起盗掘年轻妇女坟茔的怪事。几乎是当天早上下葬,第二天早上就发现坟头被人做了手脚。
在秦岭山区,火葬尚未推广开来,人死了之后,村民便将坟莹立在自家的山地里,因此坟茔如果被人做了手脚,农民当天下地时便能看得出来。
这一带的农村“配阴婚”的习俗很盛,不时会有盗掘青年妇女尸体,再高价转卖给别人配阴婚的现象,因此这种事情本算不得怪事。怪就怪在,刑警队在勘查现场时,发现棺材曾经被人拖出盗洞,但又被人原样放了回去,似乎盗幕贼将尸体刨出来,就是为了看上一眼。
“虽然没有什么损失,但我们觉得此事蹊跷得很,所以还是按侮辱尸体立案了。据郝所长说,昨天晚上石家凹村也发了一起,这就是我们县的第三起了。”
省厅邢有斌处长说:“你们县的情况不是孤例。与你们相邻的两个县,上个月来也各发了一起类似的案件。被盗掘的坟茔里埋的都是刚刚死亡的青年妇女。上级认为这个案子邪性得很!可能不是一般的配阴婚案件,所以特别抽调我们组成专案组,下来摸一摸情况。”
老郝本来屏气凝神听着,生怕辖区里潜伏着一个自己不知道的邪教组织,被上级来个点名通报,把自己的所长撸了去,影响他平安着陆。听完王光荣和邢有斌的介绍,才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儿,便有些不以为然:“这有啥蹊跷的?我们所最近几年破获的盗尸配阴婚的案子也有几起了。据犯罪分子交待,他们也不是见一具女尸挖一具,现在人民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精神追求也也上来了,有的买主要求买来的女尸年纪不能太老,长相又要周正,有的对女尸的学历还有要求,要不然就算盗墓贼给运来了,买主也不肯收。这两起案子之所以没动尸体,有可能就是买主非要找个好看的女娃,犯罪份子开棺后嫌这几个妇女长得丑,所以放弃了犯罪吧。”
沈傲兰问道:“王大队,你们县里的这几起案子,发案的时间都是什么时候?”
王光荣迅速翻动着笔记本:“冯尚坡村的那起是在……5月18日,党家寨村的这起是第二天,5月19日。
我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失声说道:“******,可能还真不是配阴婚的案子。”
老郝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小声道:“就他妈你会给领导舔钩子,你才干了几年警察?你有依据吗?”
沈傲兰道:“郝所长,我这个老同学在警校号称‘中华冷知识小百科’,你让他谈谈高见嘛!”
我得意地冲老郝挑挑眉毛,说道:“你还记得上次我们破的那个盗掘尸体配阴婚案的主犯老孙头吗?我记得他说过,干配阴婚这行的,下手盗尸也得挑日子,一般都选在阴历月末、月初下手。我问他们为啥非要挑这些日子,据他说,按他们这行的迷信说法,死尸入土不满七七,魂魄可能还滞留在人间,这时的死尸见不得日月星三光,否则拿去配了阴婚,就会祸害家主,严重了的话,尸变也不是没可能啊。”
王光荣一拍大腿:“怪不得,前两次跟这一次,作案的日子都是阴历的月中,正是月圆的时候。”
郝精忠不满地说道:“老王,你咋也跟着年轻人瞎咋乎,信这些个封建迷信学说。”
王光荣笑道:“老郝,这些封建迷信的学说咱们当然是不信了。但是盗亦有道,人家犯罪分子就是按照这个调调作案的嘛!再说,咱们县的那两起案子还有些邪门的地方……”见有服务员进来,他便住了口,等服务员上完菜走了出去,他才压低声音道:“冯尚坡村的冯官莹是难产死的;党家寨村党世杰的老婆是喝农药死的,死时肚子里的娃也快足月了。”
老郝惊呼道:“丁石锁的老婆李秀萍也是难产死的。这伙人……专门挖死了的大肚婆娘!那么……邻县那两起也是?”
邢有斌和沈傲兰严肃地点了点头。